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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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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你今年几岁了啊?”少年嘴里咬着碧绿的狗尾巴草,躺在柔软惺忪的草地上半眯着双眼,含糊的声音从翕动的双唇中堪堪流泻而出。
旁边的绯衣少女微微侧头,看到绿色的草根随着少年嘴唇的动作而不断上下翻腾,在空中划开轻小的轨迹,阳光照耀在草根毛绒的尾部,打出细小柔和的光晕。
“八岁。”还略带着童稚声调的声音划破清晨的空气被晨风送入他的耳中。
扬起的草尾微微一顿,少年伸手取出口中的草根随手扔在一旁,翻身坐起。
“你终于肯说话了。”扬起的笑脸在清晨的阳光中带着一种不明的喜悦,“你都来沉沙谷好几个月了,就没见你同师父和师兄以外的人说过话。”
少女微微一愣,随即不自然地别过脸不再去看他。
“喂喂,你怎么又不说话了啊。”少年一见她这个反应,顿时嚷嚷了起来,“好好的又怎么了嘛,跟我说一句话又不会少一块肉,小小年纪装什么深沉……”
依稀记得那年那月那日的清晨阳光柔和地平铺在碧绿的青草地之上,鹅黄色长衫的少年与绯红色衣袖的少女并肩躺在草地上,晨风吹散了少年的聒噪和少女唇边几不可查的笑意。
那时的阳光明媚地似是要透过眼瞳直暖入心底。
[2]
“哈哈,冥儿冥儿,告诉你个好消息!”鹅黄色长衫的少年脚步轻快地跑至正在练剑的少女身边,身后长剑之上垂下的流苏在空中划过暖黄的光迹。
“来得正好!”少女一见他,眼神里似是闪过了什么晶亮的东西,手中的长剑脱离原本招式的轨道,直朝着少年门面招呼而去。
“喂!冥儿你干什么!”少年被刺地猝不及防,反手拔剑狼狈地堪堪挡住一击。
少女看着少年愤慨的面容,眼里闪过几不可见地笑意,给娇俏的面容平添了几分顽皮,挥剑出招,朝着少年而去。
“骖龙四式?!”过了几招之后,少年的眼睛顿时一亮,“师父肯教给你了?”言语间竟是不可抑制的欣喜。
少女没有说话,眼底更深的笑意却是应和了少年的话语。
绯色的剑光和淡黄色的光影交织在一起,偶尔传出几声利器相碰的“叮当”声,却也立时被沙土卷起的“簌簌”声盖过,身后树林中鸟儿的鸣叫偶尔有几声透过重重剑光传入两人耳中,林旁清澈的溪流汩汩流过,阳光在溪间折射出暖黄的光晕。
[3]
第一百招。
“叮”地一声脆响,比试便在指在少年胸口处的绯红色长剑下结束。
“冥儿你果然是武学奇才啊。”作为战败方的少年却并无半点不悦,“只用到‘易水人去’就能打败我。”
少女的唇角似是勾起了淡淡的笑意,“是你今天心不在此,才会败得那么容易。”少女收回长剑,便径自在溪涧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从怀中掏出绯色的丝巾,轻轻擦拭着剑身。
“是啊是啊!”少年笑意明媚地在那块石头边斜靠着坐下来,双手枕住后脑,“明日便是我的生辰,师父答应要送我一把好剑!”神采飞扬之色尽浮现于眉宇之间。
绯色的丝巾在同色的剑身之上顿了一下,随即轻轻擦过剑身落到地面。
“冥儿?”少年拾起丝巾,抬头看她,却见她神色之中似是有着某种压抑的情感。
“生辰啊……真好,”少女微微勾起的唇角,却是有些支撑不住地平了下来。
“冥儿……”想起少女过往的身份经历,少年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好。
“今日……便是我的生辰呢。”
[4]
手上突然有了某种纱质的触感,少女微微一愣,却见少年的手掌隔着丝质的纱巾覆住自己的手,手背上那种宽厚温润的感觉。
“以后我给你过生辰,”抬头,却见少年的眼中闪着某种异样的神色,灼热地让她不自然地别开了脸,“我们的生辰是连在一起的,所以我不会忘记你的生辰,以后在过我自己的生辰之前,便会先给冥儿过一个生辰!”
略带着暖意却坚定不可动摇的话语被微风吹散在溪流的汩汩声中。
[5]
“冥儿,今日便是你的生辰,我们流浪在外多有不便,也就不能给你准备什么贵重的礼物了,我便为你弹奏一曲如何?”黑色衣衫的少年轻拨着琴弦,清脆的琴音从指尖流泻而出,打散了连日来的沉闷气氛。
绯衣少女的脸隐没在墙角的背光面,看不清神情,窗外的夕阳从东往西地打在少年指下的琴弦之上,在墙上投下斑驳的暗影,少年的指尖在墙上的倒影之中浮浮沉沉。
绯衣少女看着少年静默的侧脸,在渐渐暗黑下来的天色之中,不知怎的便平静了下来,连同连日来悲不可抑的心情,一起平静了下来。
——青岚已经不在了,但是他们还是要走下去。
——寄托着师父和青岚以及那些已逝之人的意愿期望,不管背负着多大的代价都要走下去。
——活下去。
她突然想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愈见高起的琴声打断。
罢了。
她轻轻抚着袖中的长剑。
——明日便是他的生辰,有些话留待明日再说也不迟。
[6]
她没有等到说出那些话的时候。
在她生辰的第二日,在他生辰的那一日,他便离开了。
那些未来得及说出口的话,便被惊散在那一纸薄薄的书信之中,和着那长剑落地的清脆响声。
[7]
“阿靖,今日的事便到这里了,你也快去休息吧。”侧躺在床上的白衣男子放下手中书卷,眼光移向正在拨弄火炉的绯衣女子。
“嗯。”轻轻应一声,女子的动作却在骤然响起的琴声中顿住。
火苗一下窜到高处,舔舐着绯衣女子的手背。
她微微回神,吃痛收回手。
“怎的这么不小心?”手背上传来丝质摩擦的触感,绯衣女子猛地抬起头,脑海中有什么东西同眼前之人渐渐重叠。
白衣男子手执淡蓝色丝巾替她擦拭被火烫出的红痕,修长有力的手指带着点舒适的冰凉触感。
在渐渐高起的琴声中,绯衣女子的耳中却依稀地听见了那溪涧边的潺潺流水声。
[8]
“高楼主果然好气魄。”绯衣女子执剑而立,被风吹起的衣摆在地上划出绯色的弧度。
红衣张扬的男子没有说话,伸手拔剑出鞘。
看着那剑上鹅黄的流苏被风吹得起起伏伏,绯衣女子一个晃神间已是先抢攻出手。
——来的正好!
男子反手架住迎面而来的绯红色长剑。
——喂!冥儿你干什么!
黑色与红色的光影交织在一起,渐渐地只看得清一团模糊的白色。
“叮”地一声,长剑落地。
在迎面而来的迷离绯色和耳边所闻的破空风声之中,黑衣男子轻轻闭上了眼。
一百招。
易水人去。
——冥儿你果然是武学奇才啊,只用到“易水人去”就能打败我。
——是你今天心不在此,才会败得这样容易。
绯衣女子的手腕突然失了力道,前一刻还闪动着迷离绯色的长剑突然落地,她双腿失力跪倒在地上,扶起倒在地上的黑衣男子。
[9]
“不愧是听雪楼的靖姑娘。”黑衣男子睁开愈见暗淡的双眼,气若游丝的话语从唇畔挣扎着传出。
“你今日……心不在此。”绯衣女子略有些艰难地开口,依旧是平淡无波的语调,却在断断续续的声音中显得苍白无力。
“是啊。”黑色的瞳孔暗淡了下来,唇畔的笑意却是越发地温暖了起来,声音愈见低了下来,“因为今天……是冥儿的……”却是再也开不了口了。
绯衣女子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道,连开口说话都显得有些困难,许久之后,才听得她的声音被风吹散在空气之中。
“可是明天……就是你的生辰了……”
如此这般地喃喃低语,竟是连不知何时来到她身后的白衣男子都未听闻。
[9]
悠扬的琴音从跳动的指尖缓缓流泻而出,和着溪水流动的潺潺声,在寂静的黑夜里静静回荡。
“你的琴弹得不怎么样,”青衣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的树边,不客气地评价道,“但是却很用心,可以告诉我叫什么名字么?”
绯衣女子扶在琴弦上的手微微一顿,“琴剑双绝名冠天下的江楚歌,竟然也有没有听过的曲子。”
青衣男子微微一笑,并没有在意,“这曲子……似是临时编奏而出,却不难看出编奏之人的用心。”
“哦?是么?”琴音再次倾泻而出,绯衣女子不再开口说话。
“你不知他用心么?”青衣男子淡淡看了一眼绯衣女子平静的面容,开口问道。
绯衣女子没有回答,手下之琴音调愈见高了起来。
“今天,是他的忌日?”待到琴声再次变低之际,碧落开口问道。
“不。”绯衣女子手中并未停顿。
“那是什么?”似是有些惊讶,碧落的声调亦微微扬起。
空气中再次没有了说话声,只留得琴声伴着黎明前最后的黑暗。
就在碧落以为眼前的女子再也不会开口说话之际,突然有声音被黎明的风吹散在空气之中。
——生辰。
此时,天际已有微微泛白的曙光。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