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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第七十九章 ...

  •   吉斯伯爵府里,克洛蒂尔德坐在壁炉前,一边烤着火,一边喝着热酒。连日来,她一直独自窝在自己的套间里。这陈设简单屋子对她来说,仿佛是树洞对冬眠的熊一般温暖惬意。不久以前,她还以为自己总算盼来了所谓体面安稳的生活,不必再以饱受诟病的身份尴尬地待在宫中。就算是圣意难违,她也满心期待伯爵会为了这“迟来的爱情”至少据理一争。在那样的情况下,她已经准备好以献身来保全伯爵。不过她终究还是太天真,国王只需轻飘飘的一句许诺,她的抗争和忠贞就变得毫无价值,甚至还有些滑稽可笑。那一天,目送国王一行远去之后,在庭院里她一个人在风雪中站了很久,直到眼睛变得湿漉漉的,不知道是眼泪还是融化的雪水。她走回屋里的时候,一边用手帕擦着那“恼人的雪水”,一边平静地向伯爵宣布将会重新搬回自己的套间,同时不忘吩咐仆人们留心照看伯爵。

      克洛蒂尔德自以为并不算贪婪,她平生所愿不过是体面安稳的生活,为此她惯于随遇而安,也善于委曲求全。可是命运却像是听到了她的祈祷似的精准地和她作对,大多数时候她活得既不体面又不安稳。克洛蒂尔德浅浅地叹了口气,把鼻子伸进去杯子里深深地嗅着肉桂和柠檬的气息,然后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把杯子放回桌子上,然后站起来往壁炉里丢了几片柴,拿起拨火棍像玩耍的搅动着灰烬和没燃尽的木条,她的双颊被炉火映衬得通红……

      不久以后,波旁公爵夫人派人到吉斯伯爵府送去了丰厚的礼物,并传召伯爵夫人克洛蒂尔德去宫中任职。随后克洛蒂尔德便开始了并不漫长的准备,出于“体恤伯爵行动尚不便”,她传话过去“不必费心”。直到启程的那天,她才去伯爵房里照了个面,递上一封信叮嘱等她离开再打开,然后例行公事般地到了别,便头也不回地登上了马车。伯爵默默无言地望着马车逐渐远去,打开信,上面只有一句话:“去吧,我不怨你。”那信笺上还带着淡淡的玫瑰香气,沾着她手指上的些许余温。马车里克洛蒂尔德像雕像一般笔挺地坐着,脸上已经不见之前的失望与落寞,她已经准备好花眉笑眼地迎接以后的日子……

      在那不勒斯新堡,国王斐迪南正进入他最后的时刻,曾经健壮结实的躯体已经衰弱枯萎得几乎认不出来,但坚强的意志让他还保持着清醒的头脑。他爱怜地环视着围绕在病榻前的儿女和孙辈,想起远方那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仿佛看到了自己身后的悲惨景象:王都陷落,那个粗鲁的法国年轻人得意洋洋地戴上那不勒斯王冠,坐在曾经属于自己的王座上对着那不勒斯的臣属发号施令。尽管已经做了安排,可他还是痛心而绝望地预见到自己多年来为了维持那不勒斯和整个意大利和平的努力到头来全是枉费,唯一的幸运是那一天自己不会亲眼看到了。此刻,他已经疲惫不堪,无暇去管那些身后事了,只是一心期盼永恒的安宁。

      “孩子们,赐福给你们。”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之后,他转向十字架,下巴颤抖着说了句,“上帝,宽恕我的罪过。”便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依据新君阿尔方索二世的命令,先君的葬礼在圣多梅尼科马焦雷大教堂举行。先君被放置在一个覆盖着金线锦缎的棺材里,他的心脏被安放在一只金色的小瓮中,上面用拉丁语刻着赞颂他丰功伟业的诗句。在葬礼上,贵族们忧心忡忡地低声谈论着近期连绵不断的地震,留意着新君的一举一动,各自盘算着出路……

      那不勒斯国王的死讯传到昂布瓦斯宫廷的时候刚刚过了圣烛节,这个令人振奋的消息让众人都沉浸在一派喜悦中。廷臣们甚至已经在提前恭贺国王陛下继承那不勒斯王位。那些从那不勒斯逃过来的贵族们更是尽心尽力地声讨着那死去暴君种种令人发指的恶行,请求法王陛下尽快发兵去拯救那些不幸的人们,为他们主持公道,并且信誓旦旦地表示法王陛下在那不勒斯当地早已是人心所向。尽管查理国王尚未表态,但是据说他已经在加紧召集和训练敕令骑兵,不断扩充瑞士的雇佣兵团,并且越来越频繁地去检阅他最为看重的炮兵部队。

      早春的一个下午,安妮王后坐着马车沿着卢瓦尔河闲逛。外面是春回大地、冰雪消融的喜悦,而她的心却如冰封一般。和国王怄气,在独居的小城堡里闷了一冬,却收效甚微。对于她想要静养的要求,国王与其说是做了妥协,不如说是顺水推舟。她的愤怒并没有让国王幡然悔悟,反倒是让他有了借口。几乎整个冬天,王后都没见到国王。近来更是听闻吉斯伯爵夫人被重新召回宫廷。名义上是侍奉国王的长姐波旁公爵夫人,实际上却和国王形影不离。即便王后无数次地对自己说,伯爵夫人对于国王来说,只是个可爱的小玩意儿,可是她还是抑制不住燃烧的怒火。

      马车正经过昂布瓦斯城堡附近的一处大沟壕,这里饲养着国王的几头宝贝狮子。此刻刚刚放了些驴子作为饲料。王后叫停了马车,让人搀扶着款款走出来,隔着栅栏远远地欣赏那些饥饿的狮子进食。那些个头并不硕大的狮子扑向比它们身材足足大一号的驴子,利落地咬断驴子的喉管,然后拖着战利品回到自己的领地慢慢享用。如此血腥的场面,安妮王后看得很享受。年幼时在布列塔尼,她的父亲也养了一些这样的猛兽,她从小就喜欢站在一边看它们捕食猎物。此刻她看得有些入神,那些驴子竟在她眼中幻化为那个可恶的女人。她想象着,如果那个女人不存在,自己的生活本该如何幸福。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沉浸在忧伤的冥想中。

      “我尊敬的王后殿下。”一个柔顺低沉的声音响起。王后循声转过头去,是她在布列塔尼领地上的总管,一个年过半百的矮胖男子。他曾经是王后父亲的亲信,在王后还是小姑娘的时候,还曾经做过她的老师。当年查理国王的军队攻陷雷恩城堡,他是为数不多的在最后一刻还忠实地陪在王后身边的布列塔尼本土贵族之一。作为回报,安妮王后委托他总管自己在布列塔尼领地的一切事务。他常年频繁地往来于布列塔尼和昂布瓦斯之间,向王后通报各种消息。见到亲信,王后紧缩的双眉顿时舒展开来。她询问着布列塔尼那边的情况,以及他路上的所见所闻。两人边说边走,不久走到马车旁边。王后坐进车里,示意他也坐进来,然后命令直接回去。

      “您近来憔悴了不少。我听说了近来国王身边一些令人不快的消息。”

      王后对此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倔强地扭过头去看着窗外。

      “可是以您尊贵的身份,这些完全不足以让您烦恼。这种事情对于法兰西国王来说稀松平常,但是王后的尊荣却从来不曾被减损。”

      即便说这话的人是她的亲信,这冠冕堂皇的空话并没有让王后感到些许宽慰,反而让她厌恶。就算被迫成为法兰西王后,她却也并不打算像她那未蒙面的婆婆,还有她丈夫的祖母那般窝囊。王后的尊荣,丈夫的宠爱她都想独占。可是自从结婚以来,她就从未真正顺心过。在宫廷中没有任何实权也就罢了,还要忍受丈夫身边接连不断的莺莺燕燕。尤其是那个阴魂不散的意大利“老妖婆”。尽管克洛蒂尔德并不算老,可是和自己相比,年纪已经不轻,虽然她承认克洛蒂尔德确实“有些美貌”,可她认为终归不足以让国王一直心心念念。她把一串念珠捏着手中拨弄着,努力地平复自己的情绪。

      “殿下,作为王后,您的眼光应当放得长远一些。”老臣意味深长地继续说下去,他看了一眼王后,眼中闪烁着狡诈的光芒。

      “什么意思?”王后没有抬头,只是停下手中的动作。

      “听说国王陛下正在雄心勃勃地准备远征那不勒斯。这样算来,陛下少说也要在外面待上个一年半载的。那么在昂布瓦斯谁会是最举足轻重的人呢?”见王后抬起头来,他继续说下去,“作为王后,以及王太子的母亲,还是谁比您更有资格呢?如果做些合适的部署,或许陛下回来之后,也不得不默许您使用布列塔尼女公爵的头衔。况且……”他微微犹豫了一下,停顿下来。

      “说下去。”王后听得津津有味。

      “况且,说句犯忌讳的话,万一国王陛下在远征途中……”他压低声音,凑到王后耳边低语,“您就可以以王太后的身份正式掌管一切……”

      车轮碾过地上鹅卵石的声响掩盖了车厢里的嘤嘤细语,马车飞快地消失在林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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