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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番外·燕燕于飞 ...

  •   李珏有个很讨厌的字——叔玉。顾名思义,他是家中的三子。

      作为父母的老来子,又是最小的那一个,照理说本应是家中最受宠的——可惜,他天生不足,又灵力稀薄,是实力至上的道术家族李家最不愿提及的败笔。

      施展不了符咒,身体又经不起练武的揉搓,只有一身逃命用的轻功还算不错。这对于一生自诩正气的父亲来说,简直是耻辱。

      被厌弃的孩子是没有童年的。在人生最初的那些年里,他的世界只有抬头一方狭小的天空。偶有一两只燕雀飞来,怯怯地从他手心啄走一两粒谷粒,又飞快地匆匆离去,不顾他挽留的手,瞬间消失在了墙的另一头。

      他抿着唇站在原地,眼神阴鸷。

      当时的他唯一的愿望,便是有一天,能够翻出那堵高墙,捉住他总想飞走的燕子。

      好在,父母去的时候他还不记事,忙碌的兄长没工夫管他,将他好吃好喝地供着就算完事。除了族人的无视和下人背后的窃窃私语,他过得还算顺心。

      闲来无事,他只能看书打发自己的米虫生涯。别院里正巧有一座巨大的书库,那些尘封的典籍因为少有人看得懂而白白闲置。他再不济,身上也流着李家的血,那些针对外人的封印于他形若空设。

      也许是老天为了补偿他而给了他一副好脑子,那些艰涩的古籍对他来说毫不费力。一目十行,过目不忘,偌大的李家珍藏在他十五岁那年就被他了如指掌。

      直到那一年,他兄长的溘然而逝,才令他不得不踏出了幽居多年的小院。

      他拖着病弱之躯游走于牛鬼蛇神之间,对着那些不怀好意的远亲旧族笑里藏刀,日夜殚精竭虑地应付着一波又一波的明枪暗箭。

      君来犯我,我必十倍以报!

      在他的铁血手腕下,他灵力强大的大嫂终于成功成为代家主,只待他天资出众的小侄子成年,便可独当一面。

      至于他?一个连道术都不会的长老,就算手段令人忌惮,也是威胁不了别人的家主之位的。

      当小狼长到十二岁的时候,库洛牌在日本重现。他倒是对那据说和李家颇有渊源的魔法不感兴趣——都隔了不知道多少辈的远亲了,谁肯白白因为和你沾亲带故就给你?更何况人家说不定还另有属意的继承人。

      不过,年轻气盛的小狼不听,硬是跑到了日本。他看着案头堆积如山的公务,再掐指一算何时能等到真正的继承人玩够了回来,不由咬牙切齿——

      李小狼,你给为叔等着!

      就这样又等了三年,小狼回了又走,被日本那个继承了库洛牌的小丫头迷得连家也不回了。他听说日本的神道界倒是颇为热闹,不免起了一游的念头。

      心念一动,他便被大嫂劈头告知给他在日本定下了婚约。

      ——尸魂界大贵族朽木家在现世的家主独女,因为父母俱亡而不得不匆忙上阵,为了不被其他势力侵吞而与实力强大又远在异国的李家联姻。

      有趣,真是有趣!

      他望着照片上笑得天真烂漫的甜美女孩,不由抖开扇子遮住了满脸的幸灾乐祸。

      ……

      他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了朽木樱姬。

      灵力强大,武力出众,不论是剑道还是弓道都师承名门,偏偏从小备受众人呵护,就像个被娇宠得任性可爱的普通少女一般长大;就算是突遭离变,父母生前还为了她向李家求助,想将她送离混乱的中心——真是和他截然相反的幸运儿啊!

      天真这个词真好,说出了美的至境!这样纯洁的一朵小樱花,如果也被染黑了,这过程一定很美丽吧~

      他就这样抱着满满的恶意围观着她怎样一步步走出童话的象牙塔,直面这个世界丑陋的另一面。

      都说人生的巨变能改变一个人,果然不错。那个昨日还在为了少女间的争风吃醋而哭泣的女孩,今日就能毫不留情地赶走一帮心怀鬼胎的投机者;昨日还只要为了功课和那些情窦初开的小心思而烦恼,今日就能对着堆积如山的公务和层次不穷的麻烦挑灯夜战;昨日还是生活在法治社会的乖乖女,今日就能面不改色地挥刀砍下狰狞的鬼怪……

      旁人震慑于她的强大实力,唯有他,清楚地知道在背地里,第一次接触这些晦涩丑恶的事务的她是如何的狼狈不堪。

      但是,不够,还不够!

      当他第一次领着她见识纸醉金迷的魔都香港糜烂的夜生活时,早被血色浸染得杀伐果决的她也不由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就要夺路而逃。

      他恶劣地拉住她,强迫她转头。

      “为……为什么?”
      她的声音里是满满的厌恶与羞耻。

      “为什么?”
      他仿佛听到了笑话一般不可思议地反问,在她耳边低语,
      “因为这就是你今后将要生活的世界!”

      没有任何暧昧,只有不加掩饰的残忍。

      她闻言迫使自己睁眼,却始终僵硬着身体。

      “来,自然点,微笑!”
      他带着看似温柔的笑意将一杯酒塞进她手中,猛地将她推向舞池。

      她猝不及防地被推入混乱的人海中,五光十色的灯光耀花了她的眼,她踉跄着寻不到方向。

      “如果你不是他们的同类,至少你要装成和他们一样。否则,你下一秒就会被当成食物撕碎。”
      他站在人群外冲她遥遥举杯,笑得煦煦如君子。

      ……

      她下入死地、上入人间,可谁也说不清,到底是哪里更肮脏。

      不出他所料,曾经那样纯净甜美的笑容,渐渐地,再也不能在这个已然长大的女子身上寻到一丝影子。她开始挂着一张妩媚的面具从容行走在光怪陆离的人群间,一如他总是温文无害的伪装。虽然作为结盟家族派来帮助她的长老,但李珏只是袖手旁观地看着她一日日腐烂。

      没有谁能代替谁的人生。他只是个戏外人,她则是一场盛大歌剧的女主角罢了。

      直到某一日,她又一次赴宴归来。

      喝得醉醺醺的人影摇摇晃晃地跌进门,令灯下看书的他不由抬起头。

      “你的酒量不是一直很好,怎么今晚这么狼狈?”
      他漫不经心地调侃,却反常地没有听到对方的回答。

      “怎么了?”
      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他起身想要一探究竟。可手刚撩起她面前的一缕发丝,就被她猛地推到一边。

      武力值比不上她的李少爷自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罪魁祸首粗暴地推开他后一路冲进了浴室。

      “喂,你……”
      刚想要教训一下胆子不小的某人,他却敏锐地嗅到了残余的酒气中不同寻常的异味——迤逦,甜媚,蛊惑人心。

      “呵,居然被下药了也只会跑回来冲凉水!”
      口中冷笑着,他烦躁地放下书,拿起手边的电话往阳台上走去。

      虽然只是他的玩具,但好歹名义上还是他的未婚妻,有人居然敢明目张胆地打她的主意,看来是他好久没出手令一些人不知天高地厚起来了!

      感受到自己少有的激动,他将之归为权威被挑衅的愤怒。

      不过,在料理那群杂碎的同时,他也闪过一丝疑惑:平日极为警惕的朽木这次怎么也会着了道?
      干脆利落地处理好一切,他再回房时,却看到了裹在被子里烧得迷迷糊糊是朽木。

      自从见面起,她就从来没有在他面前展示过这副脆弱的面孔。褪下了冷丽的表情,还是与小时候一样娇美的面容便无所遮挡地显露出来,两颊因发热而泛起粉色的红晕,樱色的发丝软软地贴在脸侧。

      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上她的额头。

      骤然感觉到舒爽的凉意,她先是微微颦眉,而后又舒展开来,惬意地喟叹一声。

      他忍不住低头细听,眼中的笑意却猛地冻住。

      她唤的是:
      “比吕……”

      他慢慢收回手,垂下眼帘。

      似乎是不满凉意的离去,她皱着眉,像是一个委屈的孩子一般不依不饶地唤着:
      “比吕,比吕,比吕……”

      多奇怪啊,有着那样妩媚面具的女子,生起病来,居然还会一如往昔地天真!

      他沉默着在黑暗中站立良久,半饷才转身出门,唤来女仆和医生。

      不得不说,他惊叹于她迅速成长的绚丽光华,却更艳羡甚至嫉妒,她在那样黑暗的环境下,仍能在心中留有一小块纯净无暇的净地。

      后来,他才知道,那一天也是一个人的生日——那块净地的主人,他小未婚妻念念不忘的竹马和初恋。

      ……

      一晃十年,他们一起在风雨飘摇的时局下,终于稳定住了局势。而与此同时,他们的婚约,也走到了尽头。

      兜兜转转,她最终仍是和她的初恋重新在一起了。

      那一晚,他隐在不远处的阴影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默契无比的一举一动,默默地摘下手上的订婚戒指。

      始知结衣裳,不如结心肠。

      “所以,你要和他直接结婚了?”
      他举着酒杯站在窗前,望着窗外的繁华夜景问她。

      “嗯,我和比吕都觉得已经错过了那么多年了,还是跳过订婚比较快!”
      她的笑容又重新甜美纯净起来。

      “什么时候?”
      他抿了口酒,淡淡地问。

      “下个月,请帖都写好了,连天钿姬都答应会来~”
      她兴冲冲地地计划着,突然抬头对他说,
      “对了,我打算从香港出嫁!”

      “咳……”
      他被呛了一下,惊疑不定地转头望着她,
      “你们朽木家没房子了吗?”

      朽木无辜地摊摊手:
      “有是有,可我就是从老宅那里嫁到香港去的,再用那里不好;我小时候住的又和柳生家离得那么近!”

      “那你就要用我的房子吗?你又不是我们李家人了!”
      他不置可否。

      “哎呀,好歹我也在这里住了十年了,早就把这里当做第二个家、把你当做兄长了嘛!”
      她眨着眼睛装可怜,
      “出嫁的时候好歹也要有个‘娘家人’嘛,难道你要叫我跑到尸魂界请我那从不来现世的曾祖父?他可是早就化作灵子了,倒是还有他的兄长在,不过今年也有……几百岁了吧!”

      “你是想办婚礼还是葬礼啊?”
      饶是他也不由被这大胆的创意弄得满头黑线。

      “那你就是答应了?”
      她得寸进尺。

      “好好好,随便你!”
      他不胜其烦地将她赶出去,坐在沙发上猛地灌了口酒。

      “呵,兄长……”

      ……

      他曾在樱花飞舞的季节将他的小未婚妻从日本迎到香港,现在又在同样的时节看着她被别人从香港带回日本。

      还是那套白色的和服,只是这一回,换成了真正的白无垢。

      他站在墙头,一丝不苟地穿着李家的长老服饰,看着远去的人群。他一如儿时所愿,走出了那堵高墙,甚至凌驾于最顶端。燕雀乖顺地在他身边啄食着谷粒,可他最想要的那一只,却永远地飞走了。

      身后喜乐声声,是他连夜编的曲子,正是《诗经》里的那首《燕燕》——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燕燕于飞,上下其音。之子于归,远送于南。瞻望弗及,实劳我心。
      仲氏任只,其心塞渊。终温且惠,淑慎其身。先君之思,以勖寡人。”

      如你所愿,我只是一个兄长,微笑着,送妹妹远嫁。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番外·燕燕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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