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泣鬼神》月涟漪

2、第二章 前尘尽散

　　一僻静的山林内，一简陋的茅庐中，有一沉睡的鹤发老者……
　　或许算是老人吧，虽然他有着一张年轻俊美的脸，但那一头全白的发正无声诉说他的苍老。
　　“好遥远的梦啊……”一声轻叹如诗般吟出，修长的手指揉上惺忪睡眼。突然，他顿住——
　　想起幼时，每回醒来揉眼睛娘就会大叫着说他好可爱，然后埋头就是一阵猛亲，惹得爹醋意大发。
　　呵，娘总说他可爱，他倒觉得真正可爱的是娘才对，但可爱的娘却因为他……
　　男人痛苦地闭上眼，好半晌儿才睁开，深邃的眸中尽是老人才有的历尽沧桑。
　　一出生，他便隐约知道自己的宿命——那命运早已为他安排好的宿命！但因为爹的守护、娘的宠爱，在人界成长的他虽不像每个普通孩子那样爱嬉闹，但也喜欢玩、喜欢窝在娘的怀里撒娇。他的爹娘好有趣，每每他都装睡偷看他们拌嘴，直到爹被娘气得快跳脚他才会适时醒来，而结果是他爹更气了……
　　他就像人界的每一个平凡孩童那样尽情依赖着爹娘，明知自己的宿命却不予理会，直到玉帝的第九个女儿出现，毁了他所有的幸福！
　　恋慕他爹千年却下嫁不成的九天女，美丽绝伦如她无法忍受忘忧神的拒婚，便私自下凡偷窥忘忧神爱上的究竟是何方神圣，而结果令她震惊。她竟是输给一名姿色万万不及她的凡俗女子？忘忧神怎会舍她而就“她”！
　　九天女带着隐忍的憾恨回到天界，直到几年后他的出生给予她机会爆发。
　　未出世前，天地已隐露异象，佛陀隐隐预感到有新的力量即将诞生。而他一出生，异象骤起惊动了整个天界。仙人们领着玉帝的旨意欲带走匍出世的他，但爹坚决不肯把他交予天界，因而引来诸多纷争，九天女便趁了此乱机。
　　九天女憎恶他！她说，他是“杂种”，是平凡低微的娘和神圣不可侵犯的爹不该生下的杂种！
　　于是，他的身上、娘的身上，那被衣服包裹住看不见的地方常常容易受伤，而娘为了保护他身上更是多了大片大片的青紫淤痕。他看在眼里却只能急在心里，因为幼时的他就像个普通孩子没有任何异能。
　　无法保护娘，而娘又不准他说，所以每回爹发问时他只能噤声。
　　后来，爹被诸神围攻……而他因为贪玩走出爹布下的结界，从而铸成不可挽回的错！
　　娘为了保护他被妒恨成狂、走火入魔的九天女错杀，而他只能愣愣地看着娘倒下……
　　九天女也愣住了，怔然目瞪着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狂态已散去。猛地，她尖叫着逃走，独留他一人失措地面对着倒在血泊中的娘。
　　当爹把神将打退，回来后却看到已经变得冷冰冰、不再会漾起甜美笑容的娘，而爹的脸也开始变得跟娘一样冰冷。他失神的喃语吐露了一切——那些爹不知道、而娘每次又敷衍了事的真相。
　　那一瞬间，爹疯了。
　　那也是他头一次看见性子冷漠的爹表现出那么强烈的情绪，强烈得足以撼动天地！
　　那样激烈的情绪——是恨！
　　爹恨天、恨地、恨自己，也恨——他！
　　爹恨天地的无情、恨自己未能保护好心爱的人，也恨他为什么救不了娘！
　　他清楚地记得爹抛下他时所说的最后一句话……
　　你居然会是我忘忧神的儿子！
　　眼看着爹冷漠离去的背影，尚年幼的他却明白了爹话里的意思。为什么他没有能力保护娘？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他，也想问自己为什么！
　　娘的卒死，爹的离去，万念俱灰的他竟因而打开心中一直沉睡的“天眼”。
　　天眼，能看透古今未来、掌握难测命运的神奇能力。自古以来，人间也有少许能打开天眼的能人，但却少有人敢尝试，开天眼的代价太惨痛！从此失去五觉，成为一个又瞎又聋又哑且不能行走的废人！而付出这般惨重的代价后，这些在世间可说是难能可贵的能人所能窥视的天机却有限得可怜。
　　而他，天界的神祗与人类之子，在五岁那年打开了天眼，毫发未伤。但窥尽天机，他独独看不见属于自己的命运，及与他命运相关的人——他爹娘。
　　许多年后，他才明白，原来他体内蕴藏着神秘的力量，无法预测，无法估量。菩萨告诉他，或许他的力量连他爹也无法与之抗衡，那是可以毁天灭地、也能救世重生的力量！
　　但这股力量在沉睡，就像山岭中的幼兽因自小被当成金丝鸟喂养而忘了自己原本是野兽，也就像是——他。
　　力量？什么是力量？他不懂。
　　他只知道他是个没用的人，他没有能力救娘。他那可爱又可怜的娘，为了保护他而死的娘……
　　拥有天眼，看破了三界又如何？空能看清别人的命运，却惟独看不透属于他自己的命运！
　　他的天眼没能让他预见娘的死亡，如此“天眼”，要之何用？就让它和他体内诸神所言的力量一起沉睡吧。
　　呵，“沉睡”啊，好幸福的词，他也该到了应沉睡的时候了。
　　菩萨说，他的肉身是神凡结合，虽然继承了爹天生的灵气，但也因为娘的凡胎而烙下永不可根治的“病根”。除了这第一世他是从娘的腹中降世，以后的他每活到百岁就会重变回幼儿，连同记忆也一片空白，不断地开始新的人生。若想要跳脱这种类似凡人的轮回，他就必须修行，如同当年的佛陀——悉达多太子放下妻儿国土，毅然出家清修，直至大彻大悟以慧心了然生死真谛、以胸怀包容世间轮转，终于在菩提树下静悟成佛。
　　佛的意思，是人生、一切的觉者。
　　而他，是尚未觉悟的佛。
　　菩萨说，他的心中装了太多的爱与牵挂、愁与遗憾……
　　故，他佛心未净，无法跳脱轮回，也无法成为他们期待的三界大圣。
　　不过，他即将要沉睡了，等醒来时就是一个全新的、了无牵挂的人，没有对爹的深深歉意，也没有对娘的沉沉爱意……
　　他终于可以忘记那个痛苦的回忆，爹冷漠离去的背影，躺在血泊中的娘……
　　娘，你会怨我怯懦地忘了你吗？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如果可以，我真希望时光能倒流，让我回到幼时，再一次睡在娘的怀里……再一次感受那失去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