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绎心》岂伐无檀

1、章一

　　阿绎捧着那株海棠进门的时候，叶依云正坐在靠窗的榻子上发呆。
　　满头的青丝松松垮垮的挽了个髻，虽是美人不拘如何打扮，可这幅不修边幅的模样，却终究显得孤寂落魄。
　　许是听见了木屐踩动地面轻微的声响，叶依云原本掩在朦胧雾霭中的眸子多了些光亮，她堪堪转过头来，便瞧见了那株鲜活的海棠，还带着晨露，颜色是娇嫩的缤纷。
　　只是海棠虽美，叶依云的眸子却一点一点暗了下去，如同枯潭一般，连些微潋滟的水光都难以寻觅。
　　阿绎心中默叹，却终究难做声响，只寻了小几上的纯白骨瓷，替那株海棠暂寻了安身之所。
　　曾经叶依云最爱海棠，每每花期至了，便带着浩浩荡荡的丫鬟婆子往秋棠阁里去，兴之所至翩然起舞，罗裙舞动，也曾叫人看痴过。
　　她生的姿容艳丽，一颦一笑都鲜活明研，哪怕海棠花前也丝毫不逊。只是如今，确似失了雨露般的花骨朵，一日日的消沉下去。
　　也确实是失了雨露罢，阿绎轻轻叹了口气。
　　寒意中乍起了风，鼓动枯枝猎猎作响，那叹息也淹没在风中几不可闻，阿绎感觉到了些微的凉意，却见叶依云依旧一身单薄，卧在窗边。
　　阿绎走了过去，拉下了窗架，室里立时便暗了下来，不似清晨，倒如同垂暮的黄昏。
　　叶依云轻轻转动眸子，似是方才觉得眼前的景色黯然无光，她微蹙了眉心，却终究舒缓下来，默不作声。
　　从前的叶依云，哪里是这幅模样，谁若不顺了她的意，她必是要叫那人也不如意的。如今这幅模样，阿绎看着却只觉得叹惋。
　　不过是从一个笼子到了另一个，哪里有什么海阔天空。
　　更何况，到最后，不仅身困着了，连心，都没能逃过。
　　“夫人，沉碧阁那边看似不好了。”
　　阿绎正思绪婉转，乍听见阿熹的声音只觉吓了一跳，待细细品味阿熹话中的意思，那惊吓便更上了一层。微薄的秋装也染上了一片湿凉。
　　只是叶依云却不做反应，只淡淡道:“沉碧阁自有他去操心，与我又何干。”
　　阿绎诧异的抬眸，叶依云消沉太久，竟是连其间厉害也分辨不清了吗。
　　“夫人忘了吗，世子并不在府中。”
　　阿绎淡淡开口，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却清洌如甘泉。
　　叶依云半撑起身子，将一双秀丽的小足搁在地毯上，缓缓站起了身，竟是笑了。
　　“是啊，他不在府中，若是沉碧阁出事了，他第一个便不放过我。”
　　叶依云轻轻拢了拢衣袖，面上的笑容却更盛，“我也不求他放过我，干脆就此来个了断，便也一了百了。”
　　这话说的决绝，不仅是阿熹，就连阿绎也听得心惊。只是叶依云打算不理不睬，她却如何能轻易放弃，且不说她们这一屋子人的性命，单论她自己，不就是为了那位而来的吗
　　“夫人若是要自暴自弃，阿绎亦是无法，只是夫人可曾想过，如此作为，我们这一屋子人的性命又该如何？”
　　阿绎依旧吐字清晰，其间半点情绪波动也无，只是那语气凛然，倒平白惹得叶依云情绪翻涌起来。
　　一码归一码，叶依云蹙着眉，却终归还是松了口，“既如此，你便去看看吧，没得平白让我担了罪名，倒便宜了其他人。”
　　阿绎松了口气，缓缓退了出去。
　　叶依云终究还没有完全消沉，她心中的意气还在，是以激上一激便又有了气力。况且，她虽是嘴上不说，可这一屋子人的性命，只怕没人比她更在乎了。
　　只是她与世子，注定是不会有结局的。
　　知情人最大的痛，便是明知结局，却终究无力转圜。
　　***
　　走出屋子，外头亮堂了许多。
　　阿绎不敢耽搁，方才的镇定自若需得做给叶依云看，可她心中究竟有几分忐忑亦是十分难以言说。
　　沉碧阁，在这世子府中，是个极为特殊的存在。若放在平时，只怕她是万万没有机会走进的。不过如今这府里最大的主子沈榭远在边疆，而此间沉碧阁局势危急……
　　这或许，是她唯一的机会。
　　阿绎加快了步子，在微微萧瑟的秋风中穿过长长的朱漆回廊，一直到尽头，那座精巧却又与世隔绝的双层绣楼透过高高的银杏枝头，掩映在那寸寸鹅黄之中。
　　这里的景，并未因为主人的危急而显出半分萧条来，只是绣楼寂静肃杀，终究还是寻出了一份违常。
　　她也曾在此处透过同样的角度观望这座沉碧阁，从前，这里是明媚静谧的，那种淡淡的低调华美，就如同里头的人一般，就如同，她手中的那件古物一般。
　　她握紧了手，复又松开，手心里有清晰的圆润感，却又真真切切的硌到了她。
　　她知道，那是一颗珠子。在日光下或比琉璃还璀璨流转，在她的手心里，却只是一颗陈旧的玻璃珠。
　　沉碧阁里，安静的没有丝毫声响。
　　淡青的帘子上，只有一道剪影，长长的发丝，坐卧安祥。
　　帘外立着四个小丫头，方才十来岁的年纪，还扎着童髻，眼眶泛红。
　　绿衣的小丫头抬起手想要掀帘子，却终究克制了下来，只是一双灵动的大眼里全然是焦急，“素姑姑去了哪里，怎么这么久还没回来，琴晚姐姐她……”
　　“你琴晚姐姐不会有事的。”
　　阿绎拨开珠帘，声如珠串相撞，清脆异常，不容置喙。
　　自从到了这里，她已经很少用这样的口气说话了，只是如今，看到那四个小丫头排排站的，她突然就克制不住……
　　她将眼转向那淡青的帘子，却发现帘子里的人也正转头看她。
　　看来，不是失了力气，而是没了生念。
　　沈琴晚的心，从来是坚硬的，连肺腑都成了铜墙铁壁，无论是旁人还是她自己，从来没有可以走进去的。
　　那个可以走进去的人，已经离开太久了。
　　沈榭的悲哀，叶依云的悲哀，沈琴晚的悲哀，从来都不是那个人的悲哀。
　　高高在上的人，本就不属于这里。
　　阿绎走上前，轻轻挑开了那淡青的帘子。
　　沈琴晚与叶依云并不同，叶依云美得张扬明媚，就似那鲜妍的海棠。而沈琴晚，就如同书卷堆里微微抬首的女书生一般，她拥有的，是纤细和温婉，还有那份……不争的淡漠。
　　她微睁着眼，双瞳细致温润，带着柔柔的水光，漾出那股透在灵魂里的灵秀。
　　”你不会有事的……你也，不该有事的。“阿绎的声音很轻，仿若从遥远的地方飘忽而来。
　　沈琴晚扯起嘴角，淡淡的笑意，竟然乖巧的如同孩子。她的目光紧紧的锁住阿绎握着珠子的那只手，苍白的面庞上是刻入骨子里的温柔。
　　”我感觉得到，你的身上，都是他的气息……“
　　阿绎抬眼，静默不答。沈琴晚，看来也并非只是普普通通的人？
　　”可是，我只是想去找他，怎么办呢。“她轻轻的呢喃，并不在乎阿绎是什么样的反应。她苍白的脸更加透明，好似随时要乘风而去。
　　阿绎笑了笑，其间的淡漠竟是丝毫也不输给沈琴晚。
　　”我知道，可是，他却不愿。“

作者有话说

　　新新新新新的坑，感觉风格都变了哒哒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