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公子的小黄龙》空花航流

1、那个书生

　　“诶？你要我说说我家公子？”
　　“我家公子……当然是千好万好的”
　　因良不为人知地顿了顿，才一脸如常地说了下去。

　　··
　　“就这里吧。”
　　一位书生在大湫附近四下走了几步，说道。
　　他饱览了一番周围的景色，一片水色朦胧，浅色的湖——那是如同透明的湖水，从岸上便能够透过水面看到水底摇曳的深绿色水草，湖中还有闲适的鱼游来往去，湖边是间或生长着树木，深深浅浅的绿色如同最美丽的水墨画一样，氤氲开来的绿意让人心仿佛受到了洗涤，在这样的美景之上，是一望无际的天空，苍青浅碧。
　　天空倒映在水里，浑然一色，叫人为之魂夺。
　　而及渐远处，是苍黛色的山，绿意浓浓的树林。
　　闲步其中，脚下是白色的细沙，沙滩上还有鸟儿飞过，野鸭游玩。
　　“风景迤逦”
　　他喟叹，修巾薄袂凌风，飘然若仙也。

　　几个月后，在这里，也就在大湫附近，一个小树林旁边就建起了一座竹屋，待陆陆续续将书搬了进去，就有人正式在这里住下了。
　　也是做足了手续的，那风姿俊秀的书生拜访了里正，村长，也依着乡里乡村的礼仪给村里的人们送了土仪，送去的也不是些贵重的东西，倒是叫村里的人有了好感；是以此也知道了在大湫附近住下了一位专门住在此处的书生，爱着此处的风景，故来住着，便是一连几个月不见出门，平时也只见他们家的小厮往来村子添些日用，倒是叫村子里的人偶尔也记挂着几分。
　　毕竟那可是了不得的读书人呢！后来待听说书生偶尔会和村里的老先生对弈，越发觉得这人了不得了。

　　那村子的名儿就叫秦思村，这么文绉绉的名字可不是村里人祖上想的，而是因为这附近的山名儿就叫做秦思，想来便是因为如此，就干脆以山名作为村子的名了……祖上是这样性子的人，这村儿的人也是相同疏阔的性子。也许是土壤足够富饶呢，在这里讨生活的百姓倒是生活无忧，一片喜乐安康……
　　——之余，于是就忍不住八卦起来了。

　　噢噢噢，你知道吗你知道吗！就在大湫旁边！住了一个美男子啊！
　　是吗是真的吗你亲眼看过？……
　　真哒！长发飘飘颜好气质好！你不知道哇那男子老好看啦——那眼睛，那眉毛……哎呀喂我可描述不出来！
　　哇……那什么时候他会来？
　　不知道哇，听说还是个读书人呢！家里可是搁着一屋子的书，可了不起啦。
　　……
　　这样巴拉巴拉，茶余饭后，任顼就被秦思村八卦了一个来回，偶尔跑出来采买一些米粮的因良都觉得村民有些热情过头了。
　　因良，就是前文里书生的小厮。和因卫一同护卫着任顼——也就是前面说的想在大湫住下的书生。
　　虽然更多的时候穿着是一袭书生惯常穿的青衫，可是能带的起小厮护卫的，大抵也不是什么普通人吧。
　　里正心里是门儿清，倒是照常往来没有什么不同的。

　　住在秦思村的村民老稀罕这寻常难以见到的这位男子了。
　　穿着青色的衣袍，衣服款式仿佛是深衣，大大的袍袖在袖口收紧，腰上还坠着玉佩。扎起半拉的头发，余下披散着，说是怪异也非，倒是有种不清的潇洒。
　　那便是读书人吗？
　　看起来倒像是城里的贵人哩。
　　眼神老辣的村长打量着想要和任顼打好关系，自然就殷勤……而且读书人啊，那可是相当了不得呢。
　　——绝对不是老妻在旁边说这样的俊小伙子相处久了也许还会沾点读书人的气息这种奇怪的原因……
　　仿佛是叫任公子——脾气也是好的，不难相处，有时候会来村里走走，偶尔是和徐先生下棋——听说也从都城里出来的读书人呢！也在国子监里行走过的……便是偶尔叫村里老人拉着闲磕牙，也一如既往耐心的很，上回村里的那位秀才有事出门半个月，拜托他盯着孩子们平日里学习，可不是被他一口应下了？
　　那几天，村里年轻姑娘小媳妇们可是老高兴了，差不多隔两天天的那位俊美的公子就会来村里教书，不能靠近看多几眼也是好的。
　　清俊儒雅，一身的书卷气，文质彬彬看起来比村里莽汉完全不是一个重量级！
　　……
　　这附近来了这么一位书生，可不是值得说到的的事情？有天晚上，闲聊的时候就聊起来了。

　　“老爷子快说说今年有什么热闹的事”
　　在农闲的当儿，也是傍晚，村头大树下那片地儿，很是平整的地方，对对对，就是晒谷场，晚上又集聚了一堆的人，在闲聊。
　　平时多数是些上了年纪的老辈，今个儿年轻的小娘子，小媳妇倒是比往日还要多些——还有一些儿小孩子围着打闹呢，都集聚到了一堆儿，听村长絮叨。
　　村长从外边的镇子说道隔壁闹腾的小黑狗；又从秦思山上有野兽叫小孩子别作死爬上去，说道今年小溪的鱼味道不错……周围围着的就有小媳妇开口了。
　　“好像那个湖那里建了个屋子”
　　“对啊对啊”
　　“我恍惚看着……似乎有谁住进去了”
　　“是啊还来村子拜访过呢”
　　旁敲侧击的，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的——有一位小娘子开口了，剩下的小娘子小媳妇你一句我一句地接着说道起来。
　　村长老爷子咂咂嘴“还听不听啊”
　　又等到大伙儿不耐烦了，才正式开讲——哟，姿势是摆得足足的，仿佛有那镇上茶馆说书人那架势，围着老爷子的人顿时赶紧地安静了下来。
　　“今年秦思村可是热闹的很了，你道是为何？”
　　“却原是那大湫旁边——离秦思山也不近的一块地儿，秦思山的水还流到了那大湫里呢——对就是那里，任公子——那位俊美的郎君，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气势——就在那地里搭了一座竹屋，住下了。说起那位任公子啊，也是徐先生的故交”
　　说到这里，村长看了一圈正听着的人，他们的脸上都浮上‘了不得，敬佩’的表情“哇读书人啊”
　　在这里就免不得说那么一嘴徐先生这人了。
　　徐先生，现在是这方圆十里的一位教书先生，旁的村子就算有教书先生可都是比不上！你道为何，却原是，徐先生呐，那可是一位举子老爷！
　　——徐先生原名是什么现在也没多少人提起了现在多是尊称他为‘先生’，很是恰当。徐先生原是村子的颇有名声的员外郎之子，徐老员外在这里也是出了名的大善人——徐先生后来考上了举子，那更是热闹了，当时村里那可真是大场面啊……
　　村长老爷子半眯着眼，似乎还能看到那时候的盛况。
　　年老了便辞官了的徐先生原先是住在镇上的，他在秦思村里也有房子，是以时不时地在这儿住——说起来这里也是徐先生的祖地，也在这里供养了一位先生来教村里的孩子读书。
　　在这里住的时候三不五时地在村子里的教书堂讲上一两课——毕竟村里也是延请了先生的。
　　徐先生在村里的地位很高，便是官老爷也要看一两分薄面呢！
　　话说回来，村长也有一半的理由是也因为这个原因——能够和徐先生平辈论交的任公子，想来再怎么也普通不到哪里去吧？
　　更何况……
　　“镇上街头到处是穿着青色直裰的男人，可没见哪个穿的有，穿得有郎君那般的……哎哟，我都不知道怎么形容了”
　　也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话，听见这话的、也见过那位任公子的人，便纷纷赞同起来。

　　那位郎君出现在村子的时候不多，倒是越发叫人惦记——十里八方都找不到一个相似的！大约这样模样的人物也只有京师那地方才有吧？一个男子，偏生一副好样貌，叫人不知怎么形容——脾性也惯是温和，好像春天快到夏天那样和煦的季节似的，叫人恨不得久久和他呆一块儿，也是难得的。

　　“……说是书生，但那浑身的气势看起来是不太像的——哪家书生选着那地儿住着呢？我听说呐，但凡是有些见识都喜欢讲究些风雅——这不，今年三月的时候，天气还凉着呢，就在大湫附近，淌过透明的大湫，就在那一片树林的地方，盖了一座房子。旁边还一片小竹林，不知怎地却是格外适合他。”
　　村长老爷子直接讲了下去，说笑声小了起来。
　　不是没人想要悄悄话，但是都被人阻止了，直到村长老爷子说完了，又起了一个话头，人们才又喧闹起来，对这个不感兴趣的小孩子穿过一层又一层的人群，跑到人群中央拉着村长老爷子的袖子，撒娇恳求着讲故事……顿时晒谷场越发热闹了。

　　２
　　是一个阳光晴好的日子。
　　土垒的围墙，墙外种着灌木，前院倒是种了些树，盖了亭子，很是简便的样式，亭子里搁着石桌，石墩。
　　此时正有两个人相对着坐在石墩上。
　　一位大约是五十来岁、有着一股子儒雅舒曼的气质的男子，穿着青灰色的大袖长袍，倒很是有几分魏晋的潇洒气度。
　　叶子飘飘，顺着风落在石桌上的黑白纵横的棋盘面，原来这两位却是在下棋。
　　“这村子很棒吧”
　　这个男子，徐先生摸着一小撮的胡子笑道。
　　“山清水秀，人杰地灵”
　　穿着青色的直裰，垂眸看着棋盘，那个二十来岁的青年男子正嚼着一点笑意，看起来很是舒服——他捏起装在藤编的棋篓子的黑子，修长的手指捏着黑色的棋子，随意的动作却十分优雅，他确实已经将礼仪刻进骨子了——和徐先生一问一答，凌风对弈。
　　这个青年男子正是任顼。
　　任顼和徐先生两人相差的岁数大约二十多，相交却是很好。
　　偶然在路途上遇见过，聊了聊便引以为知己，三天后分道扬镳，不曾想，多年后在这里遇上了。
　　大湫是任顼曾经游历的时候路过、赏玩风景的时候来到这里，见着了这湖水，是清澈宁静，望之不俗，叫人心里头就是一片舒爽，游历中没有想过停下来，却是记下这个地方。
　　等到任顼走了许多地方，想要暂住一个地方三五六个月、一年半载的时候，就想起了这处——于是也不管自己后来跑到离这里很远的地方，便由着自己心意，从另外一条路兜了回来。就在此地暂住了，风情水秀，山光和美，让人心情平静，思路流畅。
　　而在这里遇见徐先生，倒是意料之外的喜事了。

　　“也是凑巧，前些儿才听说有位年轻的郎君在此地住下，不曾想却是你”
　　任顼在右上角下了一步，切断了男子棋盘上方的一大龙才慢吞吞的回答“嗯……此地风景很好，又很是清净，上次路过就想着若有到时候了便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还真是你的回答”
　　男子在左下角补上白子，和任顼的黑子成掎角之势，倒有些自得，下巴上的胡子也翘了翘。

　　村庄里的鸡鸣，树上的蝉喧，远远的犬吠，还有小孩子的打闹声，小娘子的笑声……随着一摇一晃落下来的叶子飘落到这个夏天里。
　　“‘如果说游历，果然还是要到处走，如果是要自己住下来的话……’”徐先生看着棋盘心情很好，笑着说出一句话来。引得任顼微微勾唇，这正是他曾经说过的话。
　　“这里，很不错吧。”徐先生有些得意，看起来有些顽童的样子“你打算在这里住多久？”
　　“不清楚……也许很快，也许是在下个夏季的时候”
　　任顼认真的说道。
　　他在这里住下的时候正是夏季，大湫的水是透明的浅绿色，明晃晃地倒映着天空，一碧万顷。而等到他手头的事完成了也许就是明年了。明年……就该离开这里。

　　暮色四合的时候，村人陆陆续续的从田地里回来了，大大小小的院子飘起了青烟——
　　“有时候也到这里走走吧。这里的乡人也是很有趣的。”
　　徐先生从棋盘上捡了几颗子，一边说道。
　　\"故所愿，不敢请。\"
　　任顼又下了一子。
　　“许久不见你棋力倒是越发厉害了”徐先生看着棋盘一愣。直接将手头上的白子扔到藤篓子里。
　　“十三目半，倒是一子也不肯让我”
　　“承让了”
　　任顼笑眯眯“不是你说要好好对弈一番吗？”
　　“吃饭吃饭，不谈这个了”
　　徐先生一噎，没好气地一推棋盘。

　　“任公子回家吗？”
　　“嗯”
　　也是家长里短，从徐先生的家中出来，还有些夕阳余晖的，一路上挎着篮子三五成群的小娘子和小媳妇吃吃笑着看着任顼，爽朗地打着招呼，没有多少害羞的意思。
　　这里民风淳朴，乡人大多热情，任顼也不是第一次和乡里乡村的人相处，颇为自在。他是向来没有把娶妻纳妾这档子事情放在心上，倒是真的毫不在意有些小娘子羞涩的小心情。
　　任顼和路上遇见的人寒暄了几句就缓步走回自己的竹屋，一路上落英缤纷，柔风相待，让他不知不觉地脸上就带上了让人目眩神惑的笑容。

　　··
　　阳光晴好，湖水泛起微波。还有禽鸟相鸣。
　　“任公子在么？”
　　一个小娘子在院子门口踌躇。挎着篮子，里面装着是青翠欲滴的蔬果。微微红着脸，往竹屋里看去。
　　因良将袖子理了理出门就看到这个场景。“……”因良无语了一瞬间看到那个小娘子不自在摆弄了一下自己的篮子，还没等他说话呢，这位村里的小娘子就说话了。
　　“这是给任公子的蔬果……都是自家种的，新鲜的”
　　小娘子一边详细地说着感谢任公子教村里孩子读书的话，时不时含羞带怯地往因良的身后看去——脸上是好颜色，飞红染白云。
　　可惜直到她把话都拉扯完了，也没看见任公子从竹屋里出来。
　　看来公子是看书看太入神了。
　　因良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个时候终于轮到他说话了。他也是惯会说话的，没多会就将小娘子打发了去。装着看不见小娘子留恋的眼神。“实在抱歉，我家公子正在看书，怕是无法出来……”
　　“”
　　小娘子无比遗憾地就回去了。
　　唉。他家公子那可是真正的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
　　这点小意思……
　　因良见怪不怪的往回走。
　　因良也觉得可惜哩。他并非看不起村里的小娘子哩，却原是任公子半点也看不上——并不单是村里的小娘子，就连赏花宴的大家闺女，他家公子也是疏离有礼的。
　　也许他该觉得安慰——反正他家公子也不是第一次不解风情？
　　只是他家公子都二十七八了——别说正头娘子，就是连个通房也无——也太奇怪了吧？
　　唉。
　　说到这个就伤心了。
　　因良重重叹了口气。
　　公子的这事儿都成了家中人的一块心病了——君不见，他家公子在外游历的时间可不是越来越长了？
　　这都被家中催婚的人闹的。
　　不过也不怪家中人，谁叫——他家公子愣是一个人也看不上？
　　他家公子千好万好，长得也好，身世也不差，寻常人如果像公子那样早就三妻四妾妻妾成群了，只有公子——比起女色，估计还真只有是大好河山让他感动呢！而且——说起这个，因良就觉得泪流满面：他家公子……估计感情那窍完全就是塞的——
　　如果真有什么人能够让公子看上——
　　因良想了想，觉得刚刚上门的那个小娘子估计是没什么机会了。
　　小厮·真老妈子·因良默默为他家公子担忧了一番人生大事，顿时觉得窝在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能找到伴随一生的妻子那才叫真的是奇怪了。
　　他家公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成家啊……
　　因良暗自苦恼了一番，然后走到书房默默为公子磨墨。
　　公子求你赶快写完吧。
　　写完了我们就可以上路了。
　　啊呸，是就可以出门游历了。
　　··
　　一晃六七个月。
　　“因良，你最近心情很好呢”任顼看着因良若有所思。
　　“是呢！因为最近天气很好呢！而且公子的书也写好了！”因良一边趁着阳光好将书搬出去晒，一边高高兴兴的回答他家公子的话。“公子心情也很好是吗”
　　“嗯。”任顼握着一本书，微微笑“不知道为什么因良心情格外好……呢”
　　因良兴致勃勃的将书搬出去，没听到任顼的话。

　　因良最近心情好的不得了——
　　他家公子最是喜欢到处游历，将感想断断续续地记录下来，然后就是在一个山青水流的地方收集整理写话本。
　　平时游历的时候还好说呢，就算是江湖上的侠女也能撞上几个——好歹也有个机会叫他家公子如同铁石一样的心动上一动，而窝在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写话本？
　　山清水秀虽然不等同人烟罕至可是没差啊，但凡好些的女孩子哪里肯到偏僻的地方去？再窝在这里，别说主母了，连公子妾侍的人选也未必找到呢！
　　现在！他终于等到了公子午后看书之余还外出散步了！
　　多么难得！尤其是他知道这就意味着公子已经写好了——而这个时候也是就到了该启程游历的时候了！
　　他家公子今年二十六岁了！——居然还没成家，那怎么行！
　　因良兴致勃勃，满心期待：所以，这一路就挑女子优质的地方去吧！

　　··
　　“请问任公子在吗？”
　　有一个人逆着光站着，夕阳金光灿烂，无限美好，让他看起来也是动人的很。
　　任顼也正是无聊，无心写字，刚好就有人上门，心里微微一动，缓缓起身。
　　“正是在下，请问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