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筵摆在水阁中,四面荷塘,一碧如洗,九曲桥栏却是鲜红的。
珍珠罗的纱窗高高支起,风中带着初开荷叶的清香。
已经是四月了。
花满楼静静的领略着这种豪富人家特有的空阔和芬芳,他当然看不见霍天青的模样,但却已从他的声音中判断出他是个怎么样的人。
霍天青的声音低沉而有力,说话时缓慢而温和,他说话的时候,希望每个人都能很注意的听,而且都能听得很清楚。
这正表示他是个很有自信、很有判断力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有他自己的原则,他虽然很骄傲,却不想别人认为他骄傲。
花满楼并不讨厌这个人,正如霍天青也并不讨厌他。
另外的两位陪客,一位是阎家的西席和清客苏少卿,一位是关中联营镖局的总镖头“云里神龙”马行空。
马行空在武林中享名已很久,手上的功夫也不错,并不是那种徒有盛名的人,令花满楼觉得很奇怪的是,他对霍天青说话时,声音里总带着种说不出的谄媚讨好之意。
一个像他这种凭本事打出天下来的武林豪杰,本不该有这种态度。
苏少卿反而是个很洒脱的人,既没有酸腐气,也不会拿肉麻当有趣。霍天青特地介绍他是个饱学的举人,可是听他的声音,年纪却仿佛很轻。
主人和客人加起来只有五个,这正是花满楼最喜欢的一种请客方式,显见得主人不但细心周到,而且很懂得客人的心理。
西门吹雪的瞳孔突然收缩,就在这一瞬间,他的剑已出鞘!
霍天青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看着陆小凤,陆小凤不动,他也绝不动!
马行空却已霍然长身而起,厉声道:“霍总管好意请你们来喝酒,想不到你们竟是来捣乱的。”
喝声中,他伸手往腰上一探,已亮出了一条鱼鳞紫金滚龙棒,迎风一抖,伸得笔直,笔直的刺向花满楼的咽喉。
他看准了花满楼是个瞎子,以为瞎子总是比较好欺负的。
只不过他这条滚龙棒上,也实在有与众不同的招式,一棒刺出后,只听“格”的一声,龙嘴里又有柄薄而锋利的短剑弹了出来。
花满楼静静的坐着,等着,突然伸出两根手指一夹,又是“格”的一响,这柄百炼精钢的龙舌短剑,已断成了三截。
马行空脸色变了,一抖手,滚龙棒回旋反打,一双龙角急点花满楼左耳后脑。
花满楼叹了口气,袍袖已飞云般挥出,卷住了滚龙棒,轻轻一带。
马行空的人就已倒在桌上,压碎了一大片碗碟,花满楼再轻轻往前一送,他的人就突然飞起,飞出了窗外,“噗通”一声,跌在荷池里。
苏少卿不禁失声道:“好功夫!”
花满楼淡淡道:“不是我的功夫好,而是他差了些,云里神龙昔年的武功,如今最多已只不过剩下五成,莫非是受过很重的内伤?”
苏少卿道:“好眼力,三年前他的确吃了霍总管一记劈空掌。”
花满楼道:“这就难怪了。”
他这才终于明白,马行空为何会是这样一个谄媚讨好的人,在刀头舐血的朋友,若是武功已失去大半,就不得不找个靠山,能找到“珠光宝气阁”这种靠山,岂非再稳当也没有。
苏少卿忽然道:“我也想请教花公子闻声辨位,流云飞袖的功夫,请!”
“请”字出口,他忽然将手里的筷子,斜斜的刺了出来。
这个温文儒雅的少年学士,此刻竟以牙筷作剑,施展出正宗的内家剑法,一霎眼间,就已向花满楼刺了七剑。
陆小凤没有动,只是静静的看着霍天青,霍天青不动,他也绝不动。
地上已经有三个人永远不能动了,雁翎刀斜插在窗棂上,三节棍已飞出窗外,练子枪已断成了四截。
剑拔出来的时候,剑尖还带着血。
西门吹雪轻轻的吹了吹,鲜血就一连串从剑尖上滴落下来。
他脸上虽然还是全无表情,但一双冷漠的眼睛,却已在发着光,冷冷的看着阎铁珊,冷冷道:“你本该自己出手的,为什么定要叫别人送死!”
阎铁珊冷笑道:“因为他们的命我早已买下了。”
他一挥手,水阁内外又出现了六七个人,他自己目光闪动,似已在找退路。
现在他说话已完全没有山西腔,也不再骂人了,但声音却更尖、更细,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是根尖针,在刺着别人的耳膜。
陆小凤忽然笑了笑,道:“原来大老板也是位内功深湛的高手。”
霍天青也笑了笑,淡淡道:“他的武功这里只怕还没有一个人比得上。”
陆小凤道:“只可惜无论他武功多高都没有用。”
霍天青道:“为什么?”
陆小凤道:“因为他有个致命的弱点。”
霍天青道:“什么弱点?”
陆小凤道:“他怕死!”
苏少卿已攻出了第二式连环七剑,剑光轻灵,变化奇巧,剑剑不离花满楼耳目方寸间。
花满楼还是坐在那里,手里也拿起根牙筷,只要他牙筷轻轻一动,就立刻将苏少卿凌厉的攻势轻描淡写的化解了。
苏少卿第二次七剑攻出,突然住手,他忽然发现这始终带着微笑的瞎子,对他所用的剑法,竟像是比他自己还要懂得多。
他一剑刺出,对方竟似早已知道他的下一着,他忍不住问道:“阁下也是峨嵋传人?也会峨嵋剑法?”
花满楼摇摇头,微笑道:“对你们来说,剑法有各种各派,招式变化都不同,但是对瞎子说来,世上所有的剑法,却都是一样。”
这本是武学中最奥妙的道理,苏少卿似懂非懂,想问,却连问都不知道应该怎么问。
花满楼却已在问他:“阁下莫非是峨嵋七剑中的人?”
苏少卿迟疑着,终于道:“在下正是苏少英。”
花满楼笑道:“果然是三英四秀中的苏二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