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后余生》持恒之

4、第四回

　　赵敬将周莹葬在周景的墓旁。
　　子错在为周莹立碑的时候想了很久，周景的那块墓碑上清晰的写着女儿周莹泣立，而周莹的碑上呢。
　　在知道一切后，他是否能豪不介怀的写上自己的名字，又或者，她在乎他的名字写在她的碑上吗。
　　她在乎的那个人叫华行止，而他，不叫这个名，也不是这个人。
　　最后子错做了个任性的决定，他让石刻师傅最后写上的是赵敬的名字而不是自己。
　　这个痴情的男子，虽然那时的子错并不知道什么是痴情，但是他却知道这位他叫赵叔的男人是愿意陪着她的。
　　而自己，子错苦笑。
　　当赵敬看到自己的名字留在石碑上时，这个从未哭过的男人第一次放声哭了出来，虽然时间很短，他流着泪干嚎了几声，很快他就收敛了，但那是赵敬对自己的长期隐忍的放纵。
　　可是子错却很高兴，他知道，这个决定，是对的。
　　这一年的冬天很冷。
　　但是却很热闹。
　　因为赵敬怕子错一个人孤单，便把自己年迈的母亲也接了过来，陪子错一起过年。
　　但有时候一个人寂静惯了，热闹只会让人更感到寂寞。而且，过年，应该是和亲人一起，他们，却不是。
　　而之前周莹的流言蜚语还在，世上又有多少个赵敬呢，他能不在乎那些恶意的、无辜的、虚伪的猜测，那是因为他的心里周莹是个善良的姑娘，他爱着这样的姑娘，所以他能包容她一切的不美好，可是赵敬只有一个，即使是生他养他的母亲也无法做到不带着怀疑的试探的眼光看子错。
　　子错能感觉到赵叔母亲掩藏在岁月留下的皱纹中的埋怨，但是作为一个母亲，她包容着自己儿子恰当的不恰当的行为，这样的包容与爱是子错羡慕而不得的。
　　子错纵容自己和赵叔他们一起过年、一起守岁、一起辞旧迎新，享受真正的一个孩子应该享受到的亲人间的关怀，但也仅此而已，他不允许自己放纵、沉沦到这样的幸福之中。
　　所以在赵敬的母亲将他三叔的亲戚的一个女儿拉着过来吃顿晚饭的时候，子错想，是时候他需要给这位赵叔送一份大礼了。
　　这天，赵敬从山间的路上走过，拿了点吃食去子错那儿，赶巧看到子错正一个人坐在田间的一块大石头上，手上拿着串糖葫芦，也不吃，就这么光坐着，晃着手，荡着脚，很是悠闲。
　　“我到不知道你竟喜欢吃这甜腻腻的玩意儿。”赵敬笑着走上前说道。
　　“我也不知道，”子错笑笑看向赵敬，“从来没有人问过我是不是喜欢，我自己也没去想过自己是不是爱吃。”
　　“那味道如何？”赵敬问。
　　“酸酸甜甜的，没想象中好吃。”从很久以前，子错想过一定要吃一次糖葫芦，因为他曾经在集市上看到一个孩子缠了父母好久，哭闹不止就为了让他们给自己买一串，子错一直记得当时那对父母最后无奈的妥协，但是即使并不情愿，他们望向那个孩子的眼光依旧是充满宠溺的，而那个终于被满足的孩子，吃着糖葫芦时脸上挂着的笑容是那么的灿烂，灿烂到刺目的地步。
　　也就是那时候开始，子错就想也要吃一次糖葫芦，他也要像那个孩子一样，耍无赖，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嚎啕大哭，强拉硬拽的让周莹给他买一串。
　　可是他一直没有这么表现的机会，再后来，他知道了自己不是周莹的儿子，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失望了？”赵敬好奇。
　　“只有当你抱有期望时才会有失望的机会。”而他，已经不再去期望能从自己的母亲手里得到一串糖葫芦了。
　　“对了，替我谢谢你三叔的表姑的女儿。”这糖葫芦还是她给的，估计她以为所有的孩子都是喜欢糖葫芦的吧，所以为了从子错这儿套取赵敬的喜好和习惯，于是便买了串糖葫芦算是贿赂。
　　子错轻松一跳，从石头上下来，蹦蹦跳跳的走在路上。
　　“你说谁？”赵敬一愣。
　　子错转过身，对着他，倒着走在田间的路上，“你三叔的表姑的女儿，”他想了想肯定的点了点头，“她说的挺快，也不知道我记得对不对，挺漂亮的一个姑娘，比我娘……比她要好看的多。”子错说着才想起娘这个称呼似乎有点不妥当，但是毕竟叫了这么多年，已经太习惯这个称呼了，也就这么一恍惚，脚下一个踉跄，手中的糖葫芦就这么掉到了地上。
　　可惜了。
　　但不论是子错还是赵敬都没有注意到。
　　“……”
　　赶在赵敬想说什么之前，子错笑着说，“对了，赵叔，正要找你呢，和我去个地方。”
　　子错这么说了，赵敬自然说好，跟在后面，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子错带他来到的却是自己的家，那个茅草屋前。
　　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屋前此刻被堆满了木材，上面还浇了油，味道很是明显。
　　“子错你……”
　　“我要走了。”子错在一旁说道。
　　“走？去哪儿？”赵敬有点懵，不解的看向子错。
　　“天地这么大，走到哪儿便是哪儿。”子错说的到甚是潇洒。
　　“你的家在这儿，为什么有离开？”
　　“家？”子错看向眼前的茅屋，“这已是一间空屋，即便他们没有死，他们也不是我的亲人……我既不属于这儿，自然没有继续留下去的理由了。”
　　“我可以……”
　　“赵叔，”子错笑着打断他，“你看，这不过是一间破败的茅屋，与其努力维持着他的岌岌可危，不如主动毁了，没有他的遮挡，这条路便更宽阔了，不是么。”
　　“我是她的责任，她养了我十四年，因为那是她欠我的，而你，并没有欠我，更没有欠她，何必去偿还她欠我的债呢。”子错看着赵敬认真的说，“赵叔，我祝你和三叔的表姑的女儿或是其他的有缘人能永结同心百年好合，从此快快乐乐无忧无虑的一辈子。”
　　这是他献上的最诚挚的祝福。这也是赵敬应得的祝福。他是最应该幸福的那个人。
　　赵敬看着子错，这个他几乎一路看着长大的孩子，此刻他的脸庞虽然稚嫩却已能看出成熟世故的通透，他虽然小，可是却比他这个大人看的更透彻。
　　那一刻，赵敬觉得他似乎应该放下周莹了，或许他放不下，但至少应该学着去放下。虽然这个过程会很痛苦，也会很漫长。
　　于是，那晚，就和十四年前的夜晚一样，都是火光滔天，浓烟，不密布，不同的是，十四年前的火烧了整整一座村庄，而那晚仅仅烧去了一间茅屋；十四年前的火是为了埋葬过去，而那晚，却是为了遥望未来。
　　在夕阳西下的时候，赵母盼来了自己的儿子，以及他的妥协。
　　看着年迈的母亲，佝偻着腰站在家门前等着自己，赵敬才发现自己真的是任性太久了，于是他扶着母亲回了屋，很久以后，他成了亲，他的夫人并不是那位三叔的表姑的女儿，而是他在办案时救下的姑娘，那姑娘长的并不漂亮，至少并不比那个谁的女儿漂亮，可是她笑起来很好看，她会乖乖的等在一边看着他处理公务，她会在他想吃一口热菜时把饭菜拿到他的面前，她会陪着他在除夕前一天穿越大半个城郭来到山间的两座坟前安静的祭拜。
　　岁月漫漫，有个人能陪着自己，真好，不寂寞，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