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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锦葵(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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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人死之后七窍离魄魂不附体,魂魄会被牛头马面押往阴曹地府,走上忘川河上的奈何桥,喝下孟婆汤,便会把前世种种都忘了,转世为人,重新开始一段新的生活。
可执念至深的人是没办法自己忘却前世的痛苦的。他们必须找到可以让他们放下执念的人。
锦葵便是执念至深的一个魂灵,她前世有许多放不下,就算喝下孟婆汤,也无法洗去她心中的执念。若要转世为人,唯一的办法就是了却心中的夙愿,释然,方可获得重生。
她在人世间漂泊了三年,却一直没有找到那个让她怎么也忘不了的男人,直到一天夜里,下起了绵绵大雪。
雪越下越大,幽暗的月光下,来往的行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得很艰难。她无精打采地四处走着,在夜里她可以像普通人一样行走,这是阎王老爷给她的特许,为的就是她能够早日忘却心中执念,重入六道轮回。
雪花落在她的身上,她感觉不到冰冷,雪片也不会自行化开,因为她的身体比雪还冷。她是已死之人,就算看起来与凡人无异,却终是已死之人。
尽管已经过了三年,尽管她已经死了三年,但她依旧记得,那个雪夜,那个温暖而有力的拥抱。虽然没能挽救她的性命,却温暖至极,让她走得暖心了许多。让她在临死之前,还能感觉得到别人对她深深的疼爱。
他会在哪里呢?为什么一直找不到他……?
锦葵一边走一边想,走了好久好久,雪还在不停地下着。心中放不下,她又再次回到了这片林子里。
这片林子,是她在人世间最后待的地方。当时,她才十六岁,从小就在宦官人家当丫鬟,随着年龄增长,她越发娇俏可爱,也更加惹老爷注目。因为不肯做老爷的小妾,所以被打得半死,丢在了这片林子里。
当初那个夜晚,和今夜一样。也是绵绵不停的大雪,也是光秃秃的树干。风蹿得猛,雪落得紧。
她被丢在这里,已经浑身是伤奄奄一息,没有力气再动弹。鹅毛般的大雪一片又一片地落在她的身上,很快……很快就覆住了她小小的身体。她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身体也越来越麻木,渐渐没有知觉,眼睛不由自主地瞌上……
她很快就会离开这个冷漠肮脏的世界,没有人再逼迫她做什么,没人再打她骂她。到了阴曹地府,兴许她就能见到自己的爹娘,见到死于饥荒的哥哥,到那个时候,她就不那么孤单了。
隐隐约约听到一点儿脚步声,她感觉脸庞被谁轻轻地蹭着。她明显能够感觉得出来,这肌肤之亲,跟老爷对她的强迫截然不同。这轻轻地贴拭,是对她无尽的关怀和疼爱。麻木的身体根本动弹不了半分,她努力了许久,却也没有办法挣开眼睛。她想看看,看看这个拥抱她的男人长什么样子。他的怀抱非常有力,让她很依恋。
他抱她,他对她好,所以她想看看他,想亲亲他……
终于,她微微睁开了眼睛,额头上的血已经凝固,如铁片一样覆在她的脸上。只是想看看他,却好像费尽了全身精力。
她看到他在对她微笑,无尽疼爱的笑容,好像舍不得她受一丁点儿伤害。他长得真好看,棱角分明的脸,长长的睫毛,只是肤色有点儿麦芽色,身上的男子气息让情窦初开的她感觉很幸福。
可是……她太累了,已经没有能力留下来。他的拥抱,让她明白世间冷暖;他的微笑和关心,让她留下了深深的执念。
在雪地的另一边,一个遍体鳞伤的男人艰难地迈着步子,他小心翼翼地抱着一朵雪莲花。雪莲花还很新鲜,是他千辛万苦从山上摘下来的。天山雪莲三年才开一次,翘首盼之的人自然数不胜数。他在山顶与众人拼杀了许久,才把雪莲带下山来。山上血流成河,躺满了尸体,而他,也已经身受重伤。
可他必须回去,若是不撑到家,就失去了来天山的意义,那么他拼死抢来的雪莲花将如同草芥一样毫无用处。
伤口不停地冒着血,鲜红的血液在雪白的林子里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红。他的肩膀上,胸膛上被划伤了许多道口子,伤口在零下几十度的低温中狰狞得可怕。
奓山紧捂着胸口,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护着天山雪莲。额头上已经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才刚冒出来的热汗在冰冷的的风中凝结成了一颗颗晶莹的珠子。
他感觉脚下越来越轻,意识也越来越模糊。身体一个痉挛,喉头再次上涌了腥甜的味道。他的眸光越来越涣散,呼吸也急促得可怕,最终坚持不住倒在了雪地里。伤口已经麻木,冰冷的雪片封噬了火辣辣的疼痛,这种麻木和毫无直觉,让他不由自己地瞌上眼皮。
这片林子,是他与她相拥的地方,若是在这里死了,倒也有个念想。
可他不放心,不把天山雪莲送回家,他安不下心来。
努力动了动手指头,抽出匕首往胳膊上一划,鲜艳的红色立刻把原本淡紫色的衣服浸染成了幽深的黑紫。眼前的景物摇摇晃晃,他大步大步艰难地行走着。鲜血滴落在洁白的花瓣上,使天山雪莲如罂粟般红艳。
心心念念一个人,脑海里不断闪现她的样子,提醒着他,支撑着他不断迈开步子。他清清楚楚地记得他们拥抱的温度,真实而温暖,足以让人一生都无法忘却。
可他终究是个凡人,就算意志再怎么坚强,也有到极限的时候。他僵直着身体,如丰碑般立在雪地里。呼吸极速而艰难,胸口不断地起伏着,然后竟一下子仰倒了过去。脑袋昏昏沉沉,时冷时热。在他快闭上眼睛之前,依稀看到一个身穿粉色衣裳的女子朝他跑来。
他心爱的女子,一如既往喜欢的粉色……
锦葵紧紧抱着他,高兴得语无伦次:“我……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的执念!我不会让你死的,绝对不会!”
他皲裂的唇瓣一开一合,艰难地发出声音,似乎在喊着某个人的名字。可这声音太小太模糊,她根本听不清楚……
锦葵把奓山带到了一间竹屋里,这里与世隔绝,没有人会发现他们。奓山身材高大且是习武之人,身体要比常人壮实得多。若是在以前,她根本没有能力搬动他一丝一毫,可如今却不同。
做鬼,不就只有这个好处吗?……
虽然有低微的灵力,却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接触阳光。如今想来,锦葵也有三年没有晒太阳了。
她喜欢沐浴阳光,在这北方,一年之中大多时候都在下雪,阳光于他们来说是非常珍贵的东西。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就更为珍贵了。
温暖变成了遥不可及的梦,就连触碰一下也会有灰飞烟灭的危险。
在屋子里,她可以接触实物,像常人一样活动。可到了外面,她就必须打伞,然而别人根本不可能看到她。她就宛如空气一样。是透明的,也触碰不了任何东西。只有四周都有东西遮挡的时候,她才能享受跟活人一样的权利。
她一直守在奓山身边,看奓山动了动眼皮,她赶紧上前去照顾。
“你醒了啊?”她赶紧搀扶起他,让他靠在床头,然后端来了药汤一勺一勺地喂给他喝。
她如今五感相当敏锐,能够清楚地感觉到当奓山看清她的容貌时,汗毛一下子竖了起来。
他的脸色很苍白,血流得多了,一样很苍白。
“姑娘?……”他狐疑地看着她,一张开唇瓣,唇瓣上的伤口就撕裂得生疼:“你不是已经……?”
“嗯。”锦葵无意瞒他:“我虽然死了,却没法去投胎。这三年来我一直在找你,终于在林子里碰到了你,于是就把你捡了回来。”
奓山听她这么一说,心里一下子放松了许多。道谢的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就被焦急代替:“天山雪莲呢?”他下意识地摸着怀里,腰间,却都空荡荡的:“我的雪莲呢?!……姑娘,你有没有看见我的雪莲?”他努力回想着,清楚的记得自己在倒下的时候都紧紧抱着的!
看他这么焦急,她赶紧道:“我把雪莲放在外面的走廊里养着水呢,这里人迹罕至没人能偷去,你不用担心。况且外面的温度对雪莲有益,我看你这么紧张,一定是要拿它去救非常重要的人吧?你爹?你娘?兄弟?朋友……”
听到雪莲还在,没被人抢去,他缓缓舒了口气,对锦葵道:“姑娘,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如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奓山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我现在必须离开。”他起身下床,也不管身上的伤口多么火辣辣地疼痛。径自穿好外披,拖着疼痛的腿脚朝门外走去。
锦葵立刻拦住了他:“原来你叫奓山啊,真是个好名字。反正我如今只剩魂灵,孤独无依,不如把我收在袍子里,兴许我还能帮上什么忙呢!”
奓山略微犹疑,看着她炙热的眼神,他侧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