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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章·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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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相遇可能是一种奇迹吧。』
『——“在几十亿人中,我找到了你。”这样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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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京的十月,天冷得很突然。经历了几天“忍耐一时就好,再过几天气温还会回升吧”的祈愿之后,面对的依旧是深秋那张重感冒一般冷着的脸。
就这样宣告着,冬天要来了呐。
天空持续阴霾,凌晨飘了一层细雨。地上还有些潮着。安井夕夏简单吃了点早饭,校服外面加了件薄外套,匆匆出门上学了。
圣?都南高中每个月总有一天早晨会让人觉得日本也应该学习中国搞计划生育。那种脚不沾地就能直立行走的感觉——或者说直接一些,被挤成肉饼的感觉,可以得到完美的实践——这一天就是每次月考的出榜日。在早读铃响十分钟前,几乎全校的人都会挤在榜前看名次。
那种在百名榜前的人潮人海中、五脏六腑都要被挤碎了的体验有一次就够了:高中二年级某次出榜那天,安井夕夏起晚了,于是便有了今生再也不期待发生的狼狈经历。幸而迟到这种事情为数不多。通常时候,夕夏都是在学校门口等看守开门。
秋风清爽又凛冽逼人。
青黄不接的日子。
夕夏站在校门口,等着每天负责开校门的校工从休息室出来。校工懒洋洋的,边打哈欠边带点责备:“同学你又来的这么早。每天我都要单独给你开一次门呀。”
“真是抱歉。下次不会了。”一如既往礼貌地跟校工鞠躬表达着歉意,仿佛例行公事一般,没有任何实质作用:明天、后天、大后天……她仍旧会来得这么早,然后再跟他道歉。安井夕夏一直自知是个过于执着的人,不仅是对早到校这件事,对其他很多事情都是如此。
这样想想的话,自己其实也是个挺恶劣的人。
“今天又是出榜日嘛。”校工带着点关西腔,给夕夏开了门。夕夏是关西人、高中以前都在神户生活,所以对这种有着搞笑艺人般气质的口音非常熟悉。
“又要接受命运的审判~呀~”故意拖了一个关西腔来回应,冲这个每天都要早起给自己开门的校工笑了一下。后来他走开了,夕夏却站在离百名榜远远的地方迟迟挪不动步子。每个月都是同样的感觉:满怀期待又不敢确认。明明热烈地希望着名次能够迈出小小的、至关重要的一步,又认命般觉得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是不可能的吧?第一名永远是雷打不动的那个人。她怎么可能和“天才”一争高下呢?事实也印证了她这种宿命般的悲观:从她动这种念头开始,没有一次能够如愿。“第一名”和“入江直树”仿佛是连体婴一样,中间没有任何缝隙让她觊觎。
可是她又有些不甘心。明明自己付出了十倍于他的努力、明明他不像在那么用功的学习,所以为什么不可能取代他?
想到这里,夕夏有点寂寞地低下头。
【我也不是想取代你,只是想让你看见我而已啊。】
如果能努力一点、更努力一点,不断地向你的名字靠近……
如果能和你一起出现在“第一名”的下面……
如果这样的话……
——你来看百名榜的时候,我就能映入你的眼帘吧。
夕夏在原地深呼吸,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还没有走近百名榜就远远的瞥见了那个名字:
入江直树。
这个名字仿佛他本人一样,永远带着沉沉的向心力。安井夕夏即使站在人群中也总能准确地捕捉到他的身影,挺拔、安静。
“又是第一名啊,入江君。”夕夏有点遗憾、但是又很真诚地笑出来。
【我喜欢的男生是多厉害呀。】她在考试上经历了又一次挫败,但是却有这样自豪的心情。好像无法超越他这件事情自己早已习惯了,想着想着便也释然。于是开始找自己的名字。
安井夕夏——名字就在入江直树的右面。是第二名?蓦地就又开心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考到第二名。就算不能超过他……
这样也算是来到了他的旁边吧。
呐,你会看到我吗?入江君。
夕夏的目光都变得柔和起来。抬眼向名字上方看去,她错愕又惊喜地哽了一下。
——不是第二名。
她和入江直树并列出现在第一名的位置。
眼前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她低头看看自己因为不停写字演算而变形的右手和指间永远洗不掉的墨水渍,眼泪轻轻掉下来。
真的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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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如今,夕夏还是能时时想起高中一年级、她转校过来的那天。那时候樱花开的正盛,整座校园好像都浸染在粉色的雾气里。
她刚刚从神户转学来东京,原本只是想趁放学后随便转转、免得日后迷路;却在绕过教学楼的时候,远远地望见有少年独自倚在树下看书,细碎清爽的刘海垂下来遮住他半张脸。夕阳透过樱花树,斑斑驳驳地洒落在少年干净的衬衫上,有风吹过,浅粉色的光斑和投影温柔地颤动起来。
面前一片花瓣缓缓下坠,落在了她的校服裙摆上。视野中的景物忽然像被雨水冲刷过后的天空一般,变得分外清新透彻。夕夏怔怔地看着,愣在了原地。
她一步一步如履薄冰地走过去时,就好像在靠近某种神圣的光源一般谨慎,视野中的夕阳散发出的温柔的光似乎也更加明亮了。
终于看见少年手中的书时,她本能地脱口而出、几乎带点欣喜的叫喊:
“诶?你喜欢菲茨杰拉德吗?”
扬了几个阶的音调,似乎搅了眼前这幅静谧的美景。少年惊讶地仰起脸,夕夏也有点尴尬地笑笑,对上了他的目光。
瞳孔倏忽缩紧——好清秀的男生。大概是……她十六年以来遇到的最好看的男生,这样讲也不为过啊。好像有细小微妙的东西撞进了她的脉搏里,心脏也开始加速跳动。
夕夏握紧了书包的背带。手心湿漉漉的,满是汗的触觉。
“抱、抱歉……忍不住就……”她慌忙地低下头,微微笑着,“因为我也很喜欢菲茨杰拉德哦,我喜欢——”
竟然紧张地说不出话来。
“你喜欢《了不起的盖茨比》吗?”少年缓缓地开口,语气虽然不热情,但也没有反感。
“诶?”夕夏怔怔地看向他。
“没什么。因为你说喜欢他……我猜是这本。”
安井夕夏脱口而出:“不是哦,我喜欢《夜色温柔》。你看的是原版书吗?我原来的高中借阅室里没有《夜色温柔》的英文版呀,所以至今都没有看过呢。”聊起最喜欢的作家时,仿佛突然放下了所有的紧张和戒备。一阵微风吹得她耳根痒痒的,让她突然想起春天草木萌芽是泥土的触觉。
少年似乎不准备接话,将手中的小说放进书包。利落地站了起来——大概有一米七五左右的身高,比夕夏高出大半个头。
夕夏心中涌起一阵失落:自己好像打扰到他了。
“你要走了吗?真是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要打扰到你。如果你还想看书我现在就走了……”
“没什么的。”少年有点冷淡地回答,“转校愉快,安井同学。”
“诶?你怎么知道……”夕夏恍惚地睁大眼睛。自己的名字竟然被一个美少年未卜先知?虽说是一件挺美好的事情,但是仔细想来,更多的是奇怪。
好像能看见阳光照亮了空气中的浮尘呢。
少年已经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你转入的是我们班,所以我认得你。”
“唔……”原来是同班同学。夕夏闷声应答,又赶紧叫住要走的少年:“那么你——”
“我叫入江直树。再见。”
四月初橙色的夕阳带着春天的暖意,少年被拉长的身影却始终有点冷清。安井夕夏站在樱花树下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喃喃地念他的名字:
“入江——直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