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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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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时候,每逢家里来亲戚,她都会躲在窄小的柜子里,以防他人看到,说她没有礼貌。
她确实没礼貌,但没人告诉过她什么叫礼貌。
有熟人来家里,她奶奶一副找茬的语气:怎么你是哑巴吗?见人不问好?有没有礼貌啊你!........很恐怖的命令,阴影似的留在她心里。
她别无选择,只有颤颤微地小声一句:阿姨(叔叔)好。
她一直觉得这是世界上最虚伪的三个字。像是被大人抽打着的小孩,边哭边被迫发誓:下次再不敢了!
她很怕她家人,她母亲曾愤愤地对她说:怕他们干嘛!他们又不能吃了你!
她知道她母亲在使用精神胜利法。印象里,她母亲在她家根本没地位,除了名义上的长媳、长嫂。
生育当然是一个原因,头胎是她。人类进化繁殖到现在,对任何一个新生命的出现都不再有兴趣。一个婴孩的诞生,生育者与旁观者最紧张的是观看其□□,喜怒哀乐全显现在扒开婴儿那对血腿的瞬间。
她母亲打过一胎,奶奶对她说,妈妈去考试。婆媳俩就那样拎着行李,远离出她视线。夜晚她不可遏制地感到孤单,咬牙泪湿了一大片枕巾,始终没敢出声。
在她家旁边,一条干涸的沟里,她看见过一具被遗弃的死亡女婴,安静地躺在那里。三两个同龄人约着她去看,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尸体。其他人总有一副见到秽物的厌恶感,她并未感到不适。她最恶心的是家里厕所里有着光滑环状表皮的蜥蜴,至少女婴身上没有。
她很害怕上学,倒不是因为什么。怕数学成绩而已。越往高年级,她就越神经紧绷。
成绩在班里是前几名,老师与她家人熟,曾想提拔她当班长。班里多数人不与她交好,她没胆接受。一直以来,她都被别人安排着,习惯了顺从别人。突然让她命令别人,她想象着用自己那小嗓门喊别人安静的场面,只剩窘。偏又不好拒绝老师盛情的邀请,只好怯怯要了一个学习委员来当。可有可无的职位,保持能服众的好成绩即可。
可数学成绩总是不好对付,从满分到九十分,到后来的八十多分。她领到试卷时总是手心沁汗。数学老师对她期望很大。让她最为难的也是这个,几乎所有科目的老师都认识她家人,认为她是个优秀学生。
相比别人不经意流露的聪慧,常常让她感到恐惧和自卑。像口若悬河的演讲家,最怕面对较真的实干家。她很怕别人揭穿她偏科。
她母亲教她写作业,说不通就敲脑袋。她含泪,拼命隐忍。借口喝水,仰头看着天花板,她要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退回去。
还是逃不出母亲近距离的观察。
“猫尿!”她母亲呵斥一声,哭是一件特别羞耻的事。
她的眼泪还是急速下滑了。
她奶奶在门外晾着衣服,吃吃笑。
她父亲坐在一旁,脚翘在她写作业的矮桌上,看着一场场无聊的足球赛,兴奋得一直在抖动。
小姨很亲切,那时还没结婚,会去她家做客。她最满意小姨带的一大袋零食,糖果、薯片.......全是电视广告里的实物,她非常惊喜。
放下戒备,去靠近小姨,小姨一把抱住她,好脾气取得了她的信任。她小心翼翼地撒了一个娇,被她二叔看到了。
又是可耻的。她被训斥了,禁止撒娇。她慌张地跑开了,躲回她的藏身柜子里,没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只有这个仅容得下她的柜子。
她有很喜爱的布娃娃,她对娃娃讲心事。为它缝制衣服,为它配偶,为它布置房屋。她沉浸在亲手设计的小世界里。
有邻居去她家,听到空荡荡的房间里她一个人在说话,吓得不轻。回去后,传遍了她有自言自语的怪癖。她很不好意思,但又不知道该向谁解释。
她奶奶觉得那个玩偶像不干净的女鬼,强行烧掉她的布娃娃。
她心里绞痛一阵,像交出赃物般把布娃娃给了她奶奶。别过头,用手指迅速勾拭眼角要掉下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