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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周氏之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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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氏是庐江大姓,家业丰殷,周瑜是家中幺子,自小聪颖伶俐,过目成诵,小小年纪谈起书来像模像样,受尽父兄宠爱。
周瑜的兄长周道,生得一副清秀的眉目,性格也是极其温雅,在周瑜印象里,兄长似乎永远在笑着,好像没有什么事可以让他变色。幼时的周瑜爱玩闹,闯祸时父亲扬手要打他,也是兄长把他护在身后。再后来,父亲任洛阳令,久不归家,兄长于周瑜就像是父亲一样可靠,只要在兄长身后,无论面前是风是雨,他都觉得无比心安。
一切风平浪静都在光和四年被无情摧毁。
这一年,周瑜不过七岁,一场疫病毫无征兆地降落在了宁静的舒县。周道小时患过大病,身子弱,这就染了疾。初时还以为只是普通风寒,未多在意,不料仅仅两日,就已无力坐起身。医师来了一拨又一拨,都摇摇头离开了。
万贯家财又如何,疾病面前,无力回天。
庐江很少下雪,便是下了也是落地就不见的零星雪粒。周瑜印象里的第一场大雪,是铺天盖地而来的素白纸钱,白得刺眼。
周瑜觉得这纸钱似能遮天蔽日,带给他还毫无准备去承受的黑暗。
因为是疫病,周瑜被长辈严令不许靠近周道的那间房。周瑜对兄长的最后记忆,还是他摸着自己的头,笑着说“等明年瑜儿再大一些,阿兄带你去洛阳。”
染疫之人,无法下葬,只能立即火葬。本以为小周瑜一定会哭闹着见兄长,不料周瑜却是异常平静。当远处的浓烟升起时,周瑜只是紧紧抱住兄长当初送给他的佩剑,死死盯着地面,身子止不住地轻轻颤抖。
远在洛阳的周异,得知爱子重病就马不停蹄的朝庐江赶,然而等周异赶到时,见到的只有衣冠。
丧子之痛犹如一座山崩裂开来,看到爱子灵位的一刹那,老泪纵横的周异昏厥了过去。
“爹……爹爹!瑜儿还在。”身着孝服的周瑜扑过去,把周异的胳膊架在自己的小肩膀上,一旁的堂兄周晖连忙过去接手。
“瑜儿,你和叔父都进去歇息,叔父日夜兼程,你也在这里守灵了几日,余下的事交给我们。”周晖见周瑜小脸煞白,眼睛里都是血丝,心疼这个堂弟这几日来都没有好好休息过。
周瑜小心地用衣袖擦拭父亲脸上的泪渍,边擦边道:“瑜儿不累,堂兄带父亲和两位伯父前去歇息罢,堂兄也是几日未眠了,瑜儿要等到兄长出殡。”
出殡,不过是一座衣冠冢。周晖没料到前阵子还像个小奶娃娃一样的周瑜,说话一下子变得如此成熟。回头望向父亲周忠,周忠叹一声气,摇摇头。
“瑜儿听话,你可不能再病倒了,就歇息一会儿,明天你再过来。”周晖盘算着,要是周瑜再不回去把他打横抱走。
周瑜望向周晖,道:“兄长生前曾讲过,之所以要守灵,是因为亡者的灵魂在三日内还未尽散,会回家来。瑜要为兄长守足三日,否则兄长回家后找不到瑜儿会着急的。”
一下子,周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那孩子的眼神坚定,让他觉得不可动摇。
“让他守着吧,落得个心安也好。”说这话的竟是一向沉默寡言的周母。周母痛失爱子,却也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对待火葬一事也很开明,不由得让人肃然起敬。
周晖见状,只好先行送周异回房,小周瑜又跪回到母亲身边,一声不吭地为兄长守灵。
长子病殁,周家的变故如在一夕之间,于周瑜来看像是一场他一生都没能醒来的大梦。周瑜那小侄儿成了遗腹子,待那侄儿出世之后,取名为峻。
这些都是后话。
周道生前包办了周瑜大部分的课业,为周瑜讲的最后一课是《说苑》里的遗闻轶事。兄长突如其来的病对周瑜打击太大,他早不记得那一课讲得是什么,如果他能记起来,会知道那一课的文章里有一句话:福不重至,祸必重来。
自长子故去之后,周异便辞官回庐江。他身体每况愈下,周瑜侍父亲于病榻,给了周异些许安慰,小儿子像是一夜之间长大。
一日午后,周瑜端着一碗汤药过来,跪坐在床榻旁,喂给周异。
周异只喝了一口,突然喉头哽咽,他感觉自己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对儿子说。周瑜见父亲神情不对,忙问:“爹怎么了?是不是药不对?”
周异抬抬手:“没有,没有。”
等到一碗药喝完,周异半靠在床上,忽然转首向正在为他斟水的周瑜,道:“瑜儿,你的伯父周尚,一直膝下无子,你弱冠之前,便都由他来照应吧。”
周瑜突然脊背一僵,手中正在斟水的茶壶一下子滑落到地上,滚烫的水溅落到身上,但他此时已毫无察觉。
“爹您……您说什么!”周瑜跪倒在旁边,“为什么要伯父照应,爹爹不是可以一直在瑜儿身边了吗!”
惊慌的周瑜眼睛里一下子滚出豆大的泪珠,说话的声音都带些颤抖。
周异心疼,手抚上儿子的发髻,轻轻拆下,将他的碎发都理整齐,简单地在头顶正中间挽了一个更端庄的。周瑜惶恐地看着父亲的举动。
“爹怕是无法看到你加冠成年了。”
周瑜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捣了一下胸口,痛得直让他喘不过气
“爹在说什么!爹会好起来的,这几日的药不是见些成效了吗,爹一定会好起来啊!”
周异摇摇头,无力又无奈的笑了一下:“其实医师早已说过了。我本有陈年旧疾,今下再引起,已是病入膏肓。我想,与其离去时让你惊慌失措,不如现在不瞒你了。不然有些话,我要如何亲口对你说。”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一定会有办法的,爹,瑜儿去找最好的医师来!”说罢,周瑜惊慌地站起来,周异拉住他的手,摇摇头。
“其实我早也知道,有这病根的人,命不久矣。只是没有想到,道儿竟会走在我前头。许是我周家这些年太顺了,苍天要收回了。”
周瑜的眼泪一下子如决堤一般,却硬咬着唇不哭出声来。
“我已与你伯父交托清楚,日后会找先生来教你功课,等你再大一些,去结交一些四方名士,路,要很早之前就去铺。周家书香门第,我自是希望你能继承衣钵,但如果有朝一日,你有了自己的想法了,大胆去行,不要被家法家规束缚住。”
周瑜似懂非懂地听着父亲讲一些对他来说还太早的东西。
“我既仕洛阳,眼见了如今太多风雨,洛阳不仅仅是小时候与你讲的八关都邑,十省通衢,这天下,也不都是你读的书经文赋里那样繁华鼎盛,舒县太小,庐江也太小,甚至整个江北都太小,你早晚都要走出去。”
周异压着胸口,咳了几声。
“去年,黄穰和江夏蛮联合起义,如今已有数万众。瑜儿……”周异抚摸着周瑜的鬓角,眼中含泪,神情中有太多周瑜读不懂的东西。
“瑜儿,你听,动荡已经到庐江了。这天下,要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