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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   七岁那年夏末秋初的时候,父亲过世了。
      葬礼在一个晴朗的白天举行,一大早来送行的人就堵满了门口,沉重的棺木停放在大堂内,上面摆放着肃穆的白菊和半人高的相框,黑白照片中的男人沉默着注视着这个世界,让人联想起他生前的威严。
      佐助一个人跑去了山里看湖。那是一处不大的淡水湖,隐藏在古老的山林之中,四周都是葱郁的林木,在他更小的时候父亲陪他去过几次,那是他印象中工作狂的父亲难得的几次闲暇时光。
      出门的时候他谁也没告诉,目的地又是一个超级偏僻的荒凉场所,因此在一天的时间内他谁也没碰见,整个白天他都只是安静地坐着,看着朝晖从地平线上升起,慢慢走到中天,再一点一点、缓缓地向着来处坠落。夕阳将整个湖面染成温暖的橘红色,屁股底下的老旧木墩随着水波的冲击发出轻微的摇晃,他坐在上面就像乘着一艘小船,船舱里只装着他一个人,漫无目的地随波逐流。
      整个世界看上去都温暖极了,可是黑发的男孩子还是感觉到冷。
      他说不出具体是哪里冷,平静的湖面上连风都停滞着。但寒意不受控制地从每一根骨头的缝隙间钻出来,延绵不绝地渗入肌理,他注视着温暖的太阳缓慢而坚定地沉入湖里,肉眼看不见的黑暗开始在天际蔓延,心脏的位置像缺了一块,空落落的灌满了坚冰。夜晚很快就会降临,到时候身上残余的热量也会被晚风带走,只留下无孔不入的残酷冷意。
      忽然屁股上被人踢了一脚,软糯张狂的童声在耳边响起。

      “喂,屁股让一下,占了我座位了。”

      脏兮兮的小鬼从他背后钻出来,不由分说地挤到他身边坐下了。他像是刚刚赶了很长的路,卷起的裤腿上都沾满了尘土,一头灿烂的金发乱糟糟的,就连脸颊上都带着几块油漆干涸后的痕迹,一看就是某家没拴好的熊孩子溜出来了,还正巧溜到了他的身边。
      漩涡鸣人突兀地出现之后就没再说话,佐助也没开口。两个半大孩子排排坐着,齐齐望着泛蓝的湖面发呆,气氛生硬得如同两个意外遇见的陌生人。
      过了一会儿,鸣人从背后摸出来个背包,伸手掏出一包薯片。
      他嚼着薯片发出“咔擦咔擦”的响声。
      佐助试着忍受了一会儿噪音,最后还是转过头。
      “好吵。”
      鸣人不理他。

      很快一包薯片就见了底,鸣人变戏法一般又从包里掏出来一根棒棒糖。
      这次传出的是舔食糖果发出的“啪嗒”声响。
      随着那带着强烈诱惑意味的声音,佐助的肚子里发出了抗议的叫声,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一天没有吃过东西了。不过他只是麻木地盯着鸣人的嘴部运动,半响后开口。“你哪来这么多零食?”
      “来的时候打劫了丁次的零食包。”
      即使是说话的时候他也没停下咀嚼,单边鼓起的腮帮让他看起来像是只进食中的松鼠。佐助在脑中构思了下那副场景,又对比了下记忆里两人的体格差,怎么也想象不出一只山猫是如何从一只野猪手里抢到食物的——即使那是一只未长成的小猪也不行。
      “你要吃么?”
      金发的孩子终于注意到盯住自己的火热视线,犹豫了一下,把零食袋子递了过来。佐助哼了一声,鄙视地扫过那堆垃圾食品。
      鸣人难得好脾气地没跟他发火,只是在收回袋子的时候,轻声嘟囔着,“饿死你算了。”

      两个人又默契地闭上嘴,摇晃着四条短腿望着湖面发呆。这种诡异的沉默保持了很久,一直到夕阳彻底沉入湖面,暖融的橘黄光芒以多米诺骨牌倒塌的速度从水中褪去,很快只剩下冰冷的夜色笼罩了世界,没有星月倒影的湖面呈现出介乎蓝黑之间的深色,晚间的风浪变大了,成排的浪头打在老旧的木桩上发出“哗哗”的响声。
      过分的安静制造了幻觉,仿佛整个世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或者说是两只还活动着的动物,在寒冷的夜晚紧密挨着,借由彼此的体温取暖。
      他能听到身边人绵长的呼吸,心脏的鼓动坚定有力,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涌泉一般驱散了骨髓里的寒意。
      旁边人的生机勃勃给了他一种信号,生命真实存在着,此时此刻,立于此间的他们两人,确实是活着的。

      “回去吧。”
      他忽然开口,回头看向鸣人的时候眼中嵌入大块暖黄,温柔的暖色调染红了整个视野,他觉得自己整个被吞没了,像是在光影的海洋中遨游,那种舒适的色调不带有任何的危险或侵略性,柔软却又坚硬,甚至连心脏缺失的部分都被轻描淡写地堵上了。
      大概是刚刚直视夕阳的时候带给视觉神经的刺激还没消失,孩子想,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某些湿润的液体被挤出来,立马被皮肤吸收了。
      “我饿了。”
      他用微弱的声音含糊地念道。

      他们一直走了整整三个小时才重新回到镇上。原本安静的小镇在这个不寻常的夜晚沸腾了,佐助看到他的母亲一马当先从人群中冲过来,连黑色的丧服都不曾换下,抱住他哭泣的时候胸前别着的白花硌得他生疼。

      后来他才知道全镇的大人都被动员出来找他,他们没有注意到同样失踪的鸣人,但在那样浩浩荡荡的大搜捕之下,只有那个被遗忘了的金发小鬼找到了他,独自一个人穿过了那么多那么艰难的山路,在夕阳的光辉中英雄般空降到他身后。
      没人知道这个年幼的孩子是如何独自发现丢失的目标物的,人们习惯于将其归结于某种偶发的幸运值,俗称为瞎猫遇上死耗子,纯属误打误撞。
      但当佐助望着鸣人满不在乎的背影离开的时候,他想起对方曾经说过“你占了我座位”的话。

      没准儿那个家伙说的是真的。

      几天之后,他们并肩去了镇上的花鸟市场。
      起因是一个额外的家庭作业,班级的头名与吊车尾不幸分到了一组,在以完成老师指令为第一位的学生时代,纵使他们再相看两相厌,也不得不团队合作。
      抱着这样那样别扭的情绪,两个人在鱼市里逛了一天。成排的玻璃水箱构筑出一座鱼类的森林,他们在森林中闲逛,被无数色彩斑斓的热带鱼们隔着泛蓝的玻璃围观,莹莹的水纹从天花板一直倾斜到地上,长时间处在这种变幻不定的光影包围圈里,两个人都不由自主感觉到了晕眩。
      “呕,我都快要吐出来了。”
      扶着墙的鸣人看着旁边同样冒着冷汗的同伴虚弱地说道。他们靠在店铺的外墙上休息,面面相觑,谁都不想再踏入那片禁地。
      这时候金发的男孩忽然眼前一亮。
      “金鱼!”
      他喜出望外地叫道。

      在店门外贴近墙根的角落里,放着一个白色的塑料盆子,一汪清水中游动着十几尾鱼。那是还未长成的金鱼的幼苗。
      好奇心促使两个小家伙凑过去,头挨着头注视着水中的精灵。
      正巧出门换水的鱼铺老板看到了,用洪亮的嗓子招呼道,“两位小哥,是想要买这里的鱼么?”
      “可以么?”
      佐助率先抬起头回应,身边的人依旧蹲着,伸出手去拨动水面。
      老板露出了为难的脸色。
      “看你们两个都是小鬼,实话跟你们说吧,其实那些原本都是非卖品,金鱼的幼苗是很难养活的,这一批成色又不好,长得也慢,有经验的客人一看就会放弃掉了。”
      “放弃掉?”
      “就是处理掉的意思啦。”老板耐心地跟他们解释。“这边的鱼都已经是停止喂食的状态了,放着不管的话,很快就会死掉的。这些便宜的次品,买来玩两天还行,要是真心实意想长久养着的,劝你们还是进店里来挑吧,别的不敢夸口,我家鱼的种类可是全镇上最齐全的哦。”
      佐助看上去被说服了。他刚想叫身边的人走,那个一直埋头于玩水的家伙却突然开了口,“大叔的意思是说绝对养不活了么?绝对,肯定,百分百?”
      “诶,那倒是不一定,偶尔也会有活下来的例子……可那样做既花时间又费精力,我劝你们还是……”
      “那我就要这个了!”金发的男孩抬起头,笑嘻嘻地打断了老板的话,旁边的佐助一时都没拉住他,“不试试看的话怎么会知道呢,”他眨巴着碧蓝的眼睛,托着腮帮说道,“没人会觉得自己消失也无所谓的啦,就算是鱼也一样。”

      最后还是买下了那些鱼苗。
      走的时候老板唉声叹气说什么“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的话。佐助心说那是你不知道单细胞生物的个性,他从来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因为笨蛋那点贫瘠的大脑里面根本没有“后悔”两个字。

      只要决心往前走,那就算头破血流都不会再后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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