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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

  •   <第十话>

      ——“我就想知道,十六年前的那个秋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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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满坐在花台边等了近一个小时,才看到磨砂质感的黑色轿车缓缓驶来。
      她起身上车,刚坐稳,就听见旁边阴阳怪气的腔调。
      “哟!彭大少不送你啊,啧啧啧,你也有今天~~”
      她没好气:“开你的车。”
      “按理说,就算他不看你的面子,也要看你爸妈的面子吧。这种没风度的事儿,不该是彭家该有的态度啊?”
      “是我自己从他车上跑掉的,跟他没关系。”她系好安全带。
      他眼色一转:“你?为什么?”
      全世界都知道她喜欢他,喜欢了那么久,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最后那一刻,她的勇气全都丧失了,像个做了坏事的小偷,灰溜溜地逃之夭夭。
      “什么表情?像做贼一样。”
      “对啊。”她脸色变了变,“做了一件很丢脸的事情。”
      他玩笑道:“能逼得你宁愿等我一个小时都不坐他的车……是有多丢脸?喂,邓小满,你该不会霸王硬上弓被拒绝了吧?”
      丁满的表情垮下来,结结巴巴地改变话题:“小满是你叫的吗?那是我爸妈和苏舟叫我的昵称!”
      “我以前和苏舟在一起的时候不一直跟她这么叫你吗。”他难得没有跳过苏舟的名字,反倒理直气壮,“你这么急着搬出苏舟换话题,说明我猜对了啊?我想想,以你的性格,太过分的也做不出来,车内也没有空间让你干什么太出格的事儿……所以……难道是强吻未遂你弃车跑了?”
      脑子聪明的人真是太让人讨厌了!!!
      丁满憋着气:“叶繁!我要叫我爸撤销你下一季广告代言人的资格!”
      叶繁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这种事情你爸那么精明的人才不会干呢。我当时可是签了三年整,合同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撤销我无论是从舆论上还是从金钱上你爸都要吃大亏啊,何况我的身价早就不止三年前了,你爸笑醒都来不及还会听你的?今天他打电话请我帮忙订包间的时候,还亲切地夸我越来越给他争光提高了产业知名度呢。所以,撤销我?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他才不会干。”
      丁满从来不知道这家伙说起长篇大论来也这么头头是道。
      在她哑然的片刻他乘胜追击:“所以你就别想着威胁我,赶紧想想怎么把你的白马王子追回来才是上策啊。”
      “不追了。”她一脸疲惫。
      他压根不信:“骗鬼呢你。就你这么多年来的痴情,说不追就不追,那才是‘我都不相信爱情了’呢。”
      “他叫我再也不要联系了。”她叹气,“都说出这样的话了,那肯定对我讨厌到了极致吧。”
      听完这句话,他难得没有继续打趣她,而是莫名地沉默了一会儿,才像看怪物似的瞧着她:“不要再联系……他真这么说?”
      “这还有假?”她翻白眼。
      他沉吟略久,等过了两个红绿灯,才若有所思地告诉她:“当初我也这么跟苏舟说的。”
      “啊?”间隔太长她已经忘了刚刚的话题是什么。
      他看她满脸疑惑,干脆将车靠边停下。
      “邓丁满,你有没有想过,他或许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会那么说?”

      外面的车接连而过,带过风呼呼作响,车内的空调寂静无声地散发着冷气。路边的树木沉闷地挺立着,烈日的光芒穿针引线般从树叶中射向地面。
      丁满的瞳孔中是被阳光灼亮的星星点点。
      “你,你说什么?”
      她的语气不经意提升了好几个音调,连声线都是不稳的。
      叶繁倒是一反常态的正经:“我说,他可能喜欢你。”
      她的胸口明显地起伏了几下,稍作恢复过后便是炸毛般的焦躁“你你你你放屁。”
      他崩了这么久的严肃脸终于破功,扑哧一下笑出声:“邓大小姐还会说脏话,真是大开眼界啊!放屁?苏舟教你的吧。不符合你的形象气质啊。”
      她泄气:“我就知道你故意取笑我。这个笑话一点都不好笑。”
      “谁说我在讲笑话?”他收起笑容坐正身子。
      她横他一眼:“他喜欢我?哈哈哈哈哈哈哈真的不好笑。”
      他挑起他那根被粉丝誉为“最性感桃花眉”的眉毛,缓缓道:“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跟苏舟说再也不要联系吗?”
      她眼巴巴地盯着他。他不会是认真的吧?
      “周围朋友都觉得,虽然是她先提出分手,却是我那么轻而易举地满口答应,还说再也不要联系。所以,大家都认为,狠心的是我,成名之后就抛弃了平凡的女朋友。”他说得轻描淡写,眼中却有些失神,“连你,也觉得是我更残忍对不对?”
      旧事重提,气氛有点尴尬。
      “那为什么不挽回?为什么她一说分手你就那么轻易地答应?换做是我,也会觉得是对方没有感情了,只是碍于面子,在等我提出分手而已。”丁满记得,那时候大大咧咧的苏舟憔悴了很长一段时间。
      他苦笑:“你看,你们都觉得,是我更绝情。”
      “因为她只是提了一次分手,你却说从此一刀两断从此再也不联系啊。”
      “我没有办法啊。”他满眼无奈,“她看起来很累。何况……”
      “何况什么?”
      “何况我害怕越陷越深。”他松开紧握着方向盘的手,不自然地垂下,“表面无所谓地划清界线,心底却是因为害怕而故作冷漠。”
      “我还是不明白……”
      “因为对方要分开,我想她是真的不想再坚持了。我不敢挽回,害怕我单方面的执着太卑微,害怕我比她爱我更爱她,害怕我的挽留会被拒绝,害怕到头来,只是我一个人伤心痛苦罢了。在越陷越深之前,我自私地妄想留着最后的骄傲。”他的目光朝向她,却没有焦点,“所以,干脆装得比对方更淡漠。”
      她不说话了,其实,当年的事情,她是除了当事人之外最清楚的旁观者,可是,即便明知道他们的感情,她依旧在见了苏舟的状态之后不由自主把错都归于叶繁,也从未想过再去求证什么。
      “那你后悔了吗?”她突然问他。
      他无视她的问题,换言道:“邓丁满,我只是想告诉你,男人说不要再联系了,也要视情况而定论。你怎么知道彭骋不是像我一样,是因为害怕才这么说的呢。”
      “他?他有什么好怕的?”邓丁满不以为然,“他又不是你,女朋友也不是我,既然不喜欢,又有什么害怕?”
      “你怎么还不懂。”叶繁无语,“正是因为他女朋友不是你他才害怕啊。他哪怕有一丁点的喜欢你,都会害怕越陷越深,所以,趁着还没迷失自我以前,赶紧跟你划清关系。”
      她眨眨眼:“会吗?这也太牵强了。”
      “不然呢?之前还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这么突然跟你说这个?肯定是哪里不对劲了啊。”
      “……你说真的?”在这种攻势下,她就算再怎么觉得荒唐,心脏也忍不住咚咚两下。
      回想昨晚的一切,还有自己对他告白的时候他的表情,好像……好像是跟以往不太一样。
      她一把抓住叶繁的衣袖,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好像也有道理诶!”
      “知道接下来怎么做吗?”他抛来一个被粉丝们形容为看一秒都会怀孕的媚眼,揶揄道,“他现在正在矛盾纠结之中,你这时候千万不能放弃,要抓住机会制造事情,让他看清楚自己的心。”
      “我起鸡皮疙瘩了。”她摸了摸自己发麻的胳膊。
      “不好意思这次的角色设定就是翩翩潇洒公子,台词说多了难免带到生活中哈哈哈。”说着拍了拍丁满的肩,“好了,回去好好计划,遇到问题可以问我这个军师。”
      她想了想,对这种不切实际的感觉表示了赞同。
      “OK,最后一个问题。”他又开始甩他厚重的刘海,“我帮你这么大个忙,你晚上请我吃什么?”
      她嫌弃地看着他的刘海,很怀疑这种最近在男星中盛行的“韩式发型”会不会在夏天把额头闷出痘痘来,她还是比较喜欢彭骋露着额头的清爽短发。
      “又走神了不是?”叶繁啧啧几声,“一入情场深似海,从此矜持是路人。”
      “这儿不是你的片场,少拿这些奇怪的话酸我。”她扭了扭身子,“开车吧,我请你吃大餐。”
      他嬉皮笑脸:“多大?”
      “呵呵。”她故作神秘,“大到你终身难忘。”
      他乐颠颠地跟着她说的方向驱车前去。直到半个小时后发现车子所停的位置并不是什么餐馆,而是一个小区的地下停车场。
      “你搞什么?”他戒备地瞥向她,“邓丁满,我现在可是敏感的影片宣传期,你别害我啊,万一被狗仔什么的拍到跟一个女的进小区,我还要不要活了?等等,你不会是想跟我传出绯闻刺激彭骋吧?我教你制造事情可不代表绑上我啊,你要是玩这招,我可以把我们剧组的男二号介绍给你,就是最近爆红的……”
      “哎呀,就吃个饭而已。把你的墨镜带上,从消防梯上去,人少。”
      “你新置的公寓?闹中取静,挺小资的嘛。”他边带墨镜边打量周围环境,“喂,你请我去你家吃?果然是大餐啊,还没见过你下厨呢!”
      丁满把眼睛眯成一条线:“说过让你终身难忘的嘛。”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叶繁总觉得她笑得不怀好意。
      七分钟之后,爬楼梯爬得汗流浃背的叶繁终于参透了丁满笑意里的不安分。他刚从楼梯间走到走廊上,就听见丁满那高分贝的呼喊声:“阿舟我到啦,帮我开门啊!”
      叶繁脑袋嗡了一下。
      偏偏丁满拽住他的衣服不放:“想逃是不可能的,我会马上上你的粉丝论坛发布你的坐标让她们来围堵你!”然后再扯了一个万分无辜的笑容:“今天苏舟亲自下厨哦~~来吧,送给你们俩的大惊喜!不要太感谢我哦哈哈哈。”
      叶繁的嘴角抽了抽。

      月色真好。
      丁满回家的一路上都心情愉快,连开门的管家都看出她神采飞扬。
      苏舟和叶繁这对互相折磨的怨侣终于被她骗到会晤了,真是大快人心。虽然一见面两人都各种尴尬和不自在,但总算是了了她想让两人好好谈谈的心愿,吃饭的时候她也拼命地活跃气氛,俩人也渐渐地适应起来,趁着吃完饭叶繁帮着苏舟洗碗的空当,她赶紧找了个借口溜回家。
      看起来,那两人是朝着好的方向在发展吧。
      其实,再复杂的爱情,只要是两情相悦的,那都会变得简单。
      要是……
      要是自己和彭骋也是这样该多好。
      叶繁说的那些话犹在耳边,她满怀希望,但愿真的如他所言,彭骋,是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喜欢她。
      “大小姐心情这么好?”管家笑眯眯地接过她手里的包,“听夫人说吃完饭你跟彭先生一起走的,看来今天玩的很开心啊。”
      丁满换了拖鞋,绕过管家的问题,反问道:“你说,我要是想确认一个人是不是喜欢我,要做点什么事情比较奏效?”
      管家一脸迷茫,丁满又摆摆手:“算了算了,我自己研究吧。”说完腾腾腾地跑上楼去。
      一进卧室丁满就很八卦地在网上搜索“怎样知道男生是不是喜欢自己”“男生喜欢一个人的表现”“如何看出男生对自己的感觉”……搜了一大堆,结果越看越没信心。
      人家都说什么会不经意地注视你,会关心你,会在乎你在乎的一切,会主动联系你,看你的眼神会不自觉地温柔,跟你接近的时候会紧张……
      这这这,这一条都不符合啊!!!
      丁满啪地叩上电脑,脑内浮现出彭骋那张没有表情的脸。
      怎么看都不像是喜欢一个人该有的表情啊。
      她上学的时候也曾那么受欢迎,那些喜欢她的男生的态度,她也见得多了,哪会是彭骋那样的。彭骋喜欢一个人的样子,或许,只有徐又希才知道吧。
      心里的某个地方闷痛了一下。
      如果真的如叶繁推测的那样,那么要想让彭骋可以毫无顾忌地喜欢她,必须要先解决徐又希啊。有徐又希横在那里,即便是他有一丝一毫的动心,也会压制住的。
      因为她知道,他不会背叛。
      所以,徐又希才是最大的问题啊。如果他是单身,那么一切问题就简单多了。
      可是,他怎么可能抛弃徐又希。
      除非……除非让徐又希先跟他分手。
      丁满揉了揉太阳穴,走到阳台去呼吸了一下新鲜的空气。月色依旧好,只是云层比先前厚重了一些。

      计划了一晚上,第二天一早丁满就给苏舟拨了电话过去:“阿舟我告诉你啊我想了一宿我觉得昨天叶繁说的没错是要制造事件推进事情的发展才对啊可是你也知道从彭骋那个冷淡男那里我根本无从下手啊我仔细地研究了很久还是觉得从徐又希那里找突破口比较靠谱我准备一会儿去把徐又希约出来好好地面谈一下毕竟前几次都只是匆匆见面这次我要跟她坐下来好好交流交流……”
      一鼓作气说了这么大长串话累死人了。
      她换了口气:“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那头带着晨起小情绪的慵懒声音缓缓地传入她耳中:“想好了就去呗。大清早打电话很烦人啊。”
      丁满愣了0.0001秒,随即吼道:“叶繁你个混蛋你干嘛拿阿舟的手机!!!”
      带着鼻音的软调答得理所当然:“她还在睡啊。”
      “混蛋我让你俩见面叙旧可不是让你叙到她床上去的!!!”整栋房子都回荡着丁满的河东狮吼,“你这个禽兽!!!”
      “你太吵了。”那边毫不客气道,“先担心你的彭骋吧。期待下次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是他接的。”说罢挂断。
      丁满握着手机恨得牙痒痒,就知道叶繁不靠谱,当年就堪比情圣把苏舟哄得团团转,让自己后来给苏舟介绍了那么多优秀男人都入不了她的眼。现在回头草倒是一吃一个准,苏舟哪里是他的对手,才一见面就被拿下了。早知如此,何必前面浪费那么多时间纠结。
      算了,不管他俩了,自己的事情都够焦头烂额了哪还有精力替别人操心。
      想了想她给公司的张秘书发了短信:“上次徐又希的资料再传一份电子档到我邮箱。然后把她的手机号发给我。现在。”
      张秘书效率一向奇高,丁满甚至觉得自己的短信刚发送成功回复就过来了,真怀疑他是一台人型高端资料库,如此神人,回头一定要把他挖到自己的部门才好。
      她照着短信里的手机号拨了过去。
      “喂,徐又希吗?我是……邓丁满。”

      这么正式的见面,没有选一个环境优雅的咖啡厅,却约在市中心的街心花园。邓丁满还真不习惯。
      偏偏那里正在修建新的地铁线,极不好停车,丁满让司机把车开到较远的地方就放她下来,走了十多分钟的路,还没到街心花园就远远看见徐又希坐在喷泉旁边的长椅上。
      她依旧梳着青春无敌的马尾辫,穿了一条鹅黄色的连衣裙,把宽大的双肩包抱在怀中,双脚在地上无节奏地蹭来蹭去,她的焦虑那么显而易见,真是我见犹怜。
      丁满觉得自己已经在气势上压倒她了,她风风火火地跨步过去,昂首挺胸地站到她面前:“不好意思久等了。”
      素净的小脸蛋仰起来,给了丁满一个微笑:“没有,我也刚到。”
      品学兼优,文静,有礼貌。
      抛开其他因素,平心而论,丁满是愿意给她打98分的,在苏舟和叶繁都只被她评定为“及格”的分数背景下,98真的是她能给出的最高分了。至于哪里扣了两分,她也说不清,大概……
      大概是没有自己漂亮吧。丁满非常自恋地想。
      “坐啊。”徐又希往长椅的一侧挪了挪,“没想到你会约我见面呢。”
      丁满并没有挨着她坐下,而是回顾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我们……要不要找个可以喝饮品的地方坐着聊?”再不济,也得找个星巴克之类的吧,坐在大街上像什么样子。
      “这里挺好的啊,空气清新人也不多。”
      被她一脸恬淡笑意打败,丁满只得坐下:“好吧好吧。”
      这么文艺的聊天方式,还挺不自在的。
      “那么,你要跟我说什么?”眼角弯弯,像课堂上跟老师提问的乖学生。
      丁满反倒被问住了,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摆出恶毒的表情:“我要是直接问你,怎样才能放弃彭骋,你会回答我吗。”
      徐又希的眼神闪了闪,低下头去把怀里的书包抱得更紧了。
      丁满脑中将电视剧和小说里的恶俗桥段过滤了一遍,试探着问:“你想要多少钱?”
      对方大概没料到她这么直接,瞪大眼睛望着她。
      她被看得不自在,气势弱了一些:“其实你硬撑着跟我斗,也不一定会赢,他妈妈认准的是我。比起最后什么都得不得,我觉得,见好就收才是王道。”
      徐又希沉默。
      她乘胜追击:“何况你还年轻,以后肯定会遇到更适合你的人啊,你何必非他不可?”
      徐又希抬头盯了她半分钟,才慢吞吞地问:“你非他不可吗?”
      清澈的目光一直望到她眼底。
      她鼓着腮帮子:“当然。不然我大费周章叫你来干什么。”
      “你很想跟他在一起?”
      “当然。”
      “就算他不是彭氏企业的继承人也愿意跟他结婚?”
      “当然。”
      “你爱他?”
      “当然!”
      “回答得这么爽快?”徐又希笑,“我一直以为,像你们这样的商业联姻,是没有什么感情基础的。之前,我的朋友们都叫我不用担心,说只要他在我这边,我完全都不用把你放在心上。可是,今天听你说这些,我觉得,说不定我真的没有特别大的胜算呢。”
      丁满神色一缓:“你的意思……”
      “我可没有把你让给他的意思哦。”徐又希补话道,“我还是依然讨厌你,害怕你,因为你突然出现在我和他之间。但是,我一直觉得,或许这也是命中注定的阻扰和考验吧。”
      天似乎阴了下来,风渐大。周围的树叶瑟瑟作响。
      “以前总觉得我们的恋爱太顺利,好像跟别的情侣都不一样,其实还挺羡慕那些吵吵闹闹有起起伏伏的情侣们。而我们平静得不真实。”徐又希拢了拢被风吹乱的头发,“自从你出现以后啊,Nate他的情绪比以前多多了呢。我们也会像普通情侣那样纠结争执然后和好。虽然不开心,却奇怪地觉得踏实。他以前完美得不像真人,现在……我好像……比以前更了解他了。”
      丁满把落在自己腿上的树叶拨开,略有失神。
      “邓小姐,你了解他吗?”徐又希反问。
      谈话的主导权显然已经扭转了。
      丁满被动地点头:“了解。我……”
      我认识儿时的他,或许比你更了解。
      却没有说出口,这是她跟他的秘密,也是她将来会亲自跟他诉说的回忆,实在没有必要现在告诉别人。
      “也是。你们这种家境的,都是一个圈子的,你肯定比我知道的多……不像我,说实话,刚开始接触的时候,我一点都不习惯他这种淡然的性格呢。”一滴水落下来,溅在徐又希的手背上,她轻轻抚掉,“他这个性子啊,大概从十三岁的时候就养成了吧。”
      丁满的眼皮不自觉地一跳:“十三岁?他十三岁怎么了?”
      “连你都不知道吗?”徐又希似乎诧异。“好像有一次无意中听到他跟沈姨的争执,沈姨说了一句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他回答说你也知道那只是以前,从十三岁起我就已经接受现在的自己了。大概是这个意思。”
      丁满的胸口明显的起伏好几下:“那你没有问过为什么吗。”
      “尝试着问过啊。他没有正面回答我。”徐又希摇摇头,“只说小时候家里有些事情。大概,对他影响很深吧。”
      所以,他果然是经历了什么,才会像现在这样。
      那一年的不辞而别,是家里发生了什么大的变故吗,足以大到,他不愿面对过去,连带关于她的回忆都一并排斥了?
      “邓小姐……邓小姐!邓小姐?”
      丁满回过神来,目光呆滞地朝向轻唤她名字的徐又希。
      “邓小姐,你没事吧?”徐又希满眼无措,“我看这天气,好像快下雨了,果然应该听你的话找个室内的地方呢。要不我们先离开吧。”
      话音未落,瓢泼大雨就急泻而下。
      夏日暴雨,来得突然而猛烈。
      丁满“啊”了一声,还没从长椅上站起来,就已成了落汤鸡。
      而比她更狼狈的徐又希此时已拿出了手机,丁满来不及阻止,就听见她对着电话说:“嗯……雨有点大呢……就在街心花园……好的……”
      丁满用纸巾擦了擦满脸的雨水,又递给徐又希一张:“你该不会是联系彭骋吧?”
      徐又希点点头:“对啊。来之前Nate有跟我说就在这附近,让我完了给他打电话,你看雨下这么大,我让他现在过来接我们。”
      “我……们?”丁满把湿漉漉的刘海撩到一边,“你跟他说我跟你在一块儿?”
      徐又希站了起来:“有什么关系,我之前没有说是你约我出来,到时候他来了,我就说刚好碰见你啊。”
      丁满抬头努力地从雨幕中审视徐又希的表情,希望看到哪怕一分一毫的心计,可是,都没有,至少她分辨不出。
      “雨好像一点都没有变小的意思诶,我们先到前面那棵大树底下躲一躲吧!”徐又希边说边握住丁满的手腕,将她从长椅上拉起来。
      丁满跟着徐又希一路小跑,手腕被拽得有点微疼,她看着那个比她更纤瘦的背影,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
      到了树下,徐又希才松开她的手,笑道:“你看我们俩真的好狼狈,但愿回去不要感冒才好~~”
      丁满默不作声。
      这算什么。大小姐我是来吵架的我是来示威的我是来挑衅的啊。现在这算什么事儿啊。
      这女的是太没心眼,还是太有心眼。
      “我说。”丁满斟酌语句,“我是来跟你谈条件的,不是来跟你交朋友的。”
      徐又希歪了歪头:“我也没有想过你会跟我做朋友啊。”
      丁满挑眉:“那你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对我示好,我会觉得你表里不一。”
      雨声打在树叶上噼里啪啦,再落到地下,将地上的土壤溶为污水,像浆糊一般在脚底挤得越来越粘稠。
      丁满踢着腿甩了甩鞋面上的污垢,听到徐又希小心翼翼却又诚恳的声音——
      “条件这种话题,我真的不太会谈,也不知道怎样去争取最有利的东西。不过,如果你真的那么喜欢他,我们就公平竞争好啦。如果有一天,他跟我说,他喜欢你了,那我尊重他的选择。”
      丁满在短暂的呆滞之后,嗤笑出声:“徐又希,我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彭骋一回国就选你当女朋友了。你真是……你真是中国好女友。我可是第三者啊,你们在谈恋爱诶,你搞什么叫我去竞争啊,也太不按常理出牌了,但凡小说和电视剧都不是这样演的啊,哪有正牌女友叫想挖墙脚的人来公平竞争的?你不应该又哭又闹骂我仗势欺人再集合朋友嘲讽我千万遍最后跑到彭骋面前去告状才对啊。”
      这下轮到徐又希呆滞了。
      默了默,徐又希轻呼一口气:“其实,如果没有彭骋,说不定我和你……”
      “打住。”丁满赶紧打断她,“我不吃温情牌这一招,情敌就是情敌,没有彭骋,我都不屑于认识你,你就甭想巴结我邓大小姐做朋友了。我可不认你这个朋友,没有如果,没门儿!”
      这还没拿下对方呢,怎么反倒像要被对方拿下的趋势。
      徐又希瞄了瞄她故作冷漠的脸,又盈盈而笑:“邓丁满……”
      “不许叫我邓丁满!”丁满头都大了,“你要叫我邓小姐,像之前一样……还有,今天的谈话结束了,我不想再跟你说话了。”目光又瞟向马路上,“喏,正好,彭骋的车来了。”
      于是刚刚还气氛怪异的两人,不约而同望向了熟悉的轿车。
      看见英挺的身姿从停好的车中走下来撑伞走向她们这边的时候,丁满还暗自嘀咕这段路不是在围修吗他怎么能把车子开过来停到这边的,不过后来想想彭家向来比自己家有权有势估计有什么特殊照顾吧。
      正琢磨着就发现彭骋已经快步走到她们面前了。
      他扫她一眼,冷冷道:“你怎么在这里。”
      丁满昂起下巴,抢在徐又希说出“碰巧”“偶遇”等字眼之前招认道:“我叫她出来的啊。”
      他握着伞柄的手紧了紧:“我记得我昨天跟你说的很清楚。”
      “对啊。”她死皮赖脸,“你叫我不要再跟你联系,又没有说不能跟她联系。还有,刚刚也是你‘先’‘主动’找我说话的。”
      他下巴抽搐了一下,转而直接无视她,往另一边挪了一步,异常体贴地单手搂过徐又希的肩,柔声低语:“她有没有把你怎么样?以后我没在身边,你不要跟她出来。”
      整个人跟换了张脸似的,气得丁满直翻白眼。
      徐又希有点不好意思地解释:“其实她只是叫我聊聊天……”
      “那也不行。”他将伞往徐又希这侧偏了偏,“天气预报都说了今天有阵雨,她还约你来这种地方,让你淋成这样,万一感冒了怎么办,你本来体质就弱。”
      徐又希红着脸挠了挠头发:“没有啦,其实是我……”
      “我知道你心肠好,不要帮她说话。”他扶着她的肩,全程都没有再看丁满一眼。
      丁满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自己也有淋雨好不好!!!而且!现在都还淋着好吗!!!反正在他眼里她就是心肠坏有心计耍花招就对了。既然都这样了,干脆破罐子破摔:“是是是我就是不甘心你昨天说的话,我今天就是想让她离开你,你不就是有钱吗,你给她多少我就给她多少好了!我就想让你们分手,我就是要破坏你们!”
      他终于转过头来,视线淡淡地落在她脸上,然后轻蔑移开,搂着徐又希就要走。
      倒是徐又希拖住了他:“现在走吗?为什么不带邓小姐一起?这么大的雨,这里又打不到车。”
      他对着徐又希微微笑,声音低缓,却又故意说得能让丁满听到:“人家是邓丁集团的千金大小姐,出门当然都是车接车送,哪用我们操心。”末了又稍稍侧头:“对吧邓小姐?”
      雨水顺着头顶沿着丁满的眼睛和鼻翼一直淌到嘴角,再从下巴如注坠落。
      “哦,对啊。”她已经没有怒气了,只有麻木的寒意,“司机马上就到,你们赶紧走,别在我面前碍眼,省的我心烦。”
      他冷哼一声,拽着徐又希就往前迈去。
      徐又希在他臂弯里微微挣扎,过程中不断转头看树下的丁满,似在跟他劝说什么,可他没有回头,拖着徐又希一直走到车边。
      丁满目送他们离开,发颤的身子终于有些熬不住了。
      她靠到树干上,给司机打电话。

      雨刮器有节奏地在前窗玻璃上来回滑动。
      车内寂静得能清楚听见毛巾擦拭头发的细小声音。
      又过了一个十字路口,徐又希的头发终于不那么湿嗒嗒了,她把擦头毛巾收放在一边,将身上的薄毯裹紧了些。
      “冷吗?”彭骋目不斜视,低声询问,“衣服都湿透了裹个毯子也没太大用,要不要先就近找个商场买一身衣服换了?”
      “不用不用,反正快到家了。”她连连摆手,用探究的目光瞥向他的侧脸,细细观察他脸上的表情,见他面色平淡依旧,才犹犹豫豫道,“这是你上车后说的第一句话呢。”
      他的眼睑微不可查地耷拉半毫。
      “总觉得……”她声音渐小,“……你今天有点反常的样子……”
      “有吗?”
      “……嗯。”
      “所以……”他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叩两下,“你想说什么。”
      不是疑问句,而是陈述句。
      她满腔疑虑,在他的沉稳中几乎又要败下阵来。懊恼了一会儿,才咬咬牙说:“你不应该丢下邓小姐。”
      他眉心的倦意稍纵即逝:“我记得我之前有说过她是有司机来接的。”
      “那我们应该让她上车等啊。”她嘟嚷,“再不济,也至少应该把伞留给她,不能让她在雨中干等啊,谁知道司机过来要多久呢……”
      “哦。”
      再没有多的回应。
      “哦?”她瞪大眼睛。
      他打了转向灯,轻松超了前面一辆车。
      “都过了这么久了,现在她肯定上车了。我们没必要为已经过去的事情纠结。”
      “那我们也应该打个电话过去问问她是不是真的上车了吧?万一……”
      “又希。”超过第三辆车之后,他并回原道,“你是想因为她跟我争执吗?”
      她被他严肃的语气吓了一跳,他的气场太强,压得她不想多言,可偏偏心底那些小躁动像犯了强迫症一样唱反调。
      索性她转过脸去直勾勾地盯着他:“平心而论,我认识的Nate向来比任何男人都绅士有礼,撇下女士不管这种事情,怎么都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面对陌生人既是如此,又何况认识的朋友……”
      “我跟她不是朋友”他打断,“你跟她,更不是。”
      而她对他的插话罔若未闻,一鼓作气连续说完:“你的背景你的家教你的素养你的品德都不会允许你这样做,可你偏偏这样做了。这一点都不像你,你的绅士风度哪里去了?正因为对待陌生人都极尽礼仪,所以这样的才更容易让人误会啊。就好像……就好像……就好像是为了证明什么而刻意。”
      他的手将方向盘朝右一斜,接着一脚刹车刚好将车停入路边黄线内。
      “你你你……你干什么。”她被他忽然停车的势头惊住了。
      他靠近她,右胳膊搭在她的椅背上,和颜悦色地问:“证明什么?”
      她往座位上缩了缩。
      “你觉得像是证明什么?”他重复问题。
      她看着他似是而非的笑意,声如蚊吟:“像是刻意证明你一丁点都不在意她。”
      他眉角一扬,反倒笑了:“这本来就是事实,我需要证明吗。”
      “对啊。”听他这么说,她反而有了底气,“这既然是事实,根本不需要证明,那你何必故意扔下她来表达你的不在乎呢。”
      难得被她将了一军,他还顿了半秒。
      “既然视她无所谓,既然没什么特别之处,那你就应该像最平常的路人,举手之劳,帮她一下又如何。”她说的有条有理,“非得做出视之为毒瘤的态度,更像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抹去浅笑,眉头皱起来:“你言之凿凿,不就已经在心里给我定性了吗。”
      “你或许不知道,站在你们中间,就算你明明搂着我,就算你明明是看着我的眼睛在说话,可是你跟她之间的那种气息和张力,就仿佛我才是那个多余的人。”
      “又希。”他的语气凉了三分,“你想的太多了。”
      “……我也希望是我过于胡思乱想。可是今天一面,我觉得她没有什么不对,她说她很爱你。虽然是她介入我们的感情,但是其实从另一个角度看,爱情里面是没有对错的,她只是比我晚认识你,如果你当初回国先遇见的是她……”
      “徐又希!”他只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在抑制不住的突突狂跳,“你不过跟她见了这么一小会儿而已,就跟我说这样的话?怎么?她说服你了?买通你了?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替她言传身教?接下来你还想说什么?是要分手把我让给她然后祝我们幸福吗?”
      她从未见过他这般咬牙切齿的表情。
      事实上,她连他稍微的情绪起伏都鲜少见过。
      她是真的被吓怵了。整个人贴在车门上瑟缩着。
      “Nate,你从来没有像这样咄咄逼人。”她如履薄冰。
      他用连自己都陌生的语气说:“咄咄逼人的是你。”
      她张了张嘴,又慢慢闭合,如有千言万语不得解说。
      车内的空气就此凝固。
      末了他用倦极的声音叹气道:“你以前不是总开玩笑说羡慕别人情侣之间斗嘴吗。现在我们为了这样的事情也能吵得不可开交,呵,如果这就是她今天约你出来见面所要达到的目的,那你大可以转告你的新朋友,她的目的达到了。”

      头沉重得抬不起来。
      就算在睡梦中她也能感觉到脑内一炸一炸的晕痛感。
      刚刚做了恶梦,好像看见了一张凶神恶煞的脸。
      她打了个激灵,眼一下就睁开了。
      白晃晃的光束,打在她眼皮上,她不太适应,又闭了片刻,才重新缓缓睁开。
      床前的几个人都面露喜色的样子。最左边的是管家,旁边是苏舟,然后是叶繁。
      “大小姐你醒啦?”管家眉开眼笑,“我先去跟邓先生和太太打电话通报一下。”说着推门出去了。
      “人真齐。”她试图爬起来,动了动,却发现浑身无力,于是郁闷道,“我睡了多久啊,怎么这么没劲儿!你们又一堆人站在我房间,该不会是我从鬼门关走了一圈刚抢救过来吧?”
      “小满你个乌鸦嘴!瞎扯什么。”苏舟无语。
      “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的吗?医生宣布我已经没戏了,然后重要的人都跑到床前哭天抢地不让我走,然后我的心脏咕咚一下跳起来,机器上的直线变成曲线,我睁开我迷人的大眼睛,然后说‘啊,我怎么会在这里?啊,你们是谁!啊我又是谁?啊,为什么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然后我忘记了深爱的男朋友爱上了给我治病的帅医生开启了一段惊心动魄的虐恋!”
      “呵呵。”苏舟翻了个天大的白眼,“你怎么不幻想你穿越了呢?看来还是病的不够重啊。失忆癌症什么的你这辈子就别想了,就淋个雨感冒发烧晕倒而已,昨天司机赶过去的时候你已经倒地上了,直接把你送医院了,我们去医院看了你,晚上好转了才送你回家休息。”
      “是吗?真没意思。”丁满撇了撇嘴“不过你们能来我家守护我一整晚,也怪情深意重的,至少没重色轻友,大小姐我还是很开心的。”
      “没有啊。”叶繁抢先击碎丁满的自信心,“我们五分钟前刚到而已。要不是阿舟拖我来,我才懒得跑这么远呢。”
      丁满恼羞成怒,直下逐客令:“不想来就赶紧走,爱去哪儿腻歪就去哪儿,我接着睡我的大头觉,你们也别关心我了,是死是活听天由命。”
      苏舟噗嗤一笑:“放心吧坏人都长命。要是你真的不行了。我再过来献殷勤也来得及。”
      “切。”丁满才不领情,反呛回去,“就凭你,我才不买账呢!我要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地也得让彭骋过来表个白送个吻我才舍得醒过来啊。”
      苏舟和叶繁听到这一句默默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丁满正在兴头上,完全把没顾虑他们的表情变化,依旧侃侃而谈:“其实这个办法真的挺好,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一招呢,你们想想看,如果我快不行了,指不定他就一时紧张发现最爱的人是我,然后飞奔而来,在我床边守上三天三夜,哭着对我说现在才懂得珍惜我,然后紧紧抓着我的手求我不要丢下他一个人……”
      “你想得美。”
      一如既往冷淡淡的声音。
      被打断幻想的她非常不满地扭头去看声音的发源处。
      那个穿灰色衬衫的高大身影正懒洋洋地靠着窗户,双手环抱,面无波澜地望着她。
      由于他站的地方与她的床头平行,她一睁眼就被前面的苏舟她们吸引了注意力,并没有发现,原来他就在屋里。
      晨光中他的脸庞被勾勒得格外好看。
      安静又温暖。
      她惊喜交加,下意识就露出最无害的表情冲他笑。
      上翘的嘴角刚勾起一半,霎时间想起昨天那场害她现在躺在床上的大雨,继而想起雨中他的每一个表情,和他的每一句话。
      于是他清晰地看着她扬起的笑脸慢慢消散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疏离。
      丁满把头转回去,颇不高兴地问苏舟:“他怎么在这里?”
      “……呃……昨天他没在,今天我们到的时候他就已经在了……”苏舟摊手。
      倒是叶繁机灵,把苏舟一拉,就冲丁满道:“既然你醒了,那你们先好好聊聊,我们先去看看楼下厨房的早餐做好了没。”边说边跟苏舟使了个眼色,俩人呵呵哈哈地闹着出门去,走了还不忘砰的一声把房门给带上了。
      屋内的两人各怀鬼胎,一时也寂静无声。
      直到丁满嗓子发干不舒服地咳嗽了几声,他才从床头柜上拿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
      她本不想接他的水,可一想也犯不着跟自己的身体过不去,刚刚一醒来就说了那么多话,这会儿嗓子实在疼得难受,于是一把夺过他递来的杯子,大口地灌下去。
      偏偏喝的太急,呛了几口,反倒咳嗽得更厉害了。
      他静静地又从旁边抽了几张餐巾纸,送到她嘴巴。
      她鼓着眼睛瞪向他,伸手一巴掌拍开他伸过来的手。
      “彭先生贵人多忘事,前天昨天对我说的话都不记得了吗?”嘲讽之意显而易见,“口口声声说不要再联系,又当着我的面秀了一把恩爱好让我死心,这会儿却跑到我房间来嘘寒问暖,不是太假惺惺太善变了吗?”
      他抬手看了看手背被她拍红的一大片,解释道:“是邓夫人昨天给我妈妈打了电话,说了你的情况……无论如何,这件事弄成这样,是我昨天做的过了,我应该过来道歉。”
      “呵呵。”她冷笑,“那真是对不起,我没跟我爸妈交代清楚你的意思,让他们去劳烦你父母逼你过来,该道歉的是我,我回头会跟她们说清楚的。不烦你操心。”
      他眉头微颦,没有接话。
      “既然人已经看望过了,你的任务也完成了。那么你请回吧。”她尽可能地刻薄,“你也知道我刚醒身子没劲儿,就不送客了。”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一圈,瞧见她本就发白的小脸又惨白了一些,斟酌半响,缓声道:“又希说得对,不管我多么想跟你划清界线,我昨天都不应该丢下你。可能是看见你约她出来淋了雨,有点气过头了,言行有失理智……虽然可能说了你也会觉得虚伪,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相信,我很诚恳地想跟你说……”顿了顿,“邓丁满,对不起。”
      她终于抬起头来认真地看向他。
      虽然眼中还有冷漠和怒气,但视线却比之前平和了不少。
      他趁机伸出手去:“你要接受我的道歉吗?”
      她用不可思议的表情打量他:“你什么意思?”
      “虽然听起来会让我像一个不折不扣的渣男。”他面露无奈,“但我想,就是你想象中的那个意思。如果你可以接受我的道歉,那我收回之前的话。”
      “你是说——”她的神情更显惊讶,“收回‘不再联系’?”
      “嗯。”他仍然保持着伸出一只手的状态,“我跟我爸妈商量过了,也跟徐又希沟通过了。既然她们都觉得你好,那至少,我不会排斥你。但是——徐又希是我的女朋友,我依然不承认你是我的未婚妻这个说法,我相信我有靠实力继承家业的那一天,而不是因为商业联姻。所以,你不会成为我的威胁。我希望,你不要打扰又希,她只是个还未毕业的大学生。而我也答应她,我不会再针对你。但对于我而言,你只是商业合作伙伴,仅此而已。”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大段道理绕得有点晕。
      但不管如何,他说收回“不再联系”,那就表示她还是挽回了最糟糕的局面不是吗。
      女人就是容易好了伤疤忘了痛,昨天的事情,她此时居然宁愿选择性失忆,毕竟,爸爸从小教育她,要用长远的目光看问题。
      于是她将手大方地伸过去,紧紧握住,甚至有些恶作剧般的,用力地捏了捏。
      他的手真的是很厚很温暖啊。
      如果将来可以像这样一直牵着……今天的让步也不算什么了。就当做那场大雨冲走了一切好了。
      “那本大小姐勉为其难地接受你的道歉吧。”她很配合地扯出一个憨笑来。
      他嘴角半弯:“那你可以放开我的手了吗?”
      “喔。”她死皮赖脸地又握了一会儿,感觉手心都闷出汗了,才依依不舍地松开。
      他收回手,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有点好笑地问:“怎么?还有什么问题吗?”
      她把握机会,趁着气氛正好,便没话找话:“那我继续之前的话题好了……如果我病危,你真的不来拯救我吗?就算骗我说喜欢我,也不会吗?”
      “我喜欢你。”他说。
      她的心立马就漏跳半拍。
      他却不紧不慢地接着道:“你看,这种话说出来是很容易啊,要是能救人,说一万遍又何妨,可是,你明知道这是骗你的,就算我说了,对你又有什么意义呢。”
      十秒钟内他看尽了她脸上千变万化的细微表情。
      最后定格在夸张的失望上:“你好狠心啊。”
      差一点,她就自欺欺人地信以为真了。
      “喜欢你真的太辛苦了。”她泄气地用被子一角盖住头,“要是真的能发一场高烧然后就烧坏脑子失忆了多好,这样,我也就不记得我那么喜欢你了。”
      带着埋怨的嘟嚷声从杯子中模模糊糊地传出来,让床边的他有片刻地走神。
      “你说,失忆是什么样的感觉啊。”闷得久了,她又掀开一小截被子露出一双眼睛来。
      他拉回思绪:“我不知道,没有经历过。”
      “是吗?”她仿佛想到了什么,眼珠转动几下,继而问他,“你小时候的事情,你都记得非常清楚?”
      听闻此言他却像是全身拉起了警钟一样戒备起来:“你指什么?”
      她却不知好歹:“比如小时候啊,十二十三岁以前的事情,记得吗?”
      “你听谁说了什么?”已经是高级戒备的语调了。
      “呃……不至于那么严肃吧。”
      “又希跟你说的?”他瞳色沉了沉,“不过是家里的私事,也没什么好说的。”
      不是失忆吗?真的没有失忆吗?没有探到口风,她略有不甘。没有失忆的话,那为什么,都不肯回忆一下当初呢?至少,当年有我啊。
      “那你那时候有遇到什么特别的人特别的事情吗?”她追问。
      他面有不悦:“没有。”
      “你再仔细地想一下,真的没有……”
      “没有。”他瞳色加深,“你那么喜欢追问别人家的私事吗?”
      她没有料到这个话题会让他这么敏感,倔脾气又犯了:“问一下又不会少块肉,有什么私事需要遮遮掩掩的嘛。”
      “难道你就没有不愿让人提起的私事吗?”他压抑的防守已转为进攻。
      “没有啊。”她小嘴一撅,格外任性,“我向来行得正,有什么不能提的?”
      “是吗?”他双眼眯起,“包括两年前关于你的那则新闻?”
      她的表情瞬间僵硬。
      “你听谁说的?”
      灯光照在她脸上,很容易就让人看出她的不自然。
      他狭长的眼中没有流露一丝温度:“虽然我那时候刚回国不了解国内娱乐圈,但不代表我不会上网。那天匆匆一面,我回去只在搜索引擎输入了名字,出来的新闻条数就足以惊呆我。八卦论坛关于那件事的贴子楼有多高你大概也不知道吧?这样的私事,你打算解释吗?”
      如他所料,她彻底沉默了。
      这个反应明明在意料之中,却依旧让他心下不郁。
      “既然都不愿意说,那以后‘过去的私事’这个话题,我们还是不要聊吧。”他看向她,“意下如何?”
      她死死地咬着嘴皮,仿佛在做什么巨大的挣扎。
      然后,他听见她说:“如果我告诉你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作为交换,你愿意告诉我你的事情么?”
      “什么?”
      “我就想知道,十六年前的那个秋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抱歉,我不交换。”他冷漠道,“毕竟,你跟叶繁被拍到在你家酒店共度的那一晚发生了什么,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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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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