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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暴雨梨花 ...

  •   霍休道:“酒你们已经喝了。”
      王怜花忽然笑了,问他:“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被人叫作‘千面公子’?”
      霍休哼道:“那是说你有千张脸,可不是说你有千条命。”
      王怜花悠闲地负起手,傲然说道:“‘千面公子’准确的含义,是我有千般绝技,面面俱到,并非只易容术变幻莫测。你敢在我面前用毒,只因你不知道我用毒的本事并不亚于易容的本事。”
      花满楼微微一笑:“碗里的酒再毒,一经‘千面公子’的妙手便都化解,尽管放心享用就是。”
      霍休却仍不慌不忙:“可惜了,你们若好好喝下毒酒,死得痛痛快快,其实远比以后等死的滋味好受百倍。对了,听说王怜花和陆小凤一个毛病,身上总是带着厚厚一叠银票,少说也有百十万两。”
      王怜花笑道:“霍大老板若看得上,尽管来拿就是。”
      霍休悠然道:“从活人身上拿东西总没有从死人身上拿安全。”
      他的手轻轻在石台上一按,突然间“轰”的一响,上面竟落下个巨大的铁笼来,罩住了这石台。
      王怜花只觉有趣,道:“哎呀,方才还说‘飞鸟尽、良弓藏’,霍大老板就自己变成了鸟,而且还被关进笼子里了。”
      霍休道:“这铁笼子是百炼精钢铸成的,净重一千九百八十斤,就算有削铁如泥的刀剑,也未必能削得断。现在我出不去,你们也进不来。而这里唯一的出路,就在我坐的这石台下面,我可以向你保证,等我走了后,一定不会忘记将这条路封死的。”
      王怜花侧头打量那石台:“我们好像并不是从这条路进来的。”
      霍休道:“你们进来的那扇门,只能在外面开,我也可以保证,绝不会有人替你在外面开门。我还可以保证不出十天,你们就算不被饿死也会被渴死,只不过我一向是个很谨慎的人,所以我一定还要多等十天才回来。”
      王怜花依然气定神闲:“你回来,莫不是想拿我身上的银票?”
      霍休大笑:“我说了,知我者,王怜花也!”
      王怜花呵呵笑着:“成大事者,必要时固然不惜牺牲一切,但若无必要时,便连一个铜板也是能不牺牲就不牺牲。再散碎的钱也是钱,虽是死人身上的,又岂能浪费了?”
      霍休啧啧感慨:“你这小子果然不是池中之物!若早生几年,天下首富的名号怕就轮不到我了。”
      王怜花幽幽一叹:“首富之名有什么好?树大招风,众矢之的。比你有钱的人并不算少,只是他们都比你聪明,才把这针毡似的交椅让给了你。我说的可在理,花七公子?”
      花满楼无奈说道:“何止首富之名,仅你身上几张银票,都能惹来活埋的麻烦。以后我得将这教训告诉陆小凤,莫要时时身怀巨款。”
      霍休狞笑:“你还想有机会再看见陆小凤?这楼里的机关总枢,就在我坐的地方下面。只要我一出去,当然立刻就毁了它的。所以……只要我的手按下去,从此以后,你们就不仅永远看不见我,也永远看不见任何人了。”
      他的手按了下去,他的人并没有不见,脸上的笑容却不见了。
      四四方方的一个石台,还是四四方方的一个石台。他的人本来端端正正的坐在上面,现在还是端端正正的坐在上面,脸上的表情,就好像突然被人在鼻子上打了一拳。
      一粒粒比黄豆还大的汗珠子,从他头上冒了出来。那石台下面的出口,竟忽然已被封死!
      王怜花怪有趣地望着他,问道:“你为什么还不走?”
      霍休握紧双拳,道:“你……你……”他没有说完这句话,已晕了过去。
      花满楼一叹:“‘千面公子’不愧是‘千面公子’,机关消息这一面也如此厉害。”
      王怜花笑得像只小狐狸:“我虽已听惯了别人的夸赞,但每次被你夸时,却总忍不住会异乎寻常的得意。”

      五台山禅寺。
      炉里燃着幽淡的芬积香,壶中是般若泉泉水泡的径山茶。
      花满楼沐浴后,在院子中边静坐等候,边凝神倾听着大雄宝殿中晚课的僧人们,念诵的《佛说阿弥陀经》。
      要想尝到苦瓜大师亲手烹成的素斋,不但要沐浴薰香,还得要有耐性。苦瓜大师并不是轻易下厨的,那不但要人来得对,还得要他高兴。
      花满楼当然是对的人。只要能闻到他亲手配制的香品,喝到他亲手冲泡的茗茶,就比什么都让苦瓜大师高兴。
      苍茫的暮色中,终于传来了清悦的晚钟声。禅房里竹帘低垂,隔着竹帘,已可嗅到一阵阵无法形容的饭菜香气,足以引起任何人的食欲来。
      花满楼掀起竹帘走进去,忽然怔住。菜确实已摆上了桌,却已有个人一早坐在那里,开怀大吃了。
      这不速之客居然没有等他,居然既没有薰香,也没有沐浴。事实上,这人的身上不但全是泥,而且全身都是汗臭气。苦瓜大师居然没有赶他出去,居然还在替他夹菜,好像生怕他吃得还不够快。
      花满楼叹了口气,道:“大师好偏心。同是受邀而来,别人要吃大师的素斋,就得熏香沐浴,老老实实静坐等候。这人闻起来像是条刚从烂泥里捞出来的狗,却可以溜进来先吃。”
      苦瓜大师大笑,道:“和尚本来对你也很偏心的,怪就怪你的香制得太好,茶泡得太妙,不趁你静坐等候的时机敲你些奇香佳茗,岂非太不珍惜因缘?而且,”他眼巴巴看着那个已把素火腿、锅贴豆腐吃得碟子底朝了天的家伙,无奈道,“遇见了这个人,我也真是没法子。”
      花满楼苦笑道:“遇见了这个人,只怕连菩萨都没法子。”
      这个人当然就是陆小凤。
      陆小凤总算停了下来,向两人笑了笑,道:“你们尽管骂你们的,我吃我的,你们骂个痛快,我也正好吃个痛快。”
      花满楼在陆小凤旁边坐下来,立刻皱起了眉,道:“你平时本来不太臭的,今天闻起来却已至少十天没洗澡。”
      陆小凤故意气他:“我急匆匆赶回大金鹏王那里,又急匆匆赶回山西,一赶回山西就急匆匆来了五台山,不仅十天没来得及洗澡,而且衣服上带的还是挖掘那六只脚趾的丹凤公主尸体时沾的泥土。”
      花满楼问道:“大金鹏王怎样了?”
      陆小凤道:“我赶回去时他刚刚被人灭口,杀手应该是个女人,因为现场落下只绣花鞋。我收到你飞鸽传书后特意查看他的脚趾,只有五只,果然是冒牌的。想来,真的大金鹏王不会比丹凤公主更晚遇害。”
      花满楼一阵沉默,叹息说道:“幸亏你找到金鹏王室后裔遇难的证据,否则霍休虽已作茧自缚,但这桩奇案却是难以终了了。”
      苦瓜大师忽然道:“说到奇案,近日江湖上发生的可不止一桩。有人盗走了东南王府里的十八斛明珠、华玉轩珍藏的七十卷价值连城的字画、镇远的八十万两镖银、镇东保的一批红货、金沙河的九万两金叶子!诸如此类的大案,在一个月之间接连发生了六七十件,而且全都是一个会绣花的大盗单枪匹马做下来的。”
      花满楼奇道:“会绣花的大盗?”
      苦瓜大师道:“他不但会绣花,还会绣瞎子!据说他最近至少绣出了七八十个瞎子!”
      陆小凤道:“瞎子怎么绣?”
      苦瓜大师道:“用他的绣花针绣,两针绣一个!”
      陆小凤总算已有些明白了,道:“他绣出的瞎子都是些什么人?”
      苦瓜大师道:“都是守护那些宝物的人,常漫天、华一帆、江重威……”这些人里有的是镖局的镖头,有的是古董店的老板,有的是王府的总管,每一个都在江湖上有些份量。
      陆小凤不禁问道:“这些事我怎么没有听到过?”
      苦瓜大师道:“你在忙着挖六根脚趾的公主,当然顾不上听这些!而我,即使不想听,有人却偏要来说给我听。”
      那人就是苦瓜大师的师弟金九龄,三百年来六扇门中的第一高手。
      他此刻正从里屋走出来。衣饰精致,看来绝不像是个令□□中人闻名丧胆的总捕头,反而像是个走马章台的花花公子。
      花满楼听他现身,好奇地问道:“金捕头可知那绣花大盗是个怎么样的人?”
      金九龄道:“是个长了满脸大胡子,在热天还穿着件大棉袄,一针一线绣着牡丹花的人。”他拿出块鲜红的缎子,上面绣着朵黑牡丹。
      陆小凤道:“据我看来,这一定是个很有名的人,怕劫宝之时别人认出他是谁,才故意扮成那样子将别人的注意力引开,让别人不会再注意到他别的地方!”
      花满楼道:“一个人的伪装无论多么好,多少总有些破绽要露出来的,江重威他们也许没有注意到,也许虽然注意到,却又疏忽了。我们若是再仔细问问他们,说不定还可以问出点线索来!”
      陆小凤皱起了眉,道:“我们?”
      金九龄喜形于色:“花公子也肯和陆大侠一起,对此案施以援手?”
      花满楼笑了笑,道:“莫忘记我也是瞎子,瞎子的事我怎么能不管?”
      陆小凤、金九龄和苦瓜大师面面相觑,都有点讪讪的不好意思。他们刚才瞎子长,瞎子短的说了半天,竟忘了旁边就有个瞎子。大家竟好像从来也没有真的将花满楼当做个瞎子!
      陆小凤咳嗽了两声,道:“好,我们分头办事,你俩去找江重威他们。”
      金九龄道:“你呢?”
      陆小凤将金九龄拿来的红缎子藏在怀里,道:“我要把这样东西带走,去神针山庄鉴别下来历。”

      花满楼与陆小凤、金九龄在五台山下分手,并与金九龄约定,次日同赴羊城,去探访被绣花大盗刺瞎的东南王府总管江重威。
      骑马疾驰,清冷的风吹到身上时,他就知道天已至黎明。
      昼夜往复、寒暑交替、四季轮回,说到底都是阴阳消长。
      他对阴阳变化,有着远比常人灵敏的感觉。
      空气中传来金银花清微的香气,他忍不住勒缰下马,走到路边那些若鸳鸯对舞的美丽花朵间流连。
      一个摘野菜的老太婆出现在山路上。
      很老的老太婆,穿着身打满补丁的青色衣裙,背上就好像压着块大石头,好像已将她的腰从中间压断了。她的脸满是皱纹,看来就像是张已揉成一团,又展开了的棉纸。
      她手里提着个很大的竹篮子,里面是犹带着露水的新鲜野菜。
      她一步一跛,走得十分艰难。当看到花满楼的马时,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希望之色,勉强将蹒跚的脚步加快了一些,踱到花满楼面前,用颤抖的声音怯怯问道:“年轻人,我的脚受伤了,实在走不动了,我的家离这里不远,你能不能捎我一程?”
      花满楼温柔地笑笑:“当然可以,我扶您上马。这马很温顺,您不用害怕。”
      把老太婆搀扶到马背上,他牵着马依其所说方向走去。一路上,老太婆千恩万谢。
      行至一片树林,凄迷的晨雾里,六条黑衣大汉忽然从高耸的树干上一跃而下。为首一人手里拿了具扁扁的,制作得极为精致的银匣子。
      花满楼停下来,脸上带着惯有的安详平和的笑容,问道:“风寒露重,几位守在这里,是为等候在下?”
      每条大汉都黑布蒙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为首那人说道:“花满楼,我们要带你去一个地方。”
      花满楼道:“实在不巧,我已与朋友相约远游,暂时无暇接受几位的邀请了。”
      黑衣大汉冷笑:“我知道你是个瞎子,看不到我手里拿的东西,我不妨给你描述一下。我拿的是个银匣子,七寸长,三寸厚,上面有三行针孔,每行九孔。花家暗器虽然有名,这东西却更有名。”
      花满楼叹了口气:“莫不是暴雨梨花钉?”
      黑衣大汉道:“你知道就好。现在可以跟我们走了?”
      花满楼摇摇头,轻声道:“抱歉。”
      这个反应大出黑衣大汉意料,皱眉问:“你认定我的暴雨梨花钉是假的?”
      花满楼淡淡道:“我认定是真的。”笑了笑,吟出了四句话,“出必见血,空回不祥。急中之急,暗器之王。”
      这正是大汉手中银匣子上刻着的小篆文字,他虽目盲,却竟仿佛亲眼看着读出的一般。
      黑衣大汉道:“暴雨梨花钉出世以来,只有一个人曾躲过它的袭击。”
      花满楼道:“是楚留香。”
      黑衣大汉道:“你又知不知道即使是楚留香,能躲过去,凭的也是运气。”
      花满楼道:“楚留香轻功天下第一,未必仅凭运气。”
      黑衣大汉道:“你的轻功比楚留香如何?”
      花满楼道:“楚留香是武林前辈,数十年前已退出江湖,我怎有机会见识他的轻功?”
      黑衣大汉一哼:“那就是我错了。”
      花满楼道:“哦?”
      黑衣大汉道:“我错在和你费了这么多口舌,让你以为我只想用暴雨梨花钉要挟,根本不敢要你的命。”
      他话未说完,手里的匣子已暴射出一蓬银雨,如天罗地网,向花满楼压顶而来。
      发射角度之巧、力量之猛,实在不愧“暗器之王”四字。
      花满楼马背上的老太婆虽不是暗器疾射的目标,却不由被眼前这言语难以描述的恐怖景象吓得颤抖起来。目光中除了惧怕,还有对必被射成筛子的花满楼那年轻生命的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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