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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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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有的时候,一味的忍让带来的是更多的欺侮,而有时候,忍气吞声是为了之后的报复,将人搅得天翻地覆,在来不及反应时,便将人打入地府。
明渝一直都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谁让他不开心,他绝对要让人更不开心,三皇子无疑是这一点的明证。
然而在这次刺杀事件过后,明渝却失常的没有更多手段。
明渝回来时,除了一张脸,其他地方和讲究的静王完全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药方上的内容被他记在头脑里,小瓶贴身藏着。重要的东西都拿好了,外在的在为了活命的情况下便不重要了。
回来后,明渝首先就叫人去喊药师们。在药师们急匆匆赶到时,明渝刚洗漱完毕,头发还湿漉漉贴在后背上,沁湿了周围的衣服。
明渝写了药方,和着小瓶递给一名老药师,叫他们看看是否有不妥,可以的话便给明瑶用了。
药师回去试验一番,得出结论,说是确是解药,只是这种方子以瓶子里面的东西为药引,仅对明瑶有效。而明渝,药引不同,时间又久,怕是要带着毛病一辈子了。
明渝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只说治好明瑶就行。
千盛在回来后,被明渝调成贴身的侍卫,瞧着明渝对明瑶的尽心照顾,往往一夜无言。
明渝会召见许多人,由千盛带领着进到内室,叽叽咕咕好半天,再由着千盛带回去。
明渝养成了一个习惯,在商量过事情后,或是不安心时,他会不自觉摩挲着千盛的后颈 ,而千盛也是顺从的蹲下,毫不反抗。
明渝想着,这个人是他的,现在他握着千盛的致命处。这样想着,明渝心里涌出一种扭曲的满足感。
有天晚上,明渝突然从梦中惊醒,他止住过来查看的千盛的动作,有些惊惶。
“千盛,如果有天你什么都有了,钱财、权势、地位……你会离开吗?”
千盛靠在床沿上看明渝,一如既往的重复:“属下是殿下的人,绝无二心!”
明渝定下心,便笑了。
那是千盛在这一年里看见过的明渝最轻松的笑,在那夜以后,明渝还是宫里的样子,表面上暴躁易怒,手底下却安排了人去钻各个缝隙。
一环套一环,拉出了枯枝底下的根。
在冬至时节,皇宫里的庆妃暴毙,皇上念其深情,允她以皇贵妃之礼下葬。
明渝站在回廊里,看着庆妃出殡的方向。远处传来似有若无的白事特有的吹锣打鼓声,给冷下的天添了几分悲凉。
明渝不觉得轻松,即使他报复了背后的人,那人口里的真相让他张口无言,徒添感伤。
明渝示意跟在身后的千盛靠近。他想把这些东西说给另一个人听,而不是压在心底腐朽生烂。
“今天是庆妃出殡的日子……”
明渝从胸腔内吐出一口浊气,语气有点沉重。
“她想害我母后,却害了我,还害了明瑶,我本该恨她,现在我只可惜……”
庆妃是承恩侯唯一的孙女,家中男子均投身军中,为国献力。最小的是庆妃的侄子,今年十七,已经参军两年了。
满门忠烈,庆妃是唯一的女孩,自幼便被全家人捧在手心里,不论刀枪还是书画,都有一手,一张脸明艳动人,是京城有名的英气美人。
承恩侯原想替庆妃指一门好亲事,然而还没定下,正逢新皇选妃,恰在花期的庆妃被送进宫中,成了平衡武将与文臣权力的后宫筹码。
庆妃聪慧,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后宫的争斗中总是四两拨千金,置身事外,每日清清静静的 ,一张明艳的脸面含着清雅,惑人却起不了亵渎之心。
在抱养明瑶时,明渝也见过庆妃。当时庆妃正在抄写佛经,手里执笔,认真的一笔一画描着,眉宇安宁。
在侍女牵着明瑶,迈着小短腿晃晃悠悠进到殿里时,庆妃放下笔,接过明瑶,露出一个笑容,温柔而慈爱,从心底里透出暖意,叫人一下子放下戒备。
明渝可以肯定庆妃是真心喜爱明瑶的,不然明瑶不会接受她,甚至吃下她亲手喂下的毒药。只是明渝不明白,庆妃为何要害他们?
后来,明渝懂了……
“千盛,你肯定想不到,庆妃有过一个孩子,她期盼了许久,最后是被我害死了……”
庆妃为何要一直抄写佛经,除了压制心底的戾气外,便是为她还未出世就夭折的孩子超度积福。
每一个闺阁女子都会有怀春对象,即便是庆妃也不例外。庆妃自小见惯了父亲兄长的大大咧咧狂野作风,对那种满腹诗书的清雅书生格外有好感。当时京城的裕王总是一身银纹白衣,玉骨扇子上描着美人图,清俊温雅,一派风流气度,可以说,裕王便是庆妃心里的那个人,或者说,裕王是当时大半闺阁少女心里头幻想的人。
庆妃见过裕王妃,一个温婉女子,容貌算不得顶尖,举止也没有贵女的娇妗自持,只是浑身透着通透与灵秀,在看着裕王时总是专注宽容的。庆妃自惭形秽之下,放下了刀箭,专心练习女儿家的手艺。
在庆妃十四岁才艺扬名后,承恩侯府上门提亲的人将门槛都踩平一层,承恩侯想多留她几年,谁也没有答应。就在那一年,太子遇刺,皇帝驾崩,在储位之争中唯一幸存的裕王登基,不顾众臣异议,立毫无所出的裕王妃为后。
在第二年,庆妃入宫,同时还有左相小女与三位侯爷家中小姐。五人之中,论颜色,左相小女最好,论气度,庆妃为首。
同年,皇后被验出喜脉,次年春天,皇后生下嫡子明渝。
庆妃在得知进宫的消息时,心里有几分兴奋,然而进宫后的经历给她泼头一盆冷水。
皇上会因文人惜花之心爱惜她们,却不会将她们放在心里,对皇上而言,她们是筹码,是对群臣的妥协,是一种耻辱,时时刻刻提醒着皇上身为一国之君却不能护全自己女人的无能。
庆妃这才知晓自己的无知。
最后打破她的幻想的是一碗汤。在房事过后,皇上叫人端上来,看着她喝下去,方才回皇后殿里。
唯一的例外是左相小女。阴差阳错,左相小女怀上了,十月怀胎生下三皇子。
庆妃心灰意冷之下,躲在自己殿里过自己的生活。
却是在四年后,皇上的一次临幸让庆妃肚里有了孩子。庆妃那时仍对裕王有几分念想,便将一腔情意寄予腹中的小生命身上,久而久之,庆妃已经将孩子视若生命,那也确是庆妃与裕王或者说是与皇上唯一的联系。
然而就在庆妃怀胎五月时,明渝开始了他的第一次试探性的反击。加了料的点心,突然滚出的珍珠,三皇子母妃全部没中,而被她一起喊来透气的庆妃却一脚踩在珍珠上,落了胎。
当时明渝藏在花丛中,看着一群人吵吵闹闹,乱了手脚,僵着身子不敢动,最后是被皇上身边的侍卫找到的。
明渝躲在皇上怀里,闷着声哭,不知该如何解释。皇上搂着他,摸着他的头,告诉他:“明渝,不是所有人都值得信的……你要找一个人,只听你的话,才能放手让他做任何事……”
最后仍是皇上替明渝遮掩过去。而庆妃,在失去那个孩子后,彻底的死了心。她五月小产,彻底的亏了身子,再也怀不上了。
“那个孩子叫万裕,是庆妃给他取的名……”
庆妃每一份佛经的开始,总会用最端正的字写上两个字——万裕,万紫千红的万,清裕的裕,集结了她这些年来的美好盼望。
庆妃的小名是千红,千字辈,听起来俗气,却是她父亲想的,希望她花开似锦,万紫千红,一路顺畅。而庆妃心里的那个白衣公子,手心里那把玉骨扇子美人扇面下角题着字,那题字便是清裕……
庆妃不怪明渝那颗珍珠,但她恨左相小女别有用心的邀约,她怨皇上对于皇后母子的袒护。然而所有的情绪都被她深埋,藏于佛经的字句间,掩在那张平静的面孔里,然后被人挑起……
庆妃生母是关外胡家的人。心狠沈家刀,刁钻沉家蛊,手辣胡家毒。胡家依附沉家而生,纵使沉家一夕被灭,胡家另投沈家,也有一部分人逃进中原,另作打算。
庆妃在不断的蛊惑之下,将母亲交予她防身的毒|药交给了别人,使得明渝中毒,皇后惊怒昏厥,明渝从此留下了无法治愈的病根。
庆妃也有过后悔,只是身处绝境,不得不继续下去。
对于明瑶,庆妃是真心喜爱的。明瑶满足了庆妃对于万裕的所有幻想,而皇后的去世更是让她对明瑶多了几分怜惜。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承恩侯府所有的荣誉不能结束于她。满门忠烈,一心为国,却为了她的私情背上通敌叛国的罪名,她身为承恩候府人,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明瑶是最后的一件事。当庆妃在饭食里撒下那些粉末时,她的心在说——你在亲手结束万裕的命……
明瑶中毒,明渝开始追查凶手,境外夷族派人来商讨后续,与三皇子暗地里联手,关外刺杀明渝。
明渝逃过一劫后,从三皇子摸到夷族,几番设计,让三皇子入了套。身为皇子却与外族有牵扯,皇上震怒之下,将三皇子软禁在院,左相一族有心争辩,苦于证据确凿,只得将视线投于五皇子。
境外夷族被抓,明渝把人带回来审问,供出庆妃。明渝没有直接对她出手,而是将人和审出来的东西秘密送入承恩侯府。
承恩侯府确定真假后大乱,当夜叫了人商量,第二日求了恩典进宫。
明渝来找庆妃时,她已经存有死心。她脸上带着温柔笑意,烧掉一张又一张佛经,嘴里念着万裕的名字。
在烧完所有的佛经后,她起身看着明渝,交待后事般说出所有的事情,从头至尾,一点都没有遗漏。最后她说:“我对不起你们,可是我父兄他们一心为国,从不知情,只希望你……不要为难他们……”
明渝沉默着点了一下头。
第二天宫里便传出庆妃暴毙的消息。
明渝将手放在千盛的后颈,问:“你觉不觉得我……特别卑鄙,令人厌恶?”
千盛摇头,后颈在明渝手中磨蹭着。
明渝叹气:“庆妃她十五进宫,在宫里徒耗这么多年光阴,唯一的希望也被我……她是一个女人,最重要的东西全毁在宫里了……”
一步错,步步错,庆妃为了不连累家人继续错下去,也是为了保全家人选择死。她一直都是一个聪明的女人,只是一颗心没有给对的人,她就像一簇漂亮的花,花开时明艳似锦,花衰时花香清雅,花落后枝叶仍青。
在临死前,她依然能在言语里勾勒出圈,混淆明渝,将承恩侯府摘出来,最后直言相求,让明渝允了她。
明渝曾经恨她,在见到她后只觉可惜,一朵带刺的铿锵玫瑰被生生磨成供人观赏的睡莲……
时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