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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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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恋慕可期》
谢你昨日恋慕不弃,致我今日良辰可期。
——题记
当慕恋可多年后再次踏上这片陌生而熟悉的土地,已是大雪纷飞的深冬。
再闻不到梧桐花开时那微苦的香气,只有融雪的日光踏碎了一地的温柔迤逦。
但她知道,自那个夏天起,丢失了多年的谜底终于找到了谜题。
顾良期,你看到了吗。
part1
慕恋可拒绝了父亲要求相送的好意。
她给这座曾经梦寐以求想要到达的城市留下了最美的背影之后,拎着鼓囊囊的行李踏上了春运拥挤的列车。
隔着被哈气染白的车窗,她看到父亲仍背着手站在月台上久久的张望。
她含着泪,默默笑了。
艰难地拖着行李穿过一节又一节车厢,慕恋可终于在硬卧找到了自己的座位。
她把箱子推到床底,拉开鹅黄色防寒服的拉链,疲倦地坐回到下铺的床上。
这时候对面的铺位上还没有人,慕恋可不禁松了口气。
当她伸了伸懒腰,正准备从包里掏出手机给父亲打个电话时,无意间抬头,然后便僵住了。
不远的地方,一个穿着深灰色大衣的身影正朝她走来,那张脸是如此的熟悉以至于慕恋可下意识地叫了她的名字。
“顾良期。”
那身影也停住了,露出了埋在大衣领口里尖削的下巴。
是顾良期没错。
虽然,昔日乌黑的长发染成了深褐色,五官的线条也更为深刻,但那双一如当年的桃花眼慕恋可却怎么也不会认错。
依然明亮得骇人,透着墨色的微光,那神情依然是倨傲的,却不复轻狂。
慕恋可暗自苦笑,难道如今的自己还有那份年少气盛么。
愣了片刻,顾良期并没有说话,只是面无表情地颔了颔首,然后自然地走到慕恋可对面的铺位坐下。
“你……坐这儿?”
顾良期这时才放松了神情,挑了眉扑哧一声笑出来。
“慕恋可,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这么天真。”
面色一僵,慕恋可没再开口,转头去看窗外的风景,身侧紧握手机的指尖却已经发白。
果然,无论再过多少年,她们也一样没有出路。
自从上了车,顾良期就一直沉默地靠着床铺的最里面坐着,几乎一动不动。她戴着大大的耳机似乎在听音乐,眼睛却始终清亮犀利地望着过道上来回的乘客。
慕恋可在心底鄙弃,不敢承认自己其实一直在观察顾良期。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准确地说,她拼命在让自己忘记那个原因。
她发现,顾良期比十年前更瘦了,下巴尖得比那些整容的女明星还像锥子,却显得极其不健康的苍白。
慕恋可很想问她,这些年你过的怎么样。
但是她知道不能问。
顾良期一定会用那种嘲讽的语气,微微上挑着眉,居高临下地回答她:省省吧,慕恋可。
因为,十年前,顾良期就是这么说的。
那句“省省吧,慕恋可!”在她的梦里重复了成百上千次,像是一句一语成谶的讽刺,嘲笑她的愚蠢和自以为是。
这个摆脱不了的梦魇,紧紧攫住了慕恋可过去十年每个幸福和悲伤的时刻,当她想要放松的时候,就仿佛能听到那个少女用嘶哑低沉的哭腔在她耳边不断呢喃:省省吧,慕恋可。
想到这里,慕恋可觉得太阳穴开始突突地跳。
她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装着苹果的保鲜袋,准备削个苹果吃。
此时已经是午饭时间,整个车厢弥漫着方便面辛辣的气味,勾起了慕恋可的饥肠辘辘。
她看了看手里的苹果,又从包里拿出装着面包的袋子,抽出一根双汇肠,递到了看似睡着了的顾良期面前。
“我知道你不想吃我的东西。但是你没带包,难道你要去吃车上的方便面么?”
顾良期对吃食极其挑剔,绝对不会去吃速食食品的。
顾良期慢吞吞地抬起头,静静地望向她,眼神闪烁不定,但最终还是伸出了手,从袋子里拿了一块面包和那根火腿肠。
“谢谢。”顾良期说,声音有些哑。
慕恋可飞快地笑了下,转过身去吃自己的那一份,眼底突然一阵酸涩。
突然,顾良期站起了身,把吃的随手放在床上向过道那头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视线里。
慕恋可和十年前一样摸不清她的心思,干脆侧过身面向车窗,一边吃一边计划一会儿回老家的行程。
几分钟后,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回头,顾良期拎着两袋酸奶站在那里,脸上依旧没太多的情绪,不过目光微微柔和了下来。
慕恋可没有客气,她确实被面包噎得有些难受。
酸奶是热的,甚至有点烫。
part2
整个下午慕恋可懒洋洋地趴在床铺上玩手机,没再抬头。
她想,就这样吧。十年后的再见,她们终于对彼此重燃了那么一点点的善意,也许二十年她们又会巧遇呢?
到那时,或许这一切就能结束了。
事实证明,她果然太天真了。
当慕恋可再一次错把炸弹当水果切了而game over的时候,车厢猛地一阵摇晃,床铺开始剧烈地摆动,头顶的吸顶灯一瞬间熄灭。
她忍不住叫了一声。
随后车厢开始失去控制般向前冲,也许只过了几秒,什么东西折断了的巨大声响几乎要击穿耳膜般轰然响起。
人们开始恐慌地尖叫,依稀听得到小孩的哭声。
慕恋可知道为什么,因为车厢在下落。
清晰的失重感让慕恋可跌跌撞撞地扑下了床向着顾良期的方向摔了过去,她刚才躺过的床铺的床栏杆似乎断了。
所有东西都在朝着顾良期,也就是车头的方向滑过去。
慕恋可撞在了墙上,透过窗外昏暗的光线她看到自己的行李箱直接滑到了顾良期的床下。
现在,她坐在了车厢的隔板上,床铺竖着在身旁。
下落已经停止了,人们依然在骚动。
看不清五指的黑暗中,她还没从恐惧中清醒过来,只是闭着眼睛抓着衣角剧烈地喘气,耳鸣让她觉得身边一切都很模糊。
一只手从身后伸了过来,硬生生将她的头掰了过去,模糊中似乎有人捏住了她的鼻翼,大声朝她吼道:“吸气!慕恋可!呼气!”
她依言呼气,然后一瞬间世界又回来了。耳鸣消失后,一切又清晰起来。
慕恋可睁开眼,面前是顾良期有些汗湿的脸,苍白的面孔背着光显得十分疲倦。
“谢谢。”她勉强笑了笑。
顾良期没说话,似乎松了口气,松开手立刻又缩回了原来坐着的角落。
环顾四周,车厢似乎倒立着,一片狼藉,有的人被床铺压住,有人在哭,在叫喊,看不到乘务员的身影。原本就狭小的车厢犹如一只巨大的铁皮笼子,关住了所有人的哭喊和绝望。
也关住了她们。
慕恋可就算再迟钝也知道发生了车祸,现在状况很不妙。
她拼命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却还是控制不住砰砰作响的心跳。
“应该是车祸。手机还有信号。”顾良期突然淡淡地说。
顺着声音看过去,慕恋可发现她在打电话。
顾良期的神情很肃穆,但是十分镇静,眼神中有种训练有素的沉稳。
“目前情况不清楚,工作人员不在。我不能到处走动,刚刚被砸到了腿。”
闻言,慕恋可一惊,忙去看她的腿,果然,被一只巨大的行李箱压住了,直直地放在那里。
“我会撑到你们来的。但现在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天快黑了,救援人员该会很多。”
顾良期的声音很急促,通过对话内容,慕恋可猜想她也许……是做了警察一类的工作。
毕竟,当年那个梧桐树下捏着腐烂的花叶冲她微笑的顾良期,是那么那么地渴望阳光。
当她回过神,顾良期已经挂了电话,回首定定地看着她。
慕恋可讪讪地笑了笑,指指她的腿:“你没事吧?”
顾良期没有回答,兀自开口说道:“你最好把行李箱放在身边。入夜前救援队可能还到不了。现在车厢已经断电了,到时候会很冷。”
“那你——”
“不用管我。”说完,顾良期就转过头去不再开口了,只是静静地抱着胳膊坐在床板和墙壁的夹角处,腰部和被压住的腿形成一个静止的弧度。
借着微乎其微的光线,勉强能看见顾良期雕塑般的侧影。
这个时候,她的肩背依然是挺拔的,像曲颈的黑天鹅,从红色的嘴吻至羽翼间那起伏的颈线始终优雅雍容,无懈可击。
慕恋可闭了闭眼,咽下喉咙里的哭意。
她知道,顾良期不会在任何人面前示弱,只除了十年前的那唯一一次。
也是那一次,慕恋可开始懂得,年少无知不代表总能够被原谅。
Part3
慕恋可直到高一下学期的分科考试结束,才发觉自己班上有个叫顾良期的女生。
起初,她听到同学在悄悄谈论这次的考试成绩,说班里一个女同学突然进步几百名,甚至压过她成了第一。
那一刻,她先是难掩惊讶,之后又是深深的屈辱和不甘心。
慕恋可久久地站在教室外张贴的榜单前,目光一遍又一遍地聚焦在第一名那个小小的格子里,那个陌生的名字。
顾良期。
她依稀对这三个字有点印象,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女生的脸。
尽管如此,也不能阻止她一次次在心底恶意地揣测:也许她是提前知道了考题?或是改分有误?
在这些略显恶毒的想法下,是慕恋可不能容忍一丝瑕疵的好强。
她并不是最聪慧的学生,却一直名列前茅,背后所付出的汗水和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因而,这一次被一匹黑马挤了下去,她难以说服自己保持平静。
之后,她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那个让自己不甘落败的对手。
顾良期个子十分高挑,因此一直坐在教室最后一排。
与慕恋可微带婴儿肥的圆脸和时常挂在脸上的微笑不同,顾良期过分地苍白消瘦,显得有些病态,极黑的长发总是随意地挽起来,额前零碎的乱发显得十分不羁。
慕恋可是文艺委员,乐于为老师分担各种工作,与同学交往热情亲昵。
而顾良期则沉默寡言,甚少与别人交流,虽然谈不上孤僻但处世态度漠不关心。
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比较,慕恋可觉得,这个女生根本不值得她不甘心。
那个时候,她是如此自以为是,被嫉妒和猜忌的尘埃蒙住了眼睛,处处拿顾良期与自己打分比较,总以为自己做的是最合适最完美的,年少的眼睛里总是看不进别人的优点。
而正是这份青涩的自以为是,种下了最初的因。
那时,教学楼下种着一棵梧桐树,花开花落已有几十年,是这座小镇高中最美的风景。
慕恋可常常站在一楼的走廊里,打开大大的玻璃窗,探出头仰望阳光中那苍翠的树冠。梧桐花开是没有香气的,但她却总能从那些零落成泥的花瓣间闻到一种微苦的味道。这种气味平复了燥郁的夏日,让她可以在清晨和傍晚收获一份独有的慰藉。
然而,这样难得的慰藉却要被残忍地夺走了。
校领导嫌这棵树碍事挡住了教学楼的阳光,于是预备砍掉它换种矮灌木丛。
那一天,外面的工人拎着工具箱走进校园的时候,慕恋可正在操场上体育课。
站在操场边缘的她,看到身着灰色制服的工人和教导主任在树下交谈,心里猛地一紧,手里的排球发球失误而没有过网。察觉到队友诧异的目光,慕恋可勉强笑了笑,支支吾吾地推脱说不太舒服然后溜出了操场。
远远地看着,慕恋可在一楼的楼梯口手足无措地走来走去,却想不出什么方法来阻止这场意外的伐树活动。
几分钟,那名工人放下了工具箱,转身和主任一起向办公楼走去了。她猜测也许是去谈价钱之类的。等到那两人消失在视线里,慕恋可转头望着树下那个蓝色的工具箱,心头无数的思绪翻滚而过。
最终还是一咬牙,顺着一楼的墙根走了过去。
她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什么人,于是再三深呼吸,然后飞快地跑过去打开箱子,取出里面的电锯,关上箱子,然后又飞快地跑到一旁的灌木丛里。
因为这树丛和楼墙挨得很近,树丛又很高很茂盛,慕恋可憋着气弯腰藏在里面,倒是十分安全。
很快,那名工人独自走了回来。他走到树下,弯腰打开自己的工具箱,却愣住了。他伸手在里面翻来翻去,又踱着步子在附近转了几圈,愣是没有找到用来伐树的电锯。最终他气急败坏地拎着箱子转身复又走向了办公楼。
树丛后的慕恋可见此,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她知道梧桐树暂时安全了。
她抱着电锯,艰难地从繁密的灌木里站起身,拍打着沾上泥土和树叶的校服。
因为藏了太久,浑身酸痛的慕恋可仰起脸想要活动下脖子。然而,她抬头后的一瞬间,却僵住了。
离她不远的二楼窗口,顾良期正站在窗口,手里拿着一本书,斜身靠着窗栏,眼睛却定定地凝视着自己。她身上松松地披着校服外套,衬衣没有系风纪扣,整个人都浸在懒洋洋的金橘色余晖里,连长长的眼睫都染成了浅金色。
慕恋可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究竟……在那里站了多久了?
正当她脑中一片混乱,呆呆地保持着仰望的姿态时,顾良期却突然合上书,收回了视线,平静地把书抱在胸前便转身离开了窗口。
一股莫名的愤怒突然涌上心头,慕恋可有一种被对手不屑了的屈辱。
后来,慕恋可把电锯藏在了一楼女厕所的水箱上。
后来,由于工钱的纠纷等各种原因,学校最终放弃了伐树。
后来,慕恋可还是不知道顾良期究竟看到了什么。
再后来,一切就又都变了。
Part4
车厢里渐渐安静了。一种莫名的恐慌气氛在不断地蔓延。
没有受伤的乘客三三两两地围坐在一起,窃窃私语着。而受了伤的就更加沉默了。但慕恋可觉得,最沉默的,应该是顾良期。
通过手机显示的时间可以知道,距离傍晚的车祸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了。
顾良期自从那通电话后就没再发出任何声音,仿佛不存在一般隐在角落里,只有轻轻的呼吸声。
慕恋可给父母打过电话,简单说明了一下目前的状况,安慰他们不要慌张,救援队伍马上就会到。
她不敢说太久,因为手机玩了一下午游戏已经快没电了。
现在,她腿上盖着红格子的毛呢大衣,盘着腿,头倚着墙板,眼睛半眯着假寐。
天色已然黑透,不知身处何处的慕恋可就这样坐在一片黑暗里,思绪万千,却又找不到缘由。
突然,人们开始小小的一阵骚动。紧接着骚动越来越大,有人大声叫着:“下雪了!是大雪!”
闻言,慕恋可的心一抖,背上缓缓浮上一层凉汗。
下大雪了?这样吗,岂不是更危险了……
走廊对面的一对夫妻,女的突然猛地抽噎了一声,断断续续地哭了起来。
“怎么办……咱儿子还在他姥姥家,难道以后都见不到了……”
丈夫一边小声劝慰着,一边发出沉重的叹息。
整节车厢里的气氛愈加地沉闷,有人在哽咽着打电话给家人,有人在哄孩子,有人在骂骂咧咧地发牢骚。
之前那三小时里对救援队的期盼,似乎都被这场大雪淹没了。
人们开始怀疑自己被救的可能性,恐惧着极有可能到来的死亡。
天灾人祸面前,生命是如此的渺小而卑微。
慕恋可也渐渐地感到了绝望。
太冷了,太黑了,太静了。
他们,真的可能会得救么?
想到年迈的父母和自己尚未实现的理想,慕恋可鼻头一酸,她想哭了。
“两个小时之内,救援队就该来了。”
一个声音倏尔响起,不大却很清亮,附近的乘客都听到了。
十几秒后,慕恋可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那是顾良期说的。
“你怎么知道?”
“对啊,你是怎么知道的?”
“下这么大雪,路都封了,他们会来么……”
听到顾良期的话。这节车厢的人们又开始此起彼伏地嘈杂起来,慕恋可微微别过脸,望向顾良期。
那人艰难地挣扎着,一手用力地把压在腿上的行李箱推开了一些,艰难的把腿从下面抽出来,然后扶着墙壁站起身,一条伤腿可以明显地看出不自然地僵硬。
她小心翼翼地往过道这边移动,慢慢地挪到了慕恋可的左手边,温热的身子微微靠了过来。
慕恋可几乎屏住了呼吸。
顾良期的下巴就在她头顶往上几寸的地方,浅浅的呼吸吹拂着她的头发,一种久违却熟悉的气息令她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可是,顾良期并未做更多停留,而是手撑着墙,把头往过道探去,从衣袋里摸索出来一个东西按了一下,然后慕恋可眼前就亮了。
是个应急小型手电。
整节车厢的目光都被吸引来了,所有人都在用饱含脆弱期待的眼神望向微弱灯光里显得有些飘忽不定的身影。
顾良期微微提高了音量,一脸的镇定自若:“我是顾良期,B市刑警大队缉毒组组长。车祸发生后,我和队里的领导通过电话,他保证在午夜前一定会敦促救援队伍到达这里。请相信我们的警察和人民解放军。大家不要慌张,目前伤者不多,只要做好保暖,一定可以等到救援队。我,用我的警向各位徽保证。”
一片寂静。
有人问:“那之前你为什么不说?”
顾良期沉默了一下,用更加平静的声音说:“因为,车上还有一名警方在追捕的逃犯。”
慕恋可的心跳似乎都停了一秒。
没有人再开口说话,人们比之前更加地紧张,黑暗中面面相觑,有小孩子又开始小声哭泣。
身侧的女子清了清嗓子,异常柔和地开口:“我大学毕业就开始做警察了,已经五年没回过家了。”
人们依然安静,她顿了顿,尽管声音略带沙哑,娓娓道来的语气却十分能够宽慰人心。
“我老家是农村的,他们卖了家里的大半块地,才供了我到镇上上学。”
“后来,为了我的高考,甚至连祖屋都变卖了,两人挤在瓜田旁边的小棚子里,一住就是三年。”
“我考上大学了,他们很高兴,连走路时腰板都比以前挺得直。我发誓要出人头地,让我的老父母能过上好日子。但是,虽然这些年我一直有寄钱回去,却因为各种原因再也没回过家。”
“一周前,我妈给我打电话,说你爸在地里摔了跤磕到了头,在医院里昏迷了好几天了。那时候,我才发现我有多么的自以为是,再多的钱也比不上子女在身边的陪伴。”
“所以,我请了假,就是为了回老家看望为我付出了一辈子的爹妈。”
“我相信,我一定会得救,因为我的家人还在等待着我,等我回家。我不会放弃,会充满乐观地等待着救援,因为我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人在需要着我,我不会放弃希望,也,不可以放弃。”
慕恋可吸了吸鼻子。她不敢回头看顾良期,明明是个再普通不过甚至是她早就知道的故事,时隔多年再次听到顾良期这样淡淡地说来,却依旧让人心酸。
手电筒微弱的光线中,顾良期轻轻笑了笑:“这次抓的逃犯正好和我上了同一列车,领导嘱咐我务必要抓到他。那么,就算车祸不发生,我也有可能回不了家。但是我相信,这个逃犯既然上了春运的车,必定也是思念着家人想要回家的,他不会阻挠这么多和他一样盼望着回家的人,他一定也在这车上的某个地方默默地祈祷着,度过了车祸的难关,一定要回家看看。”
“请大家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们要耐心等待,不要放弃希望。”
说完,顾良期就虚脱似的,顺着墙板缓缓滑坐了下来,就倒在慕恋可手边。用余光瞥了一眼,慕恋可发现了她脸色苍白得可怕。
慕恋可心里一痛,踌躇了一下,旋而坚定地开口,声音音量足够让整车人听到。
“顾良期,我相信你。”
Part 5
慕恋可发现顾良期抽烟是在高二下学期的一次晚自习。
那晚空荡的走廊里,慕恋可一个人压着步子慢慢地走下楼去。
高一的学弟学妹们已经放学了,整个教学楼第三层都空无一人,黑漆漆的,像是颠倒昏暗的梦里一张光怪陆离的大网。
她戴上耳机,慢悠悠地向着黑暗深处走去。
马上就是高中会考了,看了一个星期的书刷了太久的习题,她就溜出教室想找个地方静一静。
静悄悄地走过一间教室,两间教室……
耳机里是麦当娜温柔深情地唱着you must love me ,慕恋可整颗心都从烦躁的学业中解脱了出来,享受着黑暗中独属于她的难得的平静。
走过十几间教室,到了走廊的拐角处。已经适应了黑暗的慕恋可依稀能看到,通往安全通道楼梯间的门半掩着,门后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晃动。
她心下一颤,随即又赶快安慰自己,大着胆子慢慢靠近。
门就在眼前了。
她深呼了口气,伸出手。
然而,她的指尖还没碰到门把,大门却猛地从里面被拉开了。
那一扇打开的门后,是顾良期微微颔首看向她的脸庞。她漆黑明亮的眼睛从容平静,带着些许意味深长。
只是,慕恋可第一眼看到的,是她唇边叼着的那根雪白的香烟,烟头处微冒红光的火星在隐隐地跳跃。
她几乎能闻到顾良期身上并不浓重的的烟草气息。
慕恋可的声音有些抖,嘴唇颤着却发不出声音来。
反而是顾良期飞快地抬手拿掉烟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一边侧过头开口问道:“你来这儿干什么。”
她的声音有些哑,压得很低很低,却有种介于少女和少年间别样的清丽。
“我……”慕恋可答不上来,却不自觉地往后退。
在她心里,未成年抽烟的女性几乎都是穷凶极恶的人物。那一瞬间,慕恋可十七岁的脑海里跳出了太多可怖的画面,让她胆战心惊。
然而,她后退的时候脚下一滑,正好一脚磕到了楼道旁边摆着的灭火器。
重重的铁罐子猛地晃了几下,轰然倒地。那清脆的声响猛地炸裂,惊到了不远处不知何时也跑到三楼在检查教室门锁的保安们。
他们纷纷举起手中的手电往这边照过来。
眼看明亮的光柱就要打到慕恋可身上,顾良期突然一伸手绕过她的肩头拉住了直接往回一扯,两个人就迅速地跌进了漆黑的楼梯间里。
随着顾良期敏捷地抬脚勾上门,两人就完全处于狭小的楼道里。保安们骂骂咧咧的声音越来越近。
一片漆黑中,慕恋可能感觉到顾良期的呼吸就在耳畔,平稳而温热,一下一下,如她自己剧烈的心跳。那本来难闻的烟草味此时合着洗衣粉的香气,倒也觉得有些好闻。
顾良期的胳膊还搭在她的肩头,另一只手却是抬起来捂住了慕恋可的嘴。慕恋可不满地呜呜叫着,但由于她身量娇小力气也不大,被人按在墙角,竟是根本动弹不得。她只觉得顾良期的手指纤细冰凉,压在自己的唇边,惹得她耳尖一阵发烫,心跳如擂鼓。
“别说话。”顾良期哑着嗓子轻若耳语般说道,随后松开了手。
慕恋可猛地呼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旋即仰脸恶狠狠地瞪过去,不过倒也乖乖地没发出一丝声响。
黑暗中,顾良期喉咙里似乎是闷闷地咳了下,笑了起来。她薄薄的唇贴在慕恋可耳际,低声细语:“害怕吗?”
慕恋可敏感地往墙角里又缩了缩,下意识地就抬起一只手想推开几乎整个人都压在她身上的顾良期。然而,手腕很快就被对方轻松地握住,攥紧。
顾良期轻轻叹了口气。
她本就比慕恋可高上一头,此时微微压低下巴便恰巧埋进了少女的肩窝。慕恋可身上穿着一字领针织衫,那领口处裸露在外的锁骨就一瞬间感受到一阵温热袭来,不由自主地耸了起来。
“你干嘛?”慕恋可这个时候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有些结巴地开口质问。
“没什么。”听到她的声音,顾良期突然直起了身子,放开了手,转而背靠着墙壁站在了慕恋可身边。她白色的衬衣几乎和墙壁融为一体,就那么懒洋洋地枕着自己的小臂靠在墙上,整个人都收敛了方才那种极具侵略性的气息。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的并排靠墙站着。
很久之后,慕恋可忽然转过脸,认真地说:“抽烟会得肺癌的。”
闻言,顾良期只是低低地笑,很随意地伸出一只手揉了揉少女发顶毛茸茸的碎发,并不说话。
慕恋可就是在那么一瞬间,从心底涌出一股酸涩。
她干脆也学着顾良期的样子,踮起脚伸出手,纵容手指陷进那人脑后柔软的发丝里揉了一把。
于是,顾良期微微低头看她,黑暗中眼眸明亮如星。
慕恋可也笑,取下右耳的耳机递过去:“顾良期,听歌吗?”
Part 6
雪下大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把黑暗的夜染成一片令人心悸的雪白。
慕恋可整个人都缩进了大衣里,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望向右手边的身影。
那个人自从刚才说完话滑坐在地后,就再也没有动过哪怕一星半点儿。心中莫名的恐慌再也遏制不住,慕恋可咬了咬牙,还是猛地坐起来侧过身子凑到了顾良期脑袋旁边,还没容她开口问些什么,那人突然说话了。
“怎么了。”声音里满是深深的疲倦。
“这话该我问你!”慕恋可自从二人重逢之后,压抑着的情绪终于爆发而出,吼出的话几乎带着哭腔,忍不住哽咽出声。
默默地看着她纤细的肩头微微耸动,顾良期长长地叹了口气,如同很久以前那样伸出手揉了揉她发心毛茸茸的头发。
“怎么了,嗯?”顾良期只稍一用力,便把慕恋可温柔地揽进了自己怀里。
怀中的人呜呜地哭了出来,伏在她肩头哭湿了一大片衣服。
而顾良期也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替她拍着背顺气。
等到慕恋可终于哭累了,外面的积雪已经埋到了第二节车厢。
顾良期还是僵直地坐着,却小心地拉开大衣的一侧让慕恋可钻进来。于是,慕恋可躺在她腿上,仰脸看着她,一只手紧紧地和她十指相扣。
“我们会死吗?”慕恋可轻声问。
顾良期捏捏她两颊的肉,神色难辨,答道:“你不会的。”
“怎么不说你自己?”慕恋可忍不住追问,心下有些惶恐。
又把头压低了些,顾良期凑近,唇贴着慕恋可光洁的前额:“放心吧,我会和你在一起。”
从慕恋可主动靠近忍不住哭泣的那一刻开始,从顾良期没有拒绝而是温柔回抱的那一刻开始,似乎这十年来她们各自经历的风霜雨雪都消弭在那一个阔别太久的相拥。
她还是天真执着的少女。
她还有放肆热烈的青春。
Part 7
顾良期和慕恋可都参加了K大的保送考试。
这个保送的名额一旦拿到,就可以得到一大笔奖学金和本硕连读的机会,慕恋可是势在必得。
考试在冬末春初举行,慕恋可带着打败顾良期的决心迈入了考场。
顾良期呢,被分到了另一个考场,两人并没有见到。
经过漫长的答题,慕恋可终于听到了交卷的铃声。
她抱着书包走出教室,听到两个女生从前面的考场走出来,一边走一边窃窃私语着:“哎,真是,这么重要的考试,作弊的话肯定是不可能保送了……”
“是啊,可惜了,那个人学习那么好,本来很有可能得到名额的……”
那个人……是谁?
慕恋可走到年级长办公室的门口的时候,顾良期已经站在里面了。
那少女微垂着头,静默无声地站在地中海的教导主任面前,一旁坐着高三的年级长。
年级长痛心疾首地说道:“顾同学,你知不知道你是保送的种子生啊,你这样做,辜负了学校对你的希望。”
顾良期没有抬头,只是异常坚定地说:“老师,我解释不清楚,所以我愿意接受处分,但我真的没有作弊。希望学校能够相信我。这个考试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年级长忍不住叹气,略带希望地望向坐在办公桌前的教导主任。
主任摇摇头,说:“K大的要求一向很严,要全面发展。你的记录一直很好,但这次……”
顾良期突然抬起了头,眼睛里亮的吓人,她绷紧了嘴,表情肃穆。
“老师,”她说,“请您帮帮我,我没有作弊,如果被取消成绩,没有奖学金,我的父母根本没钱供我上大学。”
教导主任叹了口气,背过了身去。
她猛地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写满了绝望。
下一秒,站在门边的慕恋可就亲眼看着一向骄傲不可一世的顾良期,扑通一声,跪下了。
她吓得惊呼一声,但及时地捂住了嘴。震惊中的两位老师也没有发现站在门口的她。
教导主任立刻伸手去拉,一边说:“这孩子,你这是做什么!你你……”
顾良期死死地跪在那里,不愿意起来,仰着脸,满眼的坚定执着:“老师,如果成绩被取消,我真的没脸去见父母……老师,你相信我,我是绝对不会去作弊的!”
年级长的眼睛都红了,站起来伸手一掇,顾良期被拉了起来。
“你这样就能解决问题了吗?”年级长气急败坏,却又无比心酸。看着自己得意的学生如此狼狈,他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良期的眼泪哗地就落了下来,一颗一颗,砸落在地。
那个从来淡定自若的少女,站在春初稀薄的凉风里,泣不成声。
这一刻,慕恋可才仿佛是窥见了什么见不得的秘密,默默地后退了一步,小心翼翼地带上了门。
顾良期跪着的时候那挺拔的肩背侧影不断在她脑海中重复着,犹如一场醒不来的梦魇,让慕恋可整整一周都彻夜难眠。
周一早读。
慕恋可端着水杯走进开水房,顾良期正在踩灭烟头上最后一点火星。
“……这儿离老师办公室有多近你不会不知道吧?”慕恋可一边接水,一边故作漫不经心地说。
顾良期没说话,转身走出开水房,和她擦肩而过。
身后,慕恋可愣了会儿,蹲下来捡起烟头扔进了垃圾桶。
等她走出开水房,就看到顾良期手插兜懒懒地斜靠着墙站在拐角。
“怎么,日行一善吗?”顾良期瞥她。
慕恋可抿紧嘴唇,神色僵硬地走过去,企图绕过去。未曾想,顾良期猛地伸手一把拉住了她。
“那天你在办公室外面,我看到了。”
慕恋可立刻抬头看她,眼里是藏不住的慌张。
耸耸肩,顾良期笑了,突然低头用自己的额头碰了碰她的额头,低声道:“就让那一天成为我们两个人的秘密吧。”
慕恋可时常想,如果那一天在办公室外,自己什么也没看到该有多好。
Part 8
时间接近午夜,车厢内陷入一片死寂。人们连怨天尤人的力气都丧失殆尽。
而慕恋可把脸贴着顾良期温暖的小腹,两手依赖地环着她的腰,顾良期则是安静地抱着她。两个人仿佛陷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丝毫不顾外界的绝望喧嚣,享受着或许是人生中最后一点美好。
昏昏欲睡中,慕恋可微微挪动了下脑袋,却不料竟听到头顶上那人一声隐忍的轻呼。
“怎么了!”慕恋可高度紧张的神经终于绷不住了。
顾良期尽力安抚她,笑着说:“腿麻了而已。”
“真的吗?”
“当然。”
听到保证似的回答,慕恋可这才安心地复又躺下来。
黑暗中,顾良期悄悄地伸手摸了下右腿的小腿,那里的一小片血迹已经干涸,粘在了牛仔裤上。
撕裂的伤口很深,顾良期有些失血过多,体温在逐渐下降,但她仍然用全身最温暖的地方努力去暖热她这一生最珍贵的人。
时间啊,麻烦你走的再慢一些吧。
顾良期把脸埋进怀中人卷曲的长发里,冰凉的眼泪顺着下巴滑落。
Part 9
顾良期和慕恋可突然的形影不离令班上的同学非常费解。
以前总和大家一起跑食堂的慕恋可,开始带着饭盒和顾良期一起窝在教室角落吃饭了。
走廊上,白衬衣牛仔裤的顾良期身边,多了一个蓝裙子的慕恋可。
放学回家的夕阳下,顾良期的单车后座上不再是书包,而是抱着两个书包的慕恋可。
隔壁班调戏慕恋可的男同学怕的不再是班主任的训斥,而是晚自习顾良期站在楼梯拐角叼着烟的冷笑。
慕恋可自习课上做作业时再听麦当娜,只有一只耳机属于自己,另一只在睡觉的顾良期耳朵里。
顾良期的烟盒从裤兜里转移到了慕恋可的书包内袋里,每天要定时定量得到准许才能取走。
慕恋可的物理大题总要靠顾良期在草纸上写下解题步骤,顾良期的英语周报上都是慕恋可笔下娟秀的ABCD。
…………
08年夏天第一场雨后,空荡的教室里,顾良期戴着耳机边听歌边埋头做数学题,而慕恋可则趴在她对面补眠。
几分钟后,慕恋可偷偷地从衣袖后露出一双眼睛来。看着对面那人挺秀的眉,漆黑的眸,她突然心底涌出一种滚烫的暖意。
于是,她趁那人还戴着耳机浑然不觉,轻声说:
“顾良期,我喜欢你。”
说完便迅速低下头,把烧红的脸颊重又埋进衣服里。
“嗯,我知道。”
慕恋可猛地抬起头。
“你不是在听歌吗!”
顾良期耸了耸肩,眼里噙着满满的笑:“正好是上一首刚放完,下一首开始前的空白。”
再然后——
白衬衣的少女直起腰探过身子,隔着一张窄窄的桌子,温柔地地亲吻了她人生中最珍贵的女孩。
那是一个烟草味道的浅吻。
那个时候,慕恋可很怂得被吓哭了。
而顾良期却揉着她的脑袋,笑得很是开怀。
只可惜,太过年轻的恋慕,岁月耐受不良,只好随手将它埋葬。
Part 10
救援队到达的时候,积雪和建筑物残骸已经把慕恋可她们所在车厢的窗户严严实实地遮住了。
车皮上方被作业工具撕开了一条口子,乘客全都拼命往上挤,企图快些出去,场面一度混乱失控。还好,乘务人员这个时候终于发挥了作用,配合着外面的救援人员维持秩序。
慕恋可扶着顾良期艰难地往出口走,外面救援队打着巨大的照明灯,把整个车厢照的一片明亮。
眼看着两人已经慢慢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耳边能听到作业吊车轰隆隆的轰鸣声。顾良期不经意回头看了一眼,余光扫到疲惫的人群中一张熟悉的面孔。那个一身灰衣的中年男子和她对视一眼,脸上神色突变,转身就往人群最拥挤的地方躲去。顾良期眼神一凛,猛地抬手往前推了一把慕恋可,自己一个纵身从支撑点跳了下去,身法灵活地穿过重重人墙往男子逃走的方向追去。
当时,慕恋可立刻反身想拉住顾良期,但救援人员却不由分说把安全带绑在她身上把她从车厢里拉了出去。
照明灯的光线让慕恋可一瞬间泪流满面。
她裹着军用毯子站在警戒线外,眼睛死死地盯着救援出口。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她冻得嘴唇乌青,却始终瞪着模糊的泪眼望着那个方向。
终于,她心心念念的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出口处,心下狂喜,忍不住大喊:“顾良期!”
顾良期脸色苍白,看着她的方向努力笑了笑,手上却死死拽着手铐那头的中年男子——队里蹲点收了半年要抓的走私毒品贩子。
正在这时,不知是那男人看到了远处的警车受到了刺激还是怎样,忽然拼命地挣扎起来。
他和顾良期两人本就站在岌岌可危的临时支撑点上,腰上的安全带还没有绑好,顾良期一个不察竟被他钻了空子。电光火石间,顾良期赶忙抬手去勾他的脖子企图再度制服他,却不料,那男人无意间正好一脚踹到她那受伤的右腿,痛的她瞬间腿一软跪了下来,男人趁机挣脱她的挟制。
顾良期咬牙忍痛,跪在那里用双臂死死锁住男人的小腿不让他挣脱,却没有注意到,下一秒,一个黑洞洞的枪口已经对着了她的太阳穴。
远处的慕恋可一下子跪倒在了雪地里。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声音和颜色。
Part 11
高考前最后一次保推名额竞选,顾良期和慕恋可是都是很有竞争力的候选人。
竞选演讲评定会的前一天。
等车子停稳,慕恋可便从自行车后座跳下来,双手勾着顾良期的脖子笑眯眯地说:“明天你会让我嘛?”
顾良期挑了挑眉,斜睨她:“并不。”
闻言,慕恋可努了努嘴,别过脸装出一脸的不开心,还用手指戳着她的脸念念有词:“行行行,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明天大杀四方让你片甲不留咯!”
耸了耸肩,顾良期故作嫌弃的一把扒下慕恋可的手,转身跨上自行车:“那我就恭候您大驾。”
身后,慕恋可站在家门口,目送着那人骑着车远去,宽松的衬衣随风鼓荡成一面白色旗帜,渐行渐远。
次日,慕恋可起床拉开窗帘的时候,顾良期依然早早地就等在楼下载她去上学。
两人喝着豆浆并肩走进班门的时候,所有人都回头看过来。
慕恋可心里咯噔一下。顾良期却不动声色地握紧了她的手。
很快,两个人甚至还没回到座位,班主任就把顾良期叫去了办公室。
留在教室里的慕恋可被同学拉着跑到楼下公告栏处,看到了那张大字报。
红色的大字报上,所有的字都是是用报纸杂志的字剪贴而成的,大致内容是:高三X班顾良期在重大考试中涉嫌作弊,却通过声泪俱下的不堪方式博取同情,被校方刻意隐瞒了事实,将她算入保推名额候选人中,实属违反公平的恶劣事件,希望校方给出合理交代。
那一行行冰冷的文字重重地敲在慕恋可心上,敲得她头晕目眩,眼前一片模糊。身边同学议论纷纷的声音仿佛隔着几个光年,一片喧嚣里她却又仿佛透过那条门缝看到顾良期跪在地上泣不成声的身影。
顾良期的候选资格被理所应当地取消了。
下课后喧闹的教室里,慕恋可穿过人群走到最后一排在顾良期身边坐下。她犹豫了会儿,颤抖地伸出手想安慰趴在桌上一动不动的那个人。
顾良期却躲开了她的手。
一瞬间,慕恋可脸色惨白。
“阿顾……”
顾良期转脸盯着她,黑漆漆的眼睛里一片冷冷的光。
“不是我……你知道的,不是我……”慕恋可哭了出来,眼泪啪嗒啪嗒地滚落。
唇边露出一丝讥讽的浅笑,顾良期一边凑过去抬手温柔替她擦干眼泪,一边噙着笑哑着嗓子在她耳边呢喃:“省省吧,慕恋可。收起你可笑的自以为是。”
那双眼睛再也不是温和地弯起冲她笑了。
“你相信我……求求你……我会和老师说,这次保送我也放弃!”
慕恋可在给顾良期的短信里这么说。
可是,慕家父母并没有允许她这么做。最后,那唯一的名额还是落在了慕恋可头上。
宣布人选的那天,顾良期站起身一脚踢翻了桌子,背起书包就从后门离开了教室。从此,她再也没有回到学校。因此,那也是慕恋可最后一次见到她。
那时的顾良期只留给了她一个孤独的背影。
白衬衣,蓝色牛仔裤,纤瘦高挑,无比倔强。
Part 12
漫天飞雪里,顾良期向后仰倒,从几米高的车厢逃生口出直直地摔下来。她身上的灰色大衣衣摆在寒风中翻卷着,如同一朵盛开的花,凋零得太快,甚至来不及枯萎。
慕恋可从喉咙里发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站起身来,跌跌撞撞的就往那个方向冲过去。
她看不到扑上来阻拦她的救援队人员,听不到警笛疯狂地鸣叫,感觉不到狂风夹杂着雪花几乎要划伤她的脸颊。她脚下一滑被绊倒,就干脆伏在冰冷刺骨的雪上往前爬,脸和发都被打湿了,却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雪水。
“顾良期……良期……阿顾……”她呜咽着,嘴唇颤抖着说不出完整的句子,眼睛里是扑面而来的血色。
不远处,顾良期就那样躺在雪地里,曾亮如点漆的眼睛安静地合着,一头柔亮的棕褐色长发铺散在肩头,被一片血色染得鲜红。她唇边依稀有笑意,额角却有一道血迹沿着姣好的侧脸划过,衬得一张脸更是苍白如雪。
可是下一秒,慕恋可仿佛看到,那个白衬衣牛仔裤的少女温柔地笑着,躺在皑皑白雪里向她挥手,还是一头黑发,还是叼着一根雪白的烟。
艰难地爬起来,慕恋可双腿陷在雪里,哭着大声喊她的名字:“顾良期!”
那黑发少女挑了挑眉,两根手指夹着烟,开口说了些什么。风声太大,慕恋可听不清楚,她正想再问,却只见黑发少女手一抖,烟头猩红的火星掉在雪地里,转瞬便熄灭成灰。
再抬头时,只剩满眼无垠的白色雪光。
尾声
冬日里,小镇高中的梧桐树一身萧索,枯枝败叶,再不复昔日繁茂。
慕恋可站在树下,伸出手掌抚摸着树干上那扭曲的纹路,耳边是教学楼里传来的朗朗的读书声。她悄悄地把脸贴上去,冰凉的泪洇湿了干枯的树皮。
和煦的冬日暖阳有金色的清辉从树杈间洒落,映照在她身上。慕恋可闭上眼,感受到一阵久违的温热。
恍惚间,似乎有一双手从背后温柔地揽住她的肩头,揉了揉她的脑袋。
又是那股熟悉的合着洗衣粉的烟草味道。
慕恋可终于还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顾良期,我喜欢你。”
——“嗯,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