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的人不说》曹大

2、正文1

　　荀慧珍是个美丽又粗俗的少女。少时死了父亲，跟着泼妇一样的母亲长大，十岁不到就会跟着母亲一起骂街泼狗血。脏字脏话讲人床上如何如何的话，说上三天三夜也不会重复。坐着时也不知道并拢腿，走路也是摇摇摆摆大大咧咧的外八字。不会打扮，有钱做衣裳时巴不得穿红戴绿。
　　但她实在是个非常非常漂亮的人——如果能被摆成一个静止的精致造型，一定是倾国倾城的

　　元馥薇是这个帝国最高贵最有学识的少女：她是她精子畸形的父皇到近六十岁才得的唯一的孩子，庞大帝国的继承人。因为天生畸形，她相貌丑陋，五官甚至都不能辨认。但她聪慧过人，又从小见惯了别人看到她相貌时惊骇恶心的种种情状，和回过神来记起她的身份后的各种谄媚的做作，只愿闷在内室与书籍为伴，倒养成了博闻强记，聪敏镇静，善思好问的性子
　　元馥薇的父皇很满意自己老来得了的这个近乎完美的继承人
　　元馥薇自己是无所谓的——反正管理一个庞大的帝国和窝在书房里一样寂寞

　　元馥薇要继承皇位，他的父皇是个完美主义者，展示于人前的皇室尊严一定要完美——元馥薇其他都是完美的，就是长相了
　　御医受命，要不惜代价让她变成美人。对于这，元馥薇也还是淡淡的——相貌权势什么的，深宫里的美人那么多，她一个极丑的人，这么多年也看淡了，她愿意麻烦一下还是因为她父亲的关系，她不想让他父亲不满意。不然她要是想治早就治了，不会拖到十五岁
　　那时她还不知道美貌能有多残忍

　　荀慧珍一个草根一样的低贱的女人，没见过世面脑子也不甚清楚，刚满十三岁还没有自己的判断能力，听了穿锦衣的男人说跟着他就有好日子，也没跟她妈商量就跟着了——虽然她母亲很不容易把她一个这样美的少女在低到尘埃里的食不果腹的家境中护下来，但她们娘俩没个男人的，生活又穷困，他母亲虽然避着她，荀慧珍年纪渐大也知道了家里没粮没油缺衣少食时进出她母亲房里的男人是做什么的。荀慧珍虽然是个没有教养的女孩子，但她和母亲相依为命，是很想很想自己尽一份力让母亲稍稍松快一些的。她知道母亲要是知道了她的想法一定不会同意，自作主张就跟着那锦服华裳的男人走了——反正她懵懵懂懂知道这事一般不会超过一炷香，半天之内就能回来，她母亲也就不会发现。
　　那个锦服的男人活剥了她。她被打了麻药，也不能说话或挣扎，但那种疼是说不出的，毁天灭地的。一寸一寸的皮肤，那个男人极小心，剥得极慢，生怕割伤了或者擦破了一点点的雪白柔滑的肌肤。麻药让她哭都哭不出。血，热的，红的，腥气的。她的血，在那个男人的锦服上，在那个男人的脸上和手上。世界都被染成了红颜色，只有那个男人的刀是亮的，白色的。
　　她能感知一切
　　那个男人直到把她浑身上下的皮肤完好的一块不差的剥下来，又挖去了她的双眼，才一道捅死了她。又快又准的手术刀，一直到她意识的最后一刻都没有颤抖
　　荀慧珍死前的最后一刻想的是，也不知道那个锦服的男人会不会如约把钱交给她母亲

　　元馥薇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极疼，简直像皮肉分离的那种疼
　　十几年都没有落过的眼泪就这么掉下来了。简单的生理反应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动不了了，连想要咬住下唇也不可以，张口呼叫也不可以
　　然后她才发现守在旁边的御医
　　御医举起镜子让她看自己现在的样子——真是美。是她见过的人里最美的。所有的部位，增之则多，减之则少。甚至连她原本混沌的眸子都变得大而明亮，仿佛是仲夏夜的星空，日光下的大海，风刮过的雪原。
　　御医邀功的意图是明显的——洋洋自得的神态，好像看到荣华富贵扑入怀中，嘴角的弯起抑制不住
　　在她这么疼的时候，在她只想大声尖叫或者不住啼哭的时候，在她不能动不能言的无助的时候，给她看她自己的美丽，为他自己邀功
　　所以甚至在元馥薇的理智被疼痛逼走而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外貌变化的蹊跷之处的时候，她就讨厌上了那个御医，讨厌上了这副第一眼就吸去世人所有注意，而让人无视于她的皮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