1、第一章 ...
-
[1]
如果给你一次穿越时空的机会。
如果给你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
——可是世界上哪来那么多如果。
[2]
孤光近些年来一直觉得十分无趣。
以至于有时候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这漫漫长路看不到边际的余生中，是否将会被“无聊”二字所充实。
几十年的岁月说长不长，却也不是短到足以让孤光视若无物。
起码它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比如，孤光发现这些年来他是越来越喜欢喝酒了。
从地底出来的教主每次首先感觉到的，并不是暖意融融，而是那些几十年间不断变换着醇厚气味的酒香。
[3]
明河在湖底守了几十年，孤光便在湖边饮了几十年。
[4]
而几十年的岁月并不只改变了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习惯。
再比如，孤光发现最近自己越来越有了老年人的特性。
那种喜欢没事喝着小酒晒着太阳，眯着眼睛捋着胡须，对着无人的地方莫名地傻笑——以及回忆回忆往事的特性。
当然，他没有胡须。
有清风抚过面颊的时候，他好像能感觉到是一双温柔的手在轻触着他。
像是那个记忆之中已经模糊了面容消磨了存在的无缘生母，却更像是那个巧笑的明眸里倒映着溪水潺流的年龄少女——这些年来，孤光已经可以平静地去回忆弱水了。
弱水刚走的那段日子孤光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去度过的了，只是依稀的记忆里，是那一片茫茫无尽的苦闷黑色，以及朦胧间心底最深处掩着的那四个早已不再出现过在他生命中的字——生不如死。
——大概……是这样的吧。
孤光晃了晃手中的酒壶，摒着眉头想了想，却终究还是搜寻不出那早已模糊成雾的记忆。
满足地打了一个酒嗝，微醺的脑袋迟钝地转了起来，恍惚间意识到，这似乎，就是烨火一直说的“看开”吧？
抚去了衣袖上沾染的落叶，孤光翻了个身，枕着午后懒散散的阳光，沉沉醉了过去。
[5]
“孤光，你说，如果给你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你会怎么办？”
明河轻轻抚开夜风吹散的发丝，伸手拍了拍孤光的脑袋。
孤光朦朦胧胧地“唔”了一声，却不知是酔是醒。
“我最近一直在想，如果当初我能再厉害点，或许我便不需要迦若费那么大心思来护着我——毕竟圣湖这个威胁存在了千年，却从没听说对哪一任教主不利过——而我恰恰又是拜月教历来最弱的一位教主。”
似是并不在乎孤光清醒与否，明河自顾自地往下说了下去。
“但是后来我又想，就算没有我，迦若好像也是会这么做的，圣湖那么危险，他又有那么一个天赐良机，换做了是我，我想我也会做出他那样的选择的。”
孤光睁开眼，看到了天上高挂的明月。
“然后我就想，如果那时候没有反抗母亲，没有让他得到肉身，那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其实后来想想，他当鬼降的日子好像也是不错的——至少他可以活着。”
“最后想来想去，我还是觉得，如果我能重新选择一次，我们还是不要相遇的好。”
“如果他不遇见我，他还能好好活着。”
“不管我那时候还能不能看见，我都能知道，有这么一个愿意为我舍弃一切的人，还能还好好地活着。”
明河静静地说，孤光就静静地听。
孤光听不出明河有任何的情绪波动，当然，也听不懂她想说什么。
她好像在讲一件平淡的事情。
好像是一件于己无关，平淡的事情。
没有过刻骨铭心撕心裂肺，只是一件普普通通平平淡淡的事情。
孤光昏昏沉沉地想，许是她也醉了吧。
[6]
孤光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很大的湖边。
清风徐来，水波粼粼的湖边。
……
——……圣湖？！！
那寒气扑面渗入骨髓，白影重重飘忽不止的湖水，那即使隔着如此的距离，依旧能让他感觉到一股强烈巨大的，冰冷彻骨的寒气的湖水，那湖水……不是几十年前被抽干了湖水的圣湖，还能是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孤光听到了自己心跳停止的声音。
[7]
“你是谁？”
稚嫩的童声似是遥远如天际又近在耳旁，即便是已与现在完全不同的音色，孤光却还是分辨出了声音的主人。
他回头，“教主”二字却是硬生生地卡在了喉咙口。
[8]
淡黄鹅衫覆地，腕间金铃扶风。象牙白的脸颊上没有了那弯灿烂到妖艳的半弦月，清澈的眸间闪烁着流光溢彩，尚还只是豆蔻少女的年纪。
“你是谁？”看着他怔怔不回话的样子，小明河再次开口问道。
腕间的铃铛随着动作的起伏而摇出清脆的叮当声，孤光霎时清醒过来。
“咦？湖边那个白色的是什么东西？”
还没等他开口说话，眼前的少女似是又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物，指着他身后，问道。
孤光随着她手指的方向回头。
朦胧的白影在日光的照耀下愈发地飘忽起来，纵使是模糊地辨不清面容，孤光却是霎时间便认出了那人。
[9]
——如果我能重新选择一次，我们还是不要相遇的好。
恍惚间，他似乎听到了那个跨越了时空，却依旧固执地传了过来的声音。
[10]
“少主，教主吩咐您去一趟。”也是在那个瞬间，他听到自己沉稳不待一丝异样的声音响起，躬身做了一辑，成功地停住了明河的脚步。
“啊……这样啊……”明河点了点头，返身向来的方向走了回去。
待得看着小明河的身影愈走愈远，孤光突觉背心微凉，身后的衣衫却已是湿了大片。
——逆天改命。
“喂！”
重新响起的声音令得他再次浑身一震。
“你告诉那个……那个东西！”他看到远处的小明河突然回过身，冲着他喊道，“让他明天再来一趟，我……我想见‘它’！”
伴着清脆的铃铛轻响，鹅黄色的身影渐渐远去。
[11]
“你是谁？”
正当孤光再次松一口气的时候，却听到身后又传来一个声音。
如此……熟悉的声音。
回身后不出意外地看到了那个漂浮在空中的白影。
“刚才那个小女孩又是谁？”未待得孤光回答，那人再次问道。
[12]
孤光突然觉得他好像说不出话来了。
穿越了时空的阻隔来到了这里，他并不像深究其中的原因是什么，却也无法想象那是多深的执念才能办到如此逆天而行的事情。
即使如此。
即使有他这个深知后世纠葛的人逆天改命。
——却还是，拗不过那之间如此深的纠缠么？
——还是说，拗不过的，是那般矛盾的执念？
[13]
“你……无需知道这些。”
“对你自己好，或是对她好，你……都无需知道。”
“你们……不可以相遇。”
[14]
三年后，拜月教历任唯一一位教主与祭祀为一身的华莲教主为己鬼降反噬，其女明河继位，其鬼降继任祭祀一职，赐名，迦若。
[15]
孤光再次睁眼的时候依旧是那个月色明亮得不带一丝杂质的夜晚，明河靠在树干上，轻轻拨弄着手边的青草。
“孤光，你说，如果是那两个人听到我刚才那些话，会不会嗤之以鼻？”
“大概是会的吧。”
“他们两个……都是那样不信命的人。”
——却又是两个，被命运这样愚弄的人。
[16]
看着眼前的隐匿在青葱树木之后的九曲回廊，孤光几乎是在那瞬间便确定了自己身在何处。
——这次……又是要自己去改变什么事情呢？
[17]
“明烟！明烟！明烟！明烟你怎么了！这是谁干的！”
这个声音……
孤光循声而去，半开的房门之后是浓烈扑鼻的血腥之味，他看见那个素来冷静自持的绯衣女子抱着怀中鲜血淋漓的孩子，双眸之中是滔天的火焰。
“靖……靖姐姐……是，是他……”
“……萧忆情？”
“是……是他，靖姐姐……靖姐姐帮帮我……”
“明烟……明烟好疼，靖姐姐帮帮我……”
孤光却是待不下去了，未等门内的人说完话，便已闪身向那栋白色的楼房而去。
[18]
“什么人！”方进书房，凛冽的寒光便迎面而来，孤光避开泛着青芒的夕影刀，闪身至萧忆情面前。
“孤光？你……做什么？”乍见是孤光，萧忆情亦是微微一愣。
“现在没有时间解释，你听着，现在你赶快进密室一避，无论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感觉到什么都不要出来！我……我过会儿自会同你解释。”
“怎么回事？”萧忆情收刀回鞘，却是未见有任何动作，依旧是那派气定神闲的样子。
孤光几乎已经可以想象到若是二人见了面会有怎样的后果，时间却是已经不多了。
“我待会儿会和你解释！你先进去！”
萧忆情依旧不见动作。
“……是关于靖姑娘的。”
“也是关于你们两个的。”
萧忆情眉峰微动。
[19]
“萧忆情！纳命来！”
绯红的剑光破开房门直击而入，却是在半路被一片淡青色的光影截住了去路。
“萧忆……”
却是在看见房中之人时没了下文。
“你怎么会在这里。”长眉紧蹙，舒靖容看着指尖尚闪烁着青色的孤光，长剑一挥，直逼孤光，“萧忆情呢？他人呢？”
孤光闪身避开红色的剑光，双手飞动，结出淡青色的结界，瞬时便将闪着血光的血薇剑定在了半空之中。
“舒靖容，你先冷静下来。”孤光自知凭自己的结界未必能牵制住舒靖容多久。
“且不说石明烟被看护在你的房间里，若是普通手下定是不能进去。”
“那又能说明什么！让开！”阿靖使劲一挣，血薇上的结界霎时裂开了一道深逢。
“你先别激动！”孤光指尖青光闪烁更甚，“如若萧忆情要加害石明烟，何需斩去双腿！直接夺其性命不是更轻松容易一劳永逸的事情！”
“萧忆情是什么人？若是他要斩草除根，石明烟怎可能还活着！”
“更何况……”
密室的门却在这时被推开了。
“萧忆情……你！”孤光心下大惊，手中愈发加紧了力道。
“阿靖，你该信我。”
“我是这样地……你该信我的。”
[20]
孤光看见自己的结界在血薇剑下裂成碎片，就像那个已然收刀回鞘的白衣公子轰然倒在那把剑下一样。
然后他看到她自己的血与他的血在地上汇成诡异蜿蜒的弧度，就像那两个倒在地上的身影，交叠成了永远不可重叠，却又永远分割不开的形状。
孤光突然觉得，他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如此地相信一句话。
——命不由己。
[21]
他觉得自己仿佛从没有经历过那世事变迁的几十年，仿佛还是停留在那个风云变幻的桀骜年华。
——在他决定要去修改那既定的命运之前，他一直这么觉得。
可是，他改变得了命运的走向，却仍旧改变不了那走向的终点。
他闭上眼。
[22]
鼻尖萦绕着的药草清香让他有了瞬间的恍惚。
睁眼看见了那几是要被他尘封入记忆深处的面容，那般陌生又那般熟悉的感觉，竟是让他在那瞬间便要流出泪来。
“怎么了？烧傻了？”蓝衣女子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将药碗递了过去。
“喏，快喝了，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会染上风寒，剩下的药和方子我给你放在那边了，我这一去纳兰寨，可能要两三月才回，你自己好好注意身体。”
弱水说完收回喝完的药碗，拿起了身侧的背囊。
[23]
——我这一去纳兰寨，可能要两三月才回，你自己好好注意身体。
——我回来的时候差不多也冬天了，你去年说要带我去天山看雪莲的，这次可不许赖账了。
——我回来的时候我们就去吧。
[24]
——大祭司！大祭司不好了！
——夫人……夫人也染上纳兰寨的那毒了！
——贵夫人中的这毒，实在是非人力所能及……还请大祭司节哀。
[25]
前尘因果，突然在这一瞬间忽而地涌入了孤光的脑海。
头疼欲裂之际孤光突然清醒地意识到，即将前往纳兰寨的妻子，将会是走着自己命运终点的最后一段路程。
“弱水！”
不假思索的呼唤脱口而出，他伸手抓住她握着背囊的手。
入手间的柔软触感，是那般已经被他遗忘了的温暖。
“嗯？”
孤光看到自己的妻子疑惑地回头。
[26]
——如果我能重新选择一次，我们还是不要相遇地好。
——我……我想见“它”！
——那个小女孩，又是谁？
…………
——你们……不可以相遇。
…………
——报大祭司，据属下刚刚得知的消息，萧忆情和舒靖容已死于听雪楼中内乱。
——他们两个……都是那样不信命的人。
…………
——萧忆情，纳命来！
——阿靖，我是这样地……你该信我。
…………
——还请大祭司节哀。
——请大祭司节哀。
…………
——待到我回来的之后，你陪我去天山看雪莲吧。
——命不由己。
[27]
孤光松开手，然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寂静的房中回荡。
——不，没事。
——你……多保重。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