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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

  •   大坪上,学生们漫无目的地突围着。

      燕大来静坐的师生们大多聚拢在大坪的后方。骚乱刚起时,谢木兰就被她的同学手挽着,想跑出这军警的包围圈。谢木兰边跑边回头张望着,在看到梁经纶冲上大坪前台,从地上扶起严春明后,她甩开了同伴的手,开始往回跑。

      梁经纶边扶着严春明边大喊:“同学们,回学校去!”

      一个侦缉大队的士兵从左边冲过来想要拿住梁经纶,被疾跑过来的谢木兰一把撞开。谢木兰紧挽着梁经纶的手,扶着他向外面跑。此时,梁经纶身边的几个中正学社的学生,立刻护住梁经纶四周,试图隔开冲过来来抓人的军警。

      谢木兰看了看四周,对梁经纶道:“往右边跑!”

      右边是北平警察局的队伍。

      梁经纶点点头,一群十多人开始往警察队伍冲过去。

      北平警察局大多数人都认得这个挽着局长下令点名逮捕的梁经纶的女孩是方家的人,此刻方孟韦正在不远处的路边看着,谁都不敢上前用警棍揍人,抓捕行动都不由地缚手缚脚起来,一时间竟被这一行人冲到了外围,眼看着就要冲出包围圈。

      就在此时,陈继承的直属部队到达现场。行在最前面的陈继承的宪兵团正好和梁经纶一行人撞上,转瞬之间,梁经纶、严春明、谢木兰和其他八名学生立刻被团团围了起来,十多枝枪一起瞄准着他们的要害。

      方孟韦立时动身想赶过去。他身影刚动,身旁的孙朝忠却抢先一步拦在了他前面:“你不能过去!”

      方孟韦瞪着他:“让开!”

      孙朝忠没有动:“方副局长!现在场里的枪全上了膛,国防部都控制不了局面。一旦陈总司令下令开枪,宪兵团可不会管拦在眼前的是谁!为安全计,你绝不能过去!”

      方孟韦往左迈开一步,想闪开他,但孙朝忠的反应更快,立刻侧身挡住了去路。方孟韦气急,伸手就去拿孙朝忠的肩膀,同时右脚踏前一步,想格开他。但方孟韦的手刚刚碰到孙朝忠的右肩,他猛然醒悟过来这是伤处,忙卸了力道,可就这么一顿,他立刻被孙朝忠抓住了手腕。

      方孟韦用力挣了下,却发现纹丝都不能动,他看向孙朝忠,眼底怒意蒸腾:“你是要和我动手吗?”

      孙朝忠看着方孟韦:“我永远都不会和你动手。”

      方孟韦喝道:“那就让开!”

      孙朝忠松开了手,他牢牢地拦在方孟韦前面,平静地开口道:“方副局长,有我在,您就不能多等一些时候吗?”

      方孟韦一怔。

      孙朝忠道:“那是陈继承的宪兵团,就算您身兼军警两职,又有党政背景,可宪兵团根本不会听您的,您过去了也没有用。陈继承要抓的是□□,一旦抓捕完成,按程序,肯定是要送西山的。方副局长,就请您再等一等!”

      按程序……

      方孟韦静了下来。他听懂了,没再有动作,只是侧着身,注视着远处被宪兵团用枪驱赶到军统囚车旁的谢木兰,脸上忧色重重。他扭头看向孙朝忠,盯着他的眼道:“你保证?”

      孙朝忠淡淡的声音犹如叹息:“我保证。”

      抓捕行动很快就完成了。曾可达、徐铁英、王蒲忱、方孟敖直接受命去了华北剿总参加紧急会议。而方孟韦在收编了警队后,只慢了押解车队一步到达了西山。徐铁英不在,王蒲忱不在,整个西山监狱上下军警,以方孟韦的职位最高,他要取保谢木兰毫无困难。但是孙方二人都没有料到的是,谢木兰完全不配合。

      方孟韦站在那里,看着谢木兰扶着梁经纶,慢慢地消失在西山监狱那黑暗的门洞里,一次都没有回过头。

      他转身上了车。

      两旁的警卫拉着监狱的两扇大门,在方孟韦的车驶离后便准备阖上。

      孙朝忠突然开口:“等等。”

      他走到第二扇大门的门口,站在门边,等到方孟韦那辆吉普车完全消失在路的尽头,直至尘埃都落定了,才转身回来,对着警卫道:“关上吧。”

      他笔直地去了王蒲忱的站长室,取下王蒲忱交代的钥匙,对着一路尾随着他的军统执行组组长道:“带我去梁经纶的牢室。”

      北平夏季的天气,很有些变幻莫测的意思。正午时还炽阳高悬,可现在,西边的天空已是云霞蒸腾,层层低垂了。

      方孟韦站在他房间的窗边,出神地看着院子里的竹林呼呼地摇曳,扫好的落叶被风卷起,又重新散了满地。他身后的书桌上,打开的钢笔静静地搁着,那只写了四个字的信纸上,泪迹已干。

      “碧玉吾妻”。

      眼前仿佛还是在那时的车站里,那个温文和煦的金库主任微笑着和自己告别。彼时,他应该是知道了自己会有的结局,尚殷殷地嘱咐:“孟韦,照顾好行长。”

      方孟韦将头扬起,可眼泪还是顺着已经干了的泪痕落了下来。

      屋内的空气闷热得像是煮开了的水,可方孟韦完全不想开窗。他走回书桌前,右手抚摸着桌面上崔中石亲笔所写的报告,却只觉寒意森森。纸面上的字迹劲秀有骨,可这字的主人已经长眠于西山之上,亲人无从知晓,亦无人祭奠,甚至连墓碑都不能有。

      被国民党处决了的共产党,崔中石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就在今天,他就亲眼看见了另一个共产党被徐铁英给开枪打死了。

      ……什么时候,他们会找上姑父呢?

      连他都开始怀疑姑父的身份了,徐铁英呢?铁血救国会呢?

      梁经纶是铁血救国会的人,他在木兰身边。姑父还能骗他们多久?还能骗父亲多久?

      大哥……还能瞒过铁血救国会多久?

      今天这样的信,他还要写多少封?他还能骗伯禽和平阳多久?会不会有一天,他也会坐在这桌前,为他的姑父,写上这样的一封信来欺骗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儿?或者是模仿大哥的笔迹,来安慰自己的父亲?

      方孟韦觉得自己快要站不住了,只能撑着扶手坐下,视线里一片模糊,他眨了好几下眼,才能看清眼前的东西。搭在桌沿的左手紧握成拳,因太过用力都颤抖了起来,他悲到极处而生出无限愤怒。

      是什么时候,他的家成了现在的模样,不靠相互欺骗便无法生存?

      民主政治实行到了今天!竟然还有一种名为“共产党”的死刑!

      方孟韦看着眼前未写完的家书,脑海里慢慢地浮现出另外一封信,上面陈旧的笔迹写着:“……吾妻如唔,吾今以此书与汝永别矣。吾作此书时,尚为世中一人;汝看此书时,吾已成为阴间一鬼……”

      37年前,那个年轻的同盟会人抛妻弃子,英魂所盼,想要构建的民国;37年后,有一个人同样的抛妻弃子,赶赴黄泉,只为了推翻这个民国。那个人的身后,还跟着他的大哥,他的姑父,还有越来越多的人。

      青天白日,青天白日满地红。他的党,他的国,在这37年里的作为,甚至已不能让他从监狱里带回他的妹妹。

      眼泪溅在手背上,一片冰凉。

      西山监狱。

      孙朝忠站起来看着梁经纶,黄色的顶灯从旁映着他柔和的脸,眉目低垂,那表情像是慈悲的佛像,但又冷峻非常:“最后一个问题,谢木兰是不是共产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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