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月无言》也静

13、除夕

　　宫廷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我与胤祯走得近，仿佛路人皆知，也成为各宫娘娘打趣我们的话料。一个是皇上宠爱的儿子，一个是家世显赫的满洲格格，在旁人看来最是般配，无论怎样，这样的结合于这个国家的权利有好处，更让贵族的利益有了保证。我们会被羡慕，也会被祝福。各位娘娘看我的眼神，我便知道她们中有人嫉妒，有人艳羡，有人微微叹息，有人却兼而有之，譬如我的姑母，宜妃。我已很久未见表哥了，因为他总是有意无意的躲着我。他的心我知道，他的母亲也同样了解，只是我不能回应他任何，只要看见他的眼睛，我便想起可怜的昭仁，既然我可以来到这里，那她如今是否有了幸福的来世。
　　今日是除夕，得了皇上的恩典，上午向太后与各位娘娘请安，晚上便可回家过年。自打我入宫后，便从来未见过太后。早年还是公主的时候，便听闻了皇太极的宠妃，聪慧无双，貌美倾城。算算年纪，我虽然比她小些，可如今岁月已让昔日的美人变成白发红颜。我却仍是青葱韶华。
　　据说太后如今的身体硬朗，精神矍铄，全靠在江南行宫中修养。宫中已没有什么事情可让她操心了，她培养的孙儿无论齐家，还是治国，都无需年迈的祖母提点。她没有辜负先帝的嘱托，在这个帝国最危难的时刻毅然挺身，娇弱的身躯在变幻莫测的政局中斡旋，数十年的光华陪伴着帝国由危转安。红颜天妒，她是尊贵的太后，慈爱的祖母，却依然是悲哀的母亲。也是如此，她才成为了这世间无以伦比的女子，昔年她和母后的美貌齐名天下，如今母后早已随风而去，她仍心心念念地守护着自己的国家与亲人。
　　紫鸢悉心地为我妆扮着，她专注的眼神，轻巧的动作，让我微微出神。她是真心护主的。虽然我并不苛责下人，然而多数时候，他们对于我还是止于礼制，看着太监宫女逢迎的嘴脸，我心中一阵厌恶。她们恭敬的不是我，是皇帝的宠爱，郭罗络家的权势，公主幺女的身份。而眼前的女孩儿，自打伺候我，悉心的照料，虽然年纪与我相仿，却从来不多言语。前些日子我生病，本与他们不相干，胤祯却罚的很重。回来后，她的眼圈微红，更是将我照顾得无微不至。自那时起，于她，我心中渐渐柔软，想要好好待她，既是跟了我这主子，便不委屈她。
　　镜中盛装丽人，白芷凝玉，吐气如兰，眼若辰星，一抹红霞飞上脸颊，一颦一笑皆是风情。身后紫鸢看着眼前的璧人啧啧惊叹，伺候人许久，这样美丽的主子可能不会再遇到。同是女儿身，眼前的格格，却美得似乎脱离了尘世，飘渺宛若神女沉浮于九天。自己本不信命运，如今却不得不相信眼前就有一个被上天眷顾的人……
　　被紫鸢收拾妥当，在宫人的引领下向慈宁宫去给太后请安。虽然了解关于这位太后的种种，可对于这样一个传奇女子，我的心不由得有些紧张。宫中的每个人，我都可以找出他们的症结，因为数百年前，我的身边都有和他们相似的身影。可这位太后，让人无限遐想，却又不敢逾越。她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女子，竟可以翻云覆雨般地拯救清王朝于危难间。
　　来到宫门口，早已有太监进去通报，我和紫鸢站在宫外，冬日和煦，照得身上暖洋洋，不禁眯眼打量这位太后的寝宫，磅礴大气，竟有些许凝重。心中微凉，此番气势竟然百年不退，难道真有上天庇佑！
　　“珞芸给太后请安，恭祝太后福寿安康。”恭敬地向太后行礼，一板一眼不敢怠懈。
　　“起来吧。”孝庄缓缓说道
　　又是行礼，才起身看向太后，惊叹不已。果然不愧是当年与母亲齐名的女子，漫长的时间仅仅将她的青丝渡白，满头银发下依然有绝美的轮廓，精致的五官。她的眼睛极美，目若含笑，却不怒自威。皇家的威严与庄重早已融入了她的生命，眼神幽幽，让人不敢有一丝窥探。
　　此时孝庄也在打量着我，嘴角还保持着浅笑，别人看来，那是一位慈祥的祖母满意地看着晚辈，与我却觉得那不过是她一种习惯的表情而已。也许我真的是多虑，如今谁还会无聊的牵扯前朝的往事，所有的一切不是已经被满人，被世人狠狠摒弃，彻底忘记了吗
　　太后脸上的笑意更深，招手示意我走上前去，我依言来到她跟前，乖巧地坐在她的脚边。此时的她不是太后，只是奶奶，悉心地问我在宫中住得可好，家中的阿玛额娘怎样，听说我琴弹得好，哪日也来这慈宁宫弹给她听。她的声音真是好听，让人觉得心里暖暖，不觉亲近。我一一回答，不知不觉和太后竟然聊了一个时辰。卸下了初来的恐慌，待我离开时，仿佛已经和她熟悉起来。
　　多年后我回忆那个暖意融融的中午，也许我的命运之轮就在那时开始了彻底的翻转。

　　在宫中住了几个月，如今是第一次回家。看着巍峨奢华的府第，却觉得眼前无限陌生。家对于我来说，是个奢侈的字眼。我早已忘记了家的感觉，额附府门前通红的灯火刺伤了我的眼，便低着头，匆匆进了府门。
　　我今世的母亲，荣华长公主早已迎了出来，眼中噙着泪水，脸上却满是笑意，一见我便将我拉到跟前，嘘寒问暖起来。
　　”芸儿，可想死额娘了，那日你病才好，就进了宫。你阿玛不在家，额娘几次向进宫看你，这府里又没人，真是急死人。额娘让人跟你送去的药材，你吃了没有？”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她似乎又想起什么似的忙说：“额娘前些日子去护国寺为你和姐姐求了平安，赶快随额娘去屋子里瞧瞧。”说着便拉我往内堂去。
　　这一晚，我和“额娘”在家过除夕。阿玛因为战事紧，仍旧没有回来，姐姐是正牌福晋，早随着八阿哥进宫过年。晚宴上，虽只有两人，可桌子上却摆满了菜碟。额娘不停的为我夹菜，眼中是浓浓的慈爱。我无声的吃着，心里不禁难过起来，眼前的额娘真心地疼爱着自己的女儿，可我并不是她的女儿，我的母后早就已经离开了我。每咽下一口，胸中便堵得生疼。终于吃完了饭，额娘又拉着我说了好久的话，渐渐适应了女儿的角色，看着眼前真心待我好的人，心中竟然有了一个想法，就把她当作我的亲人，照顾她，亲近她。

　　从额娘的屋子出来，已是深夜。按照习俗，我是应该和额娘一起守岁的，可是额娘说什么也要我回去休息，她要一个人为全家祈福。希望爹爹早日回来，我和姐姐平安幸福。我向额娘撒娇道，“别忘了替芸儿求个如意郎君啊”，额娘笑弯了腰，口中笑骂道，真是不知羞的孩子，这岂是格格能说的。
　　今儿是除夕，晚上的大街好不热闹。即使身在公主府中，仍然可以听见外面街市的喧闹与繁华。紫鸢早已被我放了回家同家人过年，其他的下人们也得了恩典，除了必要的值班，其他人早就各自散去。
　　回到房中，简单梳洗了一下，便准备睡觉。外面再热闹，仿佛已和我没有关系了。在温暖的锦被中清清浅浅数头顶罗帐上的荷花瓣，迷迷糊糊睡去。刚刚睡去，便听见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披上了一件长袍，开门看去，只见一人满身酒气站在我面前，然后将我紧紧的抱在怀中。
　　寒冷的空气马上让我清醒，拼命踢打着眼前这个”登徒子“，他竟然敢如此张狂，这里是公主府，不是他的四王府！我想叫人，却无奈被他抱得紧紧，发不出声来。
　　见我挣扎，四阿哥的眼神慢慢清冷，不顾我的反抗，一提气，带着我飞上墙头，离开了公主府，向着那喧闹无比的方向而去。
　　心中大急，不住扭动，希望摆脱他的桎梏。感觉怀中的人儿不老实，他更加紧了力道，脚下走得更快。
　　从没想过，四阿哥竟然有这样好的功夫，从来都以为他的野蛮，霸道，只是因为那样清冷的性格，可如今看来，武功的修为更让他目中无人，恣意而行。心里对他恨得不行，又有些害怕，不知喝醉酒的他还会做出什么来。
　　“四阿哥，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我冷冷问道
　　“去了你便知道。”他仍快步前行，没有看我。
　　心中更加没底，看来只能期望上天保佑。不知走了多久，我感觉仿佛我和他穿过了集市，向着一个很高的山上走去。直到他放下我，站在我的眼前不发一言，我知道，到了要到的地方。穿着单衣冻得我瑟瑟发抖，山上的风大，更是穿通了我的薄衣，让人通体冰凉。我的脸色此时已是惨白，既是被风吹的，也是被他吓的。
　　疑惑看向他，究竟又想怎样，难道就是喜爱看我狼狈的样子，当初不是早已享受过欺负我的快意，如今还要重复，是吗？！
　　头上传来他一声叹息，我有些怀疑自己受否听错，接着就被抱到了一个温暖的怀中。诧异地看着他，只见他的眼睛看着远方，满是期待。
　　顺着他看去，那是皇宫的方向，高大的宫阙中点点金光为除夕而点的长明灯，一直要燃到十五方才熄灭。突然宫廷上方的天空被一枚腾空而起的焰火点亮，将偌大的紫禁城笼罩在银辉中，我惊叹地看着这一幕，竟有些痴了。紧接着又有很多只焰火冲上天际，九龙呈祥，牡丹绕桂，四海朝仙，一幕幕，一株株，让人应接不暇。
　　我们站在山顶，眼前仿佛就是一幅旖旎变化的奇景，流光飞舞，姹紫嫣红。轻轻伸出手，想要触碰那抹绚烂，却又害怕打扰她妖娆的绽放。从未见过如此的美景，竟然像孩子一般傻笑，忘记了自己此刻还是被挟持着的尴尬。
　　忽然觉得抱着自己的手紧了些，抬眼看他，他望向天空的眼竟是这般清澈，明亮。烟火也将他照亮，他的唇角有了笑意。心中怅然，原来他只是要同一起来看，便安心的待在他的怀中，继续抬眼望天。
　　炫蓝绮丽的夜空将地上的二人轻轻拥在怀中，月下的人影缠缠绵绵，果真婵娟。

作者有话说

　　这章送给你Gaeaevanblu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