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之痛(第一部)》炉子

12、洞若观火

　　薛贵和张老板回来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月以后。

　　残冬已尽，空气中充满新鲜的泥土味道。

　　一条宽大平坦的新路，从城门直通到山谷。两侧，新翻开的土地黑油油的。
　　二十多个小村子散布在山坡上，都是新盖的木头房子。

　　十几个穿着蛮族衣服的小孩子，正在后花园里捉迷藏。
　　红玉抱着思盈在晒太阳。龙帮主坐在她身边，脸上的笑容比阳光还明朗。

　　薛贵暗中叹口气，看来帮主是喜欢上这个来历不明的岳三娘啦。
　　老帮主去世已经五年。五年的岁月，应该能够抺平伤痛。
　　可是，他却依旧没有笑容。直到。。。这个奇怪的女人出现。

　　他笔直地向着龙海生走过去，弯腰行礼。

　　“啊，原来是阿贵回来啦。路上还顺利吧？”

　　“禀报帮主，一切顺利。张老板手里的东西换回来整六十万两银子，交给我的是五十四万两。采购粮食花去三十六万九千两，其他物品花去七万三千两，雇用工匠花去三万三千两。清单在这里。另外，还剩下六万五千两，已经交给帐房的周先生。”

　　“好，你辛苦啦，下去休息吧。”

　　薛贵行个礼，迅速退下。

　　看着他的背影，红玉微笑：“阿贵是个人才。看到这些奇怪的小孩子，也看到我忽然从黑脸变成白脸，只有他能忍住不问。”可惜的是，这同时也说明薛贵可能是个危险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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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主府。

　　密室里坐着城里最有权势的六个人。

　　居中的是城主青川明，他的两个儿子，青川云和青川风坐在左边，亲将秦路、高鹏和谋士乔智勇坐在右边。

　　秦路简要地禀报两个月来的情况：“招募来六百多个盗匪，训练三十多天。第一个目标是比较弱小的祥赫族，只有三百多人，围住后直接全部灭掉。第二个是纥哲族，他们吓得赶快投降啦。然后让他们出兵一起去打努尔努克族。。。最后是密兹族，他们抵抗几天，眼看不行，也投降啦。”

　　乔智勇沉吟道：“密兹族的族长，叫独狼的，是个狡猾的老家伙，只怕还会捣乱。”

　　“岳三娘也听说过这事儿，所以一见面就把他砍死啦。现在密兹族被分成六个部分，由独狼的四个儿子和两个弟弟掌管。另外，她还逼着各位族长把他们的头两个儿子献上当人质，带回来十几个小孩子，都关在飞龙帮的后花园里。”

　　青川云摸摸鼻子：“这个岳三娘到底什么来历？手段很辣嘛。”

　　秦路摇头：“据说她失忆啦。可是她练兵和打仗的手法非常熟练，肯定有过长期的指挥经验。”

　　“可是，她的年纪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多岁。”

　　“她见到城主时，并没有恭敬畏惧的表情。说明从前她的地位比城主还高。”

　　“她一定掌握过很大的权力，发号施令的时候非常自然。”

　　大家都沉思起来。
　　二十多岁的女人，掌过大权，指挥过军队，手段毒辣。。。

　　乔智勇略显迟疑道：“难道是她。。。可是，都说在两年多以前，她就已经死啦。”

　　青川明悠然道：“她们母女，都是有名的诡计多端，纳维陛下哪玩得过她们。”

　　大家都明白过来：“她。。。就是。。。定国郡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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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时分，赵九来传岳三娘进见的时候，她正在哄思盈睡觉。
　　听到城主指定要单独见她，她的手抖动一下。她轻轻地把熟睡的孩子放在床上。

　　龙海生不安地看看她，又看看寸步不离的赵九。显然，城主不想让她有时间安排些什么。

　　红玉微笑：“不用担心。他不敢杀我。”

　　“他。。。是不是已经猜出你是谁？”

　　“应该是吧。秦路是老将啦，我打仗的手法看在他眼里，一定会看出些名堂。”

　　“这么说。。。你根本没有失忆。”

　　红玉拍拍他的肩膀：“真相是很可怕的。不知道，反而对你更好些。”

　　“可是，我想知道。”

　　“好吧，等我回来。。。就告诉你。先让厨房准备些夜宵吧，我的故事很长啊。”

　　她轻轻地走出房间，走出飞龙帮大门时，一边走一边轻声地唱着歌：“过春社了，度帘幕中间，去年尘冷。差池欲住，试入旧巢相并。。。”

　　远处，一个衰老的白发妇人正在面无表情地扫着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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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室里，只有青川明一个人。

　　红玉端起茶杯，品一口，绽出微笑：“啊，城主大人终于肯把好茶叶拿出来啦。”
　　她欣悦地把半杯茶水喝下去。

　　青川明微笑：“猜猜为什么？”

　　红玉放下茶杯：“二十多岁，身居高位，执掌重权，作战经验丰富，手段毒辣。符合这些特征的女人，在这个大陆上能有几个？当然是已经知道我的身分。”

　　青川明站起来行礼：“见过郡主。”

　　他站得远远地，生怕她会暴起伤人。
　　定国郡主可是文武双全的人物，据说有一段时间还在江湖上混过，而且是亲手与人厮杀，很有些功夫。青川明的武功稀松平常，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红玉轻叹一声：“你准备要杀掉我吗？”

　　青川明凝神看着她：“郡主为何如此怀疑我？”

　　“茶水里下麻药啦。我的武功早在两年多以前就失去，一直没有恢复，所以现在就已经感觉到药力。”

　　青川明紧绷的身体慢慢地放松，他悠然坐回到椅子上：“您虽然行事毒辣，但是一向守信用。我想要的，是郡主的一个承诺。”

　　“我在你手里，为什么这么客气啊？”

　　“我的要求很简单。如果郡主复国后愿意把国家分给我一半，我就全力支持郡主在朔州城起兵。如果郡主不肯，就请到别处去。”

　　“为什么不把我直接送到帝都去？”

　　“那样做，对我没有好处。当年人们都认为郡主失败啦，但是从现在的形势来看，当初的许多安排都是别有用心的。只要郡主亮出身分，相信很快就会组织起几万人的军队。”

　　“然后呢？”

　　“现在的青竹国只剩下帝都和周围的几个城，其他的城主都不大听话。只要打下帝都，他们立刻就会拥您为新王。”

　　“既然只有帝都和几个城，再分你一半，我还能剩下多少地盘？”

　　青川明微笑：“我漫天要价，您可以就地还钱嘛。”

　　“休想从我手里拿走一个城。”

　　“郡主就不怕我现在杀你？”

　　“好啊。动手吧。西山瑞雪正带着三千飞龙军星夜赶来，三天之内就能到达。水镜那个老家伙也跟着她一起来啦。嗯，就是不知道他们有没有能力替我报仇呢？”

　　青川明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平州城一战，水镜设下毒计，赵氏兄弟的三万人转眼间就灰飞烟灭。然后水镜又使计赚开安州城，城里的五千守军根本抵挡不住飞龙军的攻击，仓皇出逃。当他们跑到运河边跳上船的时候，才发现每只船的舱底，都有一个不大不小的洞。。。
　　整整消灭对方三万五千人啊，飞龙军不过折损十几人而已。水镜的诡计多端加上西山瑞雪的英勇善战，简直就是无敌组合。要是他们来攻打自己的朔州城，肯定用不了一个月就可攻克。
　　再说，小龙那家伙好象对这位郡主很是痴迷，自己要是杀掉她，岂不成为飞龙帮的死对头？到时候，他们里应外合，自己肯定完蛋。

　　他立刻堆起诚挚的笑容：“郡主既然打算在我这里起兵，总要给我些好处吧。”

　　“我也不打算在你的朔州城起兵。”

　　“为什么？”

　　“时辰未到，操之过急，反而会赔本的。”

　　“可是，现在郡主已经迅速平定盗匪和蛮族，可以起兵啦。”

　　“不行，打仗很花钱的，我要先种上棵摇钱树再说。将来，等我用不着啦，就把这摇钱树送你一半。”

　　青川明凝神想好一会儿，终于想通这其中的奥秘，不禁喜上眉梢，扑通一声跪下：“臣青川明愿意誓死效忠。。。可是，这个将来似乎是个很不确定的时间，不如就定为五年以后吧。”

　　“纳维不会束手待毙的，他一定会联合南方诸国。这个仗，三五年之内不会有结果。如果运气好的话，十年到十五年之后，才能见出分晓。然后我总要收拾一下烂摊子吧。二十年以后才能分你一半嘛。”

　　“这个。。。老臣已经快六十岁啦，哪能再活二十年呢？”

　　“小云和小风都很能干嘛，不管将来谁继承你的位子，我都会向他履行承诺。”

　　“二十年太长，谁知道其中会有什么变故？不如郡主从一开始就分我一半，我出兵配合郡主作战。我这十几年来，已经训练出上万的精锐人马。”

　　红玉暗想，这老家伙根本就不可靠。以前一直喊着只有三千人，现在忽然又有上万人马。其实呢，他的部队大约有六千多，而其中的精锐不过是两千而已。

　　她展开纯洁的微笑：“青川城主如此忠心耿耿，真是让我感动啊。好吧，分三成给你。这已经是极限啦。”

　　青川明满脸的虔诚：“老臣誓死效忠郡主，如违此誓，就让老天惩罚我。。。”
　　他想一想，终于想出最适合的惩罚方式，于是接着说：“就。。。让我无疾而终。”

　　他站起来，端起另一杯茶水走到红玉面前：“这是解药，来，喝一口吧。”
　　他那慈祥的样子，仿佛是年老的祖父在劝说小孙子吃药。

　　红玉轻轻地抬起左手，接过杯子放在桌子上：“不用嘛。”

　　青川明震惊之下，连退三步：“你。。。你。。。你原来并没有被麻痹。”

　　红玉的脸上，仍旧是纯洁的微笑：“我在江湖上闯荡多年，要是经常喝些被人下作料的茶水，早就成为别人刀下的冤魂啦。”
　　她天生对于味道有着异乎寻常灵敏的感觉，麻药轻微的酸味，根本瞒不过她的舌头。
　　所以她才能轻易地区分出来哪些茶叶是龙凤山山顶出产的精品，哪些茶叶是冒牌货。

　　青川明慢慢地退到屋角处，轻轻地笑起来：“好在我还有伏兵。”
　　他轻轻地拍手，几个侍卫立刻从柱子后面冒出来，护在他身边。

　　红玉也站起来：“啊，城主大人是著名的多疑，不，应当说是谨慎，肯定会预先埋伏好人手嘛。不过呢，我也很胆小啊，出门时也要带些侍卫啊。出来吧，你们。”

　　六个黑衣人如鬼魅般出现在密室中，围住青川明和他的侍卫。
　　他们都蒙着面，但从他们移动的姿势和速度来看，明显是高手。
　　青川明手下的几个人，肯定挡不住他们。

　　青川明大笑起来：“果然不负盛名。佩服。”

　　红玉咯咯地笑着，慢慢地走出密室。六个黑衣人也跟着她走出去。

　　青川明立刻叫来赵九：“不是说让你盯紧她吗？怎么居然让她有机会安排人手跟来呢？”

　　赵九疑惑道：“我一直寸步不离地跟着她啊。”他详细地复述她的行为和语言。

　　青川明想想，轻叹道：“好聪明的女人！好聪明的下属！”

　　他看着赵九迷茫的眼神，说道：“她出门时唱的那首歌，就是对下属的安排。看来那些人也跟随她许多年啦，可以揣摩到她的意思。”

　　他微笑一下，捏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嗯，跟这位合作，可要时刻当心啊。一不小心啊，说不定连老本都赔进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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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红玉慢慢地走出城主府，已经快半夜。

　　车夫已经趴在车上睡着。龙海生却笔直地站在车边，见到她，立刻跑过来。
　　红玉慢慢地靠在他身上：“好啦，现在回去吧。”假装没看见他激动的泪水。

　　比起城主府来，飞龙帮的厨子做出来的饭，可以叫做猪食。
　　不过，在吃糠咽菜两年多以后，红玉吃什么东西都觉得香。

　　她慢慢地喝下一大碗面汤。龙海生坐在对面，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红玉终于吃完，倚在垫子上，舒服地微笑起来。

　　“现在可以开始讲你的故事啦。”

　　“先考考你，听说过定国郡主吗？”

　　“她可是名人。她是青竹国安国公主的女儿，纳维陛下的表妹。在纳维陛下亲政之前，她和她母亲实际掌握政权达十五年之久。据说这位郡主是极聪明的，文武双全，深得先王宠爱，差点把王位传给她呢。”

　　“哈哈，差点儿。所以后来纳维一定要千方百计把她害死。”

　　“传说纳维很愿意娶她做王后，可是她不肯。”

　　“当然不肯。就纳维那个蠢样，长得跟黑猩猩似的，又不讲卫生。传说她小时候有人给她算命，说是要嫁给山野村夫为妻的。而且她真的嫁给打猎的岳老三，可不就是山野村夫么。”

　　龙海生瞪大眼睛：“你。。。难道说，你就是。。。？”

　　“不错。。。我就是定国郡主本人。”

　　“。。。可是，你已经死去两年多？”

　　红玉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我又借尸还魂啦。”一时间，阴风阵阵，灯火跳动。

　　龙海生笑起来：“那好啊，你快把我吃掉吧。”

　　红玉叹口气：“现在你明白吧，我的身分一旦暴露，帝都那边一定会立刻来攻打朔州城，到时候玉石俱焚。”

　　“所以。。。你总是离我远远地。”

　　“龙帮主，就算你自己活腻了，可是手下还有几百个下属呢。他们都是无辜的。”

　　“那，你为什么嫁给岳老三呢？”

　　“那时候我受了重伤，在流沙河边给逼得走投无路，只好跳河。谁想到这河有那么长，还有一段是地下河。我在山洞里转入支流，漂了十几天，到饿狼山才见到太阳。”

　　那是一段可怕的回忆，整整十几天在黑暗的地下河里漂流，伤口全都溃烂。
　　岳老三见到她躺在河边，吓一大跳，以为是个死人，因为她身上的味道实在是太大。
　　她在床上整整躺一年，才终于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