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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姬非 ...

  •   蒙恬离去后的第三日,齐王大宴群臣,姬非因不胜酒力而提前告退离席。刚出了大殿,见安平公主远远地冲他招手走来。姬非忙躬身行礼。
      苏楚还笑道:“姬非你以后不要冲我行礼了,大家说好是朋友的。”
      “公主到这里来有什么事吗?”姬非问她。
      “我正是来找你的。”苏楚还把姬非拉到一边,从袖子里掏出一幅丝帛道,“你帮我念念这上边是什么字?”
      姬非接过丝帛,草草浏览后脸色一变问道:“这可是蒙恬所写?”
      “嗯,”苏楚还点点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这一看便知是用蒙恬做的那种毛笔写的,如今只有他与我有这种笔,自然便知道是蒙恬手书。”姬非解释道。
      “上边写了些什么?”这丝帛是从蒙恬留下的那个锦囊中取出。尽管当日蒙恬交代只有当危急时方可打开,然而苏楚还却耐不住好奇,提前打开了锦囊。里边正是放了一块玉符和一方丝帛。要说苏楚还那可是堂堂的医学硕士,然而当医学硕士遇到曲曲扭扭如同蚯蚓的小篆,也只能是相看两不识。她绞尽脑汁想找个可靠之人帮她看看上边写了什么,顿时就想到了姬非。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
      苏楚还听得面红耳赤,不等姬非念完便一把夺回丝帛,轻声道:“蒙恬也是的,说是危急时方可打开,却留这么首诗算什么意思……”
      “最后还有一句,”姬非白皙的面容也微微发红,“念我情深至此,若有覆国之难,切勿轻生,万望来投,恬喜不自胜。另附玉符一枚,可过各路关卡。”
      “据此来看,强秦必早有灭我齐国之心。”姬非叹道,“大王一味宠信后胜,不修战备以防秦国,必要招致灭顶之灾。”
      正说着,忽听马蹄声的的作响,一骑快马已冲进宫门。只见那骑士到大殿的台阶前倏的勒住马跳下来,蹭蹭蹭几步跃上台阶。姬非挡到他身前喝道:“何事如此慌张?”
      “大人请勿挡道,”那士兵绕过他道,“有紧急军情禀报大王。”
      “难道秦军已经打来了?”姬非忙和苏楚还一起跟着士兵进到殿内。
      士兵几步冲到齐王面前道:“大王,秦将王贲、蒙恬带大军百万经燕南入齐,现距临淄已不足百里。”
      士兵话音一落,大厅内立刻嗡嗡一片,齐王面露惊恐之色,冲着相国后胜道:“相国,这、这如之奈何?”
      “老臣请出使秦军,且探探对方来意。”后胜倒显得成竹在胸。
      “大王!”姬非向前数步大声道,“蒙恬离去不过三日,现就率了百万大军杀回来。试问,怎么可能在三日内从齐到秦再从秦到齐?必是他们早已在燕南集结了兵马,这百万军马调动岂是儿戏?秦国乃虎狼之国,必战而不可和。还请大王速速整饬军备准备迎敌!”
      “这……”齐王犹豫着,原本就拥挤的五官更是纠结在了一起。似是想了很久,他终于发话道:“相国先去秦军那里打探打探吧。今天,就先到这儿。”说完,他离席往殿外走。走到门口,看到站在那里的苏楚还,他唤道:“五儿你随我来。”
      苏楚还见齐王喊自己,忙跟上前去。
      齐王出殿后走向大殿左侧的高台。苏楚还默默地跟在他身后沿台阶而上。站在高台的玉石栏杆边,有大风吹过,鼓动起苏楚还和齐王宽大的袍子,也吹的高台上的旌旗猎猎作响。
      “五儿,父王记得你小时候说最喜欢《橘颂》里的‘受命不迁’,‘深固难徒’。”
      苏楚还听后疑惑道,这怎么与蒙恬说的不一样?“受命不迁”,“深固难徒”?是安土重迁的意思吗?的确,仿佛这两句更合我心意。是蒙恬记错了么?苏楚还正疑惑着,听齐王又继续说道,“父王又何尝不是最爱这两句。你可看得见城外的麦田?最多再两三个月,就该是金灿灿的黄色,农人忙碌一年,还不就是为了等那么一天?不是父王不敢和秦国打仗,只是一旦打起来,这些就都毁于战火中,无数人将流离失所。他们何尝不是像橘那样深固难徒?还记得四十多年前燕将乐毅攻来,除了莒和即墨,齐地尽降。幸而有田单打败乐毅,复我齐国。在随父王回临淄的路上,处处饿殍遍野、断壁颓垣,那样的景象,寡人实在不想再见到。五儿,你能明白父王吗?”
      苏楚还已然流泪,这平日里看起来臃肿可笑的齐王,此刻突然高大起来,苏楚还哽咽道:“父王,您太慈悲了。只是,秦人虎狼一样,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哪。”
      “若果真如此,以我一人之辱换全民之福亦是值得。”齐王仿佛下定决心,神情反而轻松许多。
      “父王,我这里有一枚玉符,您带着它逃出临淄吧。到即墨或是哪儿都行,你愿意再重新打回来也好,不愿意也罢,请您走吧。”苏楚还突然想到蒙恬留下的那枚玉符,忙掏出来递给齐王。
      齐王却不肯接,只是笑道:“是蒙恬留给你的?”见苏楚还点头,又道,“寡人早就看出来了,这小子看上了寡人的掌上明珠。五儿啊,蒙恬家世代簪缨鼎食,他本人又斯文有礼,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你既然有这玉符,就收拾一下投奔他去吧。”
      “不!”苏楚还摇摇头,“父王也说了,儿臣小的时候就知道‘受命不迁’,‘深固难徒’,难道儿臣如今大了反而不如以前?秦国如今是我们的敌人,儿臣怎能投靠敌人让父王蒙羞?”
      齐王看了苏楚还半晌,见她心意已决,也不再多言,只是道:“我们且下去吧。”
      下了高台,却见姬非正守在台下,齐王道:“五儿,你且回去。我有几句话要与姬非说。”

      两日后,相国后胜从秦军中回来,说若是齐王降秦,便封给他五百里的封地。姬非的愤怒被埋没于一片主降的声音中。齐王降了,只有苏楚还知道,他降并非是为了那五百里封地,而是出于一种高尚的情怀牺牲自己以换来对人民的最小伤害。秦国大军开进临淄,将齐王和一众王子带往新的封地共。齐王内眷亦被集中暂时关在王后寝宫。
      蒙恬来到大殿门前命看守开门。看守的士兵犹豫道:“将军,王将军有令,说任何人不得入内。”
      “怎么?我蒙恬也进不得?”蒙恬佯怒道,“还不快开门!”
      士兵只能开门。蒙恬进了大殿,殿内光线昏暗,只听得一片嘤嘤的哭声。他忙喊道:“五儿、五儿你可在?”
      “蒙大人!”有个宫女连跑带爬,冲到他面前。蒙恬仔细一看,原来是安平身边的宫女小盘。于是连忙问道,“小盘,公主呢?”
      “秦军进城的前一日,姬非大人传大王旨意说要公主陪大王巡城,这一走就再也没回来。”小盘哭得脸都花了,她紧紧拽住蒙恬的战袍道,“蒙大人请您看在公主的份上放奴婢出去吧。”
      蒙恬略一思索,低声道:“好,我带你出去。随我来。”
      出了门,守卫见他带出一个宫女刚要阻止,只见蒙恬骂道:“做什么?本将军找个女人乐一乐你也要拦?不过是个宫女,又不是齐王的公主,本将军担不起吗?”守卫自然吓得唯唯诺诺不敢再多说什么。

      临淄城外百里之处,一辆马车在驿道上快速前行。车夫的位置上坐着一位英俊的青年,他面容严肃地盯着前方道路,不断挥鞭催马。车内传出一个少女的怒喝声——
      “姬非,你快送我回去!”
      姬非哷的一声勒住马,转身掀起车马的帘子道:“公主您不要再大喊大叫了,会把秦军引来的。”
      “你、你怎么能骗我出城呢?我父王现在落入秦人手中,我焉能独自外逃?”苏楚还连声斥责姬非道,“亏你一力主战,怎么能带着我当逃兵?”
      “你以为我愿意这样带你出逃?还不是齐王的命令?他心疼你这个女儿,怕你被秦人侮辱,这才叫我假传旨意骗你上马车带你出城。”姬非脸上亦有几分薄怒,“到最后,他还念着你所谓的‘受命不迁’,‘深固难徒’!你和蒙恬骗了他这么多年!”
      “我和蒙恬骗他?”苏楚还不解。
      “你都忘了么?当初你并不是最得大王欢心的,于是蒙恬教你若是大王问你喜欢什么书,你就说喜欢《橘颂》,大王若再问你最喜欢哪句,你就说是‘受命不迁’,‘深固难徒’。明明是蒙恬知道大王自己最喜欢《橘颂》里的这两句。”姬非道,“从那之后,大王便觉得你小小年纪见地非凡,凡事都对你另眼相看。”
      “可是,”苏楚还轻声道,“姬非,我当时小不懂事,但现在我大了,我真的觉得人应该像橘那样‘受命不迁’,‘深固难徒’。所以,请送我回临淄去。”
      “五儿,你……”姬非望着苏楚还,他发现原来自己一直都不曾认识面前的女子。他固执地记得她小时候对蒙恬言听计从的样子,忘记了五儿也会长大,变的有了自己的主张。
      苏楚还被姬非灼灼的目光盯得双颊绯红,她轻声道:“姬非,你盯着我做什么?”
      姬非面色一窘,移开视线,极不自然地说道:“公主,你与以前不一样了。”
      “我听到好像有人叫我五儿了,”苏楚还笑笑,觉得自己在这遥远的年代里已然入戏,“叫五儿罢,齐国都要亡了,还哪来的公主?我们回临淄去,我要与齐国共进退。”
      “好!”姬非点点头道,“我们回去,与齐国共进退!”

      然而等姬非与苏楚还马不停蹄地再回到临淄,已经是齐王投降的第三日。他们打听到秦军已监护着齐王和王后王子们往封地共去了。齐国内眷也被带走,略有姿色的自然都被秦王纳入彀中。姬非与苏楚还的马车停在宫门前,见已换成秦军守卫,不由均是潸然泪下。
      两人正在感伤,只见一位将领带着宫女小盘从宫门走出道:“我总算等得你们回来!”
      说话之人正是蒙恬。姬非忙拦在苏楚还身前道,“蒙恬,难道你连五儿也不放过?”
      “我蒙恬可是那样的人?”蒙恬摇头,他温柔的目光在苏楚还身上逡巡良久,终于开口道,“五儿,我只想再问你一次,你真的不愿随我走吗?”
      看看蒙恬身后的秦兵,再想到被带走的齐王,苏楚还挺直了脊梁大声道:“虎狼之国,犯我疆土。既然已成仇敌,也不必再提往日情分。‘受命不迁’,‘深固难徒’这是你教我的。”
      蒙恬闻言后面色煞白,呆立良久,他看着苏楚还轻声道:“五儿,我后悔教了你那两句。”说完,留下小盘黯然转身。
      苏楚还看得到蒙恬眼中的伤逝,随着蒙恬的背影消失于宫门后,她的心也像是被带走了,只余下胸腔里空洞洞的,仿佛能听到自己啜泣的声音。毕竟是因为他的帮助,自己才能这么快适应了这个时代。虽然明知蒙恬要帮想帮的是安平公主而不是苏楚还,然而苏楚还还是感激他,还是因为他的黯然离去而难过。按理说,自己并不是真正的齐国公主,与蒙恬也就没有所谓的国仇家恨。可是齐王那和善的面容总是在苏楚还面前闪现,她这才明白不管读没读过《橘颂》,‘受命不迁’,‘深固难徒’大约是每个中国人根深蒂固的信念。她已经把齐国与自己联系了起来,蒙恬之于现在的她,仿若日本人之于原来的苏楚还。她永远也无法原谅一个铁蹄践踏过自己国家的人,即使他又帅又温柔胜似吴尊。
      然而,苏楚还还是无法停止哭泣,她钻进马车里,眼泪从指缝里流出。小盘默默地坐在她身边不作声。姬非也没有说什么,他们相处的日子还很长,还会有很多时间可以让他说想说的话。今天,且让她痛痛快快哭一场罢。姬非扬起马鞭,将马车缓缓驶出临淄城。前方一轮落日眼看着要没入地平线,天边是灿然的红霞,映衬得一带迤逦的城墙都发出暗红色的光。驿道两边的小麦,在斜照下仿若染成一望无际的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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