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灰》横汾山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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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5
　　谢明和郑高阳终于踩着九月的尾巴结婚了。
　　第一场结婚典礼是在郑高阳的家乡举办的，据说虽然准备仓促，却也足够隆重奢华。第二场婚礼定在N市十月十八号，农历恰是九月初九，寓意长长久久。
　　谢明朋友多，又从不掩饰自己的性向，所以婚礼虽说只是内部性质的，受邀和到场的嘉宾也不比寻常的婚礼少。因着叶轻舟的关系，杨帆也收到了请柬，婚礼当天自然也跟着出席了。
　　虽说谢明父母非常开明，但谢明其他的长辈们能真正从内心接受的屈指可数，所以婚礼一切从简，到场的也是年轻人居多。
　　在酒店接待处交了礼金，叶轻舟抬眼见何其皓朝他招手便和杨帆走了过去。这桌上已经坐了好几个人，都是谢明的好哥们，叶轻舟基本上都认识，一番寒暄之后叶轻舟扯扯何其皓低声问他：“你给一对新人送了什么大礼？”何其皓从昨晚就去了谢明那边帮忙，叶轻舟本是不放心要跟着的，但想到凌波也在便没有跟去，如今看来何其皓情绪还算稳定。
　　何其皓挤挤眼，笑：“一千个套套。”
　　“你真送了？！”何其皓发起疯来这种事不是做不出来。
　　“没……”失落地垮下肩，何其皓无奈道：“凌波不陪我去买……”
　　“……”让凌波陪他去买亏他想得出来。不过也是，何其皓长这么大连初吻都没送出去，虽然满嘴黄词，但纯情如他估计连套套长啥样都不知道，让他自己去买估计能把他丢死，让他拽个女生去买还不如一刀杀了他。捅捅他，故意问：“我陪你去买吧？”
　　“真的？”
　　“想买什么牌子的？”
　　“杜蕾斯。”
　　“其实这个牌子的一点都不好，相信我，用起来一点都不舒服。”
　　“不会吧……那什么的比较好？”
　　“你还知道什么牌子的？不行就百度一下。”
　　“哦！”
　　“哈哈哈~~~”看着何其皓果断拿出手机来，叶轻舟没绷住一把搂住他头靠在他肩上大笑了起来。他就知道何其皓只知道这一个牌子！感叹号啊感叹号，你咋这么纯情腻？
　　莫名其妙地看着他，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发笑，但何其皓本能地觉得自己被耍了，所以他一把推开他并用力踢了他的凳子一下。
　　叶轻舟忍住笑，他偏头看着凌波问：“昨晚你们睡在谢明家里？”
　　凌波诚实地回答：“昨晚谁都没睡，打了一晚上牌。”
　　“啊？好可惜。”没有好戏叶轻舟表面失望，心里其实松了一口气。谢明和郑高阳的事已是板上钉钉，他真怕何其皓一时没想开做出什么事来，丢脸事小，以后没法做朋友事大。谢明现在不是何其皓的朋友谢明，而是郑高阳的男人谢明，万一郑高阳不开心了，怕是会十年友谊一朝散。
　　一道道菜端了上来，轻音乐变成了欢快的婚礼进行曲，大家不约而同往花廊看去，原本在酒店门口迎宾的新人已经走了进来站在了花廊的一头，双脚踏上了红毯。
　　司仪开始舌灿莲花，叶轻舟看着洋溢着幸福的一对新人跟着众人鼓起了掌。何其皓在边上鼓得特别起劲儿，笑得也格外开心，见他这样叶轻舟心里实打实地难过了起来。他想起不久前何其皓还为了区区一张睡颜照而动摇，今天却要看着睡颜照的主角在众人的祝福中亲吻拥抱，何其皓此时的真正心情又有谁能切身体会得到？
　　婚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很多人拿着手机在给新人拍照，何其皓也拿出了手机，他乐此不疲地拍着，然后转身奇怪地问同桌的人：“你们怎么不拍？怎么都这么淡定？”
　　凌波笑着道：“你站那里把大家都挡住了，还让大家怎么拍？”
　　何其皓立刻不好意思地坐下了，有看眼色的立刻掏出了手机咔咔拍了几张。坐在这桌上的都是谢明的好兄弟，谁不知道谢明以前死追何其皓的事？现在谢明和别人在一起了，就算不知道何其皓对谢明的感情，众人也难免有所顾忌。
　　婚礼仪式并不复杂，很快就到了敬酒的环节。长辈所在的席位只有两桌，第三桌就轮到了何其皓他们。
　　谢明领着郑高阳走了过来，举起酒杯说：“兄弟们啥都不说了，吃好喝好，我们先敬完酒一会再过来。”
　　众人心神领会，碰杯干掉，然后坐下等新人敬完酒再过来。
　　凌波给何其皓倒了杯水：“你就以水代酒吧。”
　　何其皓很豪迈地推开了水杯：“大喜日子里怎么能偷奸耍滑？我又不是娘们儿。”
　　杨帆也给叶轻舟倒了杯白开水：“一会儿你也少喝点吧。生冷辛辣一律不准吃。”
　　叶轻舟没理他，揽住何其皓的肩膀跟他碰杯：“感叹号，尽管喝。醉了哥哥照顾你！”
　　何其皓瞬间得遇知音般两眼泪汪汪：“还是小船儿理解我……”
　　第一圈敬酒很快就结束了，谢明和郑高阳端着酒杯走了过来：“兄弟们久等了，来，先跟大家干一杯。”
　　大家站起来喝了一杯，凌波拿过啤酒来倒上，单独和一对新人碰酒：“谢明，郑高阳，你们还没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喝过酒，你们在一起后我们也一起喝过很多次，现在你们结婚了，这几年一路走来不容易，我祝福你们，这第一杯酒我祝你们白头偕老。”凌波干了，谢明和郑高阳自然跟着。
　　又倒上一杯，凌波接着道：“我说你们一路走来不容易不是随口一说，你们经历的事情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谢明，为了你郑高阳付出了很多，这第二杯酒我为郑高阳干了。”一口饮尽，凌波举着空杯说：“谢明，对着这些兄弟，你发誓，你会好好待他，会和他一生相守！”
　　凌波直直地看着谢明，谢明脸上始终保持着微笑，他和凌波对视着，捏紧了酒杯。几秒的停顿之后，谢明举杯用力碰了一下凌波的空酒杯，左手握住郑高阳的右手举起来让所有人都看到，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我谢明发誓，我会好好待郑高阳，一生一世和他相守。”
　　叶轻舟看了眼何其皓：何其皓在笑，跟这里的所有人一样。他又下意识地看了眼杨帆，杨帆没有笑，觉察到他的视线便朝他转过头来。叶轻舟移开视线看向了郑高阳。凌波说他俩一路走来不容易，叶轻舟不知道所谓的“不容易”指的是什么，只是身为何其皓的朋友，他极其不喜欢凌波用这三个字来形容谢明和郑高阳的感情。仿佛，他们是历尽患难才走到了一起，仿佛他们的感情坚不可摧……
　　凌波举起了第三杯酒：“我敬你们三杯酒，感叹号酒量小，醉了我还得照顾他，就让他敬一杯吧。”
　　凌波说完就一饮而尽，大家还没反应过来谢明也已一口喝下，何其皓举起了酒杯笑得开心：“谢明，郑高阳，我祝福你们！你们的第一场婚礼在阳历的九月份，第二场婚礼在阴历的九月初九，九是个好数字，以后可以作为你们的幸运数字了。哈哈~~祝你们长长久久，永不分离！”
　　碰杯，干下。
　　“谢谢。”谢明微笑。
　　“谢谢你，感叹号。”郑高阳也笑，他亲昵地叫出了何其皓的外号，落落大方地挽住了谢明的胳膊。
　　何其皓怔愣了一下，叶轻舟举起了酒杯，他没有废话，说了句：“恭喜恭喜，祝你们百年好合。”然后碰杯喝下，在谢明转向杨帆的时候说了句：“且慢。”
　　舀勺排骨汤到小碗里，叶轻舟笑得开心：“俗话说得好，生活是多姿多味的，”舀勺鱼汤添进去：“是五味杂陈的，”倒进去点凉拌海蜇汤：“有酸”，撒点拌西红柿的白糖：“有甜”，加点啤酒和白酒“有苦”，倒点蘸木耳的辣根“有辣”，放点咸菜 “有咸”，用筷子后跟搅一搅端到谢明面前：“生活的滋味或许不那么合口，但是只要有一个心爱的人陪在身边，再不合口也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有滋有味。谢明，你找到了最心爱的人，愿意冲破世俗礼教和他携手一生，我佩服你。这碗‘生活汤’你最懂它，对现在的你来说它一定是有滋有味的。怎么说呢，这就像个仪式，请你满载幸福地喝下，然后心安理得地接受我们的祝福吧。”
　　看着面前这碗所谓的“生活汤”，郑高阳几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叶轻舟说得冠冕堂皇，但摆明了是要整谢明，众人都有些尴尬地笑了，凌波却在此刻起哄：“叶轻舟说得好！谢明，这碗‘生活汤’无论如何你都要喝下，是不是感叹号？”
　　被凌波点名何其皓立刻鼓掌欢呼：“对！小船儿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你有这么深刻的文化底蕴啊！谢明，为了郑高阳，一口干了它！”
　　何其皓此言一出，大家立刻都跟着起起哄来。婚礼嘛，闹闹新郎无可厚非，反正谢明不是开不起玩笑的人，在座的又都是他的好兄弟，平时都是闹惯了的。
　　大家起哄，嘴里说着各种好听的话，谢明笑着看了何其皓一眼，端起了汤碗：“好，就冲着叶轻舟这话，这碗‘生活汤’我喝了！”
　　拧着眉毛憋着气咕咚咕咚喝完，大家一片叫好声，郑高阳忙拿水给他。
　　谢明喝完水看着叶轻舟笑：“味道真好，你要不要也来一碗？”
　　叶轻舟回笑：“不必了。今天是你的婚礼，我不能抢了新郎的风头。”
　　谢明咬牙：“你小子等着，等你结婚的时候我一定送你一锅超级无敌定制版生活汤，让你尝尝生活的滋味！”
　　叶轻舟继续笑：“我万分期待~~”
　　大家哄笑出声，谢明怒视众人：“你们也等着！”然后转向杨帆：“来，杨兄弟，什么招数都使出来吧！”
　　杨帆并没有使什么招数，他很平常地敬了酒，让叶轻舟非常失望。可是整人戏码一开，谢明的其他兄弟们坐不住了，各种招数轮番上阵，跟闹洞房似的让他们吃糖、舔筷子、找花生……直闹了大半个小时才罢休。
　　何其皓始终开心地看着，然后一杯杯喝着酒，凌波阻拦他，他就跟叶轻舟换了位子，拉着叶轻舟喝。叶轻舟打定了主意陪他，杨帆阻拦不住，和凌波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无奈和心疼。
　　何其皓很快就醉了，他趴在叶轻舟肩上一声声叫他：“小船儿，小船儿……”
　　庆幸着他喊的是自己的名字而不是“谢明”，叶轻舟抱住他哄他：“我们回家吧？”
　　“婚礼还没结束呢……”
　　“……”他倒是清醒。
　　“小船儿……”何其皓哽咽了一下，叶轻舟心里一咯噔，他当机立断架着何其皓站了起来：“我陪他去厕所。”
　　何其皓顺从地站了起来，他耷拉着脑袋含含混混地说：“不去厕所，我要回家。”
　　“好，回家。”轻声安慰着他，叶轻舟示意杨帆把车钥匙给他，然后半拖半抱地把何其皓带出了酒店。
　　打开车门把他放进去，何其皓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他捂住眼睛口齿不清地说：“我本来不想哭的……”
　　“我知道。”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多少想给他点安慰。
　　“我来吧。”凌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叶轻舟转身看他，他朝叶轻舟点点头，开口问：“车能借我一下吗？这是我的车钥匙，你们开我的回去。”
　　叶轻舟还记得何其皓上次喝醉说的话，或许这种时候何其皓并不想和凌波在一起，所以他弯腰问醉鬼：“你想让凌波送你回去还是我送你回去？”
　　何其皓睁开泪眼模模糊糊看了看他，然后闭上眼睛小声说：“不要凌波……”
　　叶轻舟为难地朝凌波笑了笑，凌波没有退让，他朝叶轻舟伸出手去：“请把钥匙给我，我会照顾好他的。”
　　叶轻舟讶然地看着他：凌波什么时候这么强势了？回头看看窝在那里的何其皓，再看看站在不远处的杨帆，叶轻舟接过凌波的车钥匙，把自己的给了他。
　　凌波道声谢，叶轻舟让开身子，凌波便俯身去给何其皓系安全带。
　　默默看着他带何其皓离开，叶轻舟走向了杨帆。
　　感叹号，你说凌波对你的感情不是爱，那他今天这样的行为又作何解释？今天他的三杯酒，第一杯祝福，第二杯逼谢明发誓让他再无退路，第三杯分明就是在宣誓所有权。【“醉了我还得照顾他”】——谁规定你感叹号醉了就一定要由他凌波照顾了？
　　明显感觉到凌波今天的不同寻常，叶轻舟想来想去却终究没有下结论。如果凌波是喜欢何其皓的，那他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为什么之前他都没有任何表示？难道是因为顾忌着谢明？所谓的“朋友妻不可欺”？现在谢明结婚了，他就可以对何其皓出手了？这未免也太可笑了。他怎么就笃定谢明一定会举办婚礼？如果谢明一辈子不举行仪式，难道他就要忍一辈子不出手？
　　可是，如果凌波不喜欢何其皓，他又为什么总是陪在他身边？一向不显山不露水的他还表现出来了这样的独占欲？
　　想不透凌波的行为，叶轻舟也只好把一切交给时间。说实话，他真心实意想找一个人陪在何其皓身边，男的也好，女的也罢，只要让他从谢明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只要让他能在谢明和郑高阳面前发自肺腑地笑出来。可是，这个人若是凌波的话，叶轻舟便会喜忧参半。喜在他俩认识这么多年彼此熟识，忧在凌波的身份。
　　凌波是公务员，而且是官三代。祖孙三个都在官场，家教怕是极严，正统观念也会很深厚。
　　想起自己父亲的死因，叶轻舟脊背一阵发寒。
　　杨帆看看他发白的脸色，皱眉问：“胃痛了？”喝了那么多凉啤酒，不可能不难受。
　　摇摇头，叶轻舟倚到靠背上，漫不经心地想：杨帆结婚的时候，他是不是也会哭出来？
　　舒晴晴回去的那天晚上，刘璇做了一桌子菜，然后开心地夸着她未来的儿媳妇问杨帆：“你准备什么时候求婚？要不要妈去帮你算个好日子？”
　　杨帆脸色很难看，他回答说：“再等等吧，不急。”
　　一听此话一向温和的刘璇竟然生了气，她教训自己的儿子：“怎么不急？你不急晴晴也不急吗？晴晴的家人不急吗？你不要拖来拖去耽误了人家姑娘！今年你们都多大了？同龄人多少生孩子的了？”
　　杨帆忍了忍，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等她过来我就求婚。”
　　叶轻舟笑了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然而他没想到刘璇话头一转又蔓延到了他身上：“轻舟你也是，总是答应着找女朋友找女朋友，你何年何月才能给我带个女朋友回来？我给你下最后通牒，今年之内你要是再不带个‘女’朋友回来，妈就没你这个儿子！”
　　叶轻舟心里咯噔一下，刘璇清晰地咬出了“女”字，让他不由得担心起来。他很想跟她坦白，但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跟她坦白，需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在大家都心平气和的时候，在水到渠成的时候，而不是现在。所以他挤出笑容当乖乖儿子：“妈你这不是难为我吗？难道要我站在街头随便找个女的来见你啊？安啦安啦，我的真命天女还指不定在哪儿等着我呢，等遇到她我一定马不停蹄带她回来拜见您老人家~~”
　　刘璇说什么他都应着，到最后刘璇也没了办法。只是从此以后几乎每天她都会唠叨一遍，叶轻舟听得耳朵起茧，只有无奈悲叹。
　　偏头看看杨帆的侧脸，叶轻舟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
　　杨帆，真的很帅。
　　如果他丑一点，如果他是个丑八怪……他怕还是会喜欢上他。他喜欢的，或者曾经喜欢的，是他整个的人，是他的一举一动是他从内而外散发的气质，是专属于他的气息……安定、沉着、充满了诱惑……
　　事到如今，还想这个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