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若游丝》凤凰城

10、sector 10

　　我先去看爷爷奶奶。
　　奶奶瘫着了五年，不动弹，不能自理。其实我知道她可以动的，但是她怕摔跤，就再也没离开过轮椅。她是在我们搬家后的第二年的某一天夜里起床上夜厕摔的。那时，他们还是住在老屋子里，中间有个天井把老屋分成上下两部分，上层4间下层4间，加上2个厨房，我们称之为“八间里”，是四世同堂典型的住所，可以容下一大家子的人住，这屋子以前就住着四家人，全是我的叔伯。我们家是爷爷奶奶七个儿女当中最后一个搬离他们的。那时他们还很健壮，完全可以独自生活。
　　后来，一年内就听到奶奶摔倒的消息。之后他们就不能再住在老屋了。五个儿子商量轮流看护他们。这样每两个月爷爷奶奶就要搬一次，爸爸开车带他们来往于五家之间。
　　看护奶奶是件很累人的事。她几乎不敢动，手脚慢慢麻木僵硬。刚开始有爷爷在，卫生起居都可以由爷爷看着。因为要看着奶奶，爷爷也要整日坐在她身边，加上他不停地换环境，在每个住所都没有他可以去散心谈心的出去。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爷爷也是越来越急噪，没了耐心。他的身体也被拖跨了，行为越渐迟缓，就把火气撒在奶奶身上，甚至用她最丑陋的字眼骂她。各家儿女、儿媳也渐渐没有了耐性，经常忘了给她洗头洗澡。
　　那时我才小学5年级，深深记得小时侯爷爷奶奶对我这个孙女的忽视、仇恨，儿时对他们深深地仇恨。我从不在意他们，不跟他们说话。但父亲是孝子，有一次与爷爷拌嘴，他居然抽了我一巴掌。那是父亲第一次打我，因此我赌气一个星期不跟他说话。母亲理解我，小时侯住在乡下。从部队转业回家的父亲没能安排母亲的工作，把母亲和我们姐弟搁到了乡下。他住在单位，一个月只有四天假期。母亲管着一个家。以前从没吃过苦的她还要下地，常常忙得忘记做饭。我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那时我饿了就端着从部队带回来的一个小搪瓷碗去村子讨饭吃，慢慢学会闻哪家的厨房飘出来的饭菜香更浓就进哪家的门。好在乡亲们都好心，可怜我，我竟也长的这般高大。奶奶从来就只招呼弟弟到她那吃饭，有好吃的就留给他和堂弟，不管我。我长的快，母亲每给我买新衣服就会招她几句：“又买新衣服，不是才买过了吗？”即使当时我身上穿的衣裤短了一截，她也能睁着眼讲这话。因此，母亲从小对我严格要求，她教我：“好孩子，有本事才能挺直腰说话，不要像你妈，也许就这么一辈子呆在这，看你们走出去。”我很小就能明白这些话，性格也就争强好胜起来，样样要先会、先优胜。和弟弟一起学自行车，我用一个下午就学会了，摔了无数的伤痕，那时才小学二年级，人还没自行车高。我还学会在比我高的灶台上煮饭。第一次弄饭时后锅的水忘了放，住屋后面的三姐耐心教我。有时母亲会坐在我们旁边看我们做功课，手中还不放下给我们织毛衣的针线 ，我眼睛累时会盯着母亲飞快的走针。我又很快地学会这看似复杂的针法。四年级那年用线头给母亲织了条围巾。我看到母亲保存它至今，虽然它千穿百孔。
　　我跟母亲最亲，即使她打起我来从不客气。但就是因为她，我才会在我儿时的伙伴初中毕业后就要外出打工的情况下，我能进那所许多人都梦寐以求的中学继续读高中，享受一只脚已经踏进大学门槛的荣誉。
　　父亲终于给母亲搞定工作的时候，我们已经在乡下呆过了五年。我带着对那个地方的仇恨与对新环境的向往欣喜地搬了家。
　　父亲与母亲同一个单位。我隐隐约约听到他们的谈话，那时我已能听懂，母亲的职位是用钱买到的，就像古时的买官，还有我们的商品粮户口。我跟弟弟雀跃地忙着准备自己的房间，我们也终于有了自己的房子，与各自的房间。卫生间、客厅、餐厅，这些对我们来说都是新鲜、陌生的词。
　　我很快熟悉的环境。虽然土气但是嘴巴很甜，我懂得去讨好，会甜甜地叫见到的每个叔叔阿姨并迅速记住他们的姓名。第二次绝对不会叫错。连食堂打饭的伯伯都要给我加上半勺菜才笑着让我走。
　　我刚进新学校时把自己弄的很严肃。母亲把我领到新班级，找到了座位，不等老师来就走了。我在老师的要求下做了自我介绍，然后一言不发地坐回座位。课间也只是望着窗外玩耍的同学。
　　“新同学，来跟我们一起玩吧！”一个看起来比其他同学要成熟点的女生拉着一对人来同我搭话。我转过身，没理她。但是内心却很温暖。那女孩就是汪丽，与我玩到至今的女伴。
　　我在学校很快受宠，成绩可比班长，一、二名只有我们的份。
　　我以最好的成绩升入镇中学，进了快班，担任班长。班主任早就认识我，甚至五年级时她就给我上过课。她教数学，我数学以满分进入这个学校。从此以后一直是瞩目的、骄傲的，并且认识了那帮伙伴。
　　父亲一直没有时间管我们，连我们的成绩单也不看。母亲也从不过问我们的学习，她一直认为“学习是自己的事，强制压是压不来的”。但家里的墙壁上贴满了金黄色的奖状，再以后有奖状，我甚至会把他们当废纸烧掉。
　　虽然进入高中高手纭纭，但我还是有我的骄傲。
　　母亲在我升入初中后再没打过我，也从没给过我们亲切感，但父亲居然扇了我一巴掌。这是他第一次打我。
　　坚持了一个星期，父亲先给我示好。他第一次给我买了件衣服。
　　我仍然不能与他亲近，我与父亲，真的没有什么感情。
　　我慢慢谅解了爷爷奶奶。他们现在是两个越来越虚弱的老人，并且是与我血脉相连的亲身爷爷奶奶。
　　父亲在我中学二年级那年离了职，在老家的老房子里建了一个小厂房，做起了食油生意，并把爷爷奶奶接到了老家修养，老人家快乐了许多。
　　只有我和大堂姐耐心陪奶奶聊天，讲话给她听，给她梳头、抓痒。大堂姐早已经上班，来的机会比较少。我感觉我与奶奶的距离越来近，我慢慢从同情到喜欢上了这个老人家。她六十几岁，还没开始享福几年就这个样子。
　　老人家也慢慢喜欢上我，开始觉得孙女才是最会孝敬她的人。也许她不会为以前的行为忏悔，但对我来说，得到这个老人家肯定，我感到温暖，因为我其实一直在她的压力下奋斗。
　　我帮母亲做饭，爷爷居然颠颠地过来教我炒茄子：放足油量，上火，温度好后，倒入茄子，翻炒直至酥软，加上调料再翻炒一下。那盘菜，很快就被吃掉，盘底不见油光。奶奶似乎也比平时胃口好，吃了大半碗。
　　我在奶奶身边做功课，给她读我看的书。这个寒假在和谐而温暖的家庭气氛中悄然而去。
　　虽然不能寄给洛磊信，我还是不停地写给他，告诉他我身边发生的一切。我固执地认为他能听我讲，能听懂我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