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子衿》故人月

4、缘起缘灭4

　　一方石桌，两张石凳，三盘糕点，四角方亭。
　　坐在这至高之地，碧暮罄的幽静灵气尽收眼底，这里并不大，只是三座山围成的谷地，扫视间，却得见百尺瀑布，万丈悬崖，溪流小径，花海树林，更有百鸟飞戏，异兽隐现。
　　尤子衿像是一只饿疯了小狼崽，端着糕点连抓带舔，吃的狼吞虎咽。
　　一只手伸到她的嘴边，手中是一碗荷叶，荷叶中盛满了水。她停住了吞咽，眨巴着眼睛看着他。
　　“地脉的水，能除你体中的戾气，慢些吃，莫噎着。”
　　她又看了他几眼，还有几分警惕，蓦地伸手夺过荷叶来，一仰脖子，咕噜噜喝完了。
　　“谢谢。”她小声说，羞怯的，半抬了头，看着他。
　　对面的人负手而立，高山的风轻柔的吹起他的衣角，他的发丝，那长长的根根细滑的发丝探入午后不算灼热的阳光中，像是一张网，罗尽了她的心思。
　　在被送回竹屋的时候，尤子衿使出了狗皮膏药的粘人劲儿，他出了竹屋，她便远远地跟着，他发现了她，她便直直的站着，一言不发的看着他。送了三次，饶是他也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得将她带回自己的住处，碧暮罄最高的山头，漓山的雪顶。
　　就如同“雪顶”这个名字，这里终年积雪，寒冷至极，无人能居。白茫茫的雪原，一望无垠，没有任何的起伏，没有任何的杂色，天与地相接，看不出边界。仿佛整个世界就是混沌的雪球，他们被包裹在其中，小的微不可见。
　　尤子衿跟在他身后，眼睛盯着他的背影，她不敢挪开视线去看这周边的虚无，那放大的空洞仿佛是一张巨兽的血盆大口，只是瞥一眼，也会将她吞噬进去，再也走不出来。
　　这四周肆虐的风像是刀子一样凌迟着她，从头到脚，贪婪的夺走了她身上所有的温度，又像是无数的冰霜的触手，附着在她的浑身上下，要将那仅有的温暖从骨髓里抽出来，夺走。
　　而她，无力去维护。
　　她觉得自己的血都要冻住了，每动一下，似乎都听到皮肤撕裂的声音。她努力的控制自己的抽搐，让自己尽可能的跟在他的身后。
　　他的背影，月牙白的长袍融入了皑皑白雪里，那垂至脚踝的长长的缎发，如夜的漆黑，在这肆意掠夺的狂风里也静静的姿态，亦如他的闲淡。
　　脚行过，没有任何的足迹。
　　雪，还是厚厚的洁白。
　　他置身这个世界，却干净的与这个世界毫不相关。
　　也许，只是一个眨眼，他就会消失不见。
　　这样的想法从脑子里一闪而出的时候，她就有些慌了，尤子衿大着胆子拉住了他的衣角，被扯动的衣服紧了领口，他停下来低头看着她。
　　在她拉他衣角的时候，他才恍然间注意到，她竟然还跟在他的身后，他以为，这样的风雪会让她退却。她只穿着薄薄的春衫，冻得浑身发紫，头发、眉毛、睫毛上都是冰霜，鼻子周围也糊了一层厚厚的冰，她快支撑不住，眼睛甚至控制不住的翻白。她娇小瘦弱的就像是一片兰花叶,大寒的风，只那轻轻一扫，就可以折断了她。
　　她却一声不吭，受住了这样的冷。
　　“你叫什么？”他问她。
　　尤子衿抖得厉害，嘴巴已经合不上，牙齿直打蹦，她听他的声音也是那么的飘渺，觉得自己已经要灵魂出窍了，但还是字字清晰的将名字说出来，“尤子衿。”
　　他点点头，在尤子衿来不及诧异的时候，张开手，将她拢进自己宽大的衣袖间。
　　刚刚那钻骨的寒冷似乎只是一场错觉。
　　只是一步之间，所有的风雪都惊扰不得，所有的寒冷都驱散殆尽，温暖，像是喝了一碗温热的水，从她的身体里慢慢荡漾开来，疏散到四肢，游走在全身上下，毛孔都酥松了。
　　这样的温暖让她想到了母亲，想到了元封城，那春暖花开的都城，繁华喧闹，嬉戏的伙伴，眼睛不太好的邻家奶奶，护城河畔的老杨柳，她温柔而美丽的母亲。
　　那一场大火夺走了一切，这一场风雪，她看着牵着自己的那双厚实的大手。
　　这一场风雪，是否能成全她另一个容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