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书堂阴阳簿》樱玥曦

10、少年残像（1）

　　师傅外出已经三月有余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阿离开始时还时常念叨着师傅的归期，后来习惯了他的不在，提的渐渐少了，反正凭师傅的本事，也不会出什么危险。托师傅的福，这个秋天我不用外出工作，不用每日起早摸黑的练功，人也越发的慵懒起来。

　　现在我坐在的这个北方城市已经冷得到了滴水成冰的时候，我便索性把鬼书堂关了门，安安心心的窝在家里。天色也暗的越来越早，傍晚时绯红的日光如泼墨般撒进房间，我喜欢这种虚假的颜色，让我觉得整个人都暖了起来。阿离是个体贴的孩子，知道我怕冷，就经常给我做些冬日养生的吃食，人也补得胖了些，手上的伤也基本都好了，就是留下了一个浅浅的伤疤，并不显得难看。

　　竹竿自此夏天一别就没有再来找过我，虽然顾锦去看过他几次，和我说他并无不好，但我还是有些担心，我并不是什么大善之人，反正人生而待死，死而复生，生死不过人生命的两种形态罢了,本就不必太过在意。但竹竿与我有一段朋友的情分在，我每每想到他万一真的死去了，这心里就闷闷的难受，如同大雨降至般。

　　我想找他一起生活一段时间，竹竿倒是答应的爽快，关了他那个小店就跟着我走了，我也知道他其实过得并不好，他的小店地处偏僻，生意并不算好，他当年被一脚踢出师门的时候大叔伯估计也不会给他一分钱，除了一日三餐的开销外，恐怕连基本的药品都消费不起，人也越发的消瘦起来。竹竿向来是没心没肺的样子，在鬼书堂里随意挑了一个朝南的房间就住下了，我见他精神不佳，便嘱咐了他两句就让他休息了。

　　转眼到了冬至，半夜里纷纷扬扬的下起雪来，早上起来时就已齐腿深，鬼书堂那小小的四房院子就剩口枯井还露个头，其余的都被埋了个结实。阿离到底还是孩子气，兴奋的简直要飞起，竹竿也陪着他一起玩。我只穿了一件薄薄的毛衣，刚走到门口就被一阵冷风吹了回去，又懒得再穿衣，一向不喜欢被大棉衣裹得像个粽子。索性在窗边躺下，窗外两人玩的正高兴，完全没有再邀请我的意思。

　　雪这个东西也是神奇，分明冷得伤人却能吊起人火热的心思，我想起那传说中的雪女来，是不是也是这般勾人，是不是长得有点像沐川。

　　我就这么看着雪胡思乱想，察觉时眼都有些酸了，房间里的暖流和窗外的寒气斗得正酣，我生出几分懒意来，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就要睡去，远远看到从大门口走进一个人来，隐约还带着些杀气。鬼书堂歇业多时，今日更是大门紧锁，来人也只能是熟人，不作他想，应该是顾锦。

　　顾锦看了看玩的一身狼狈的陆离和竹竿，招呼道：“阿离早啊，师兄早啊。”我看她冲我晃了晃手，也算是向我问早了,脸上的笑容明媚而虚假，不过她找过招呼之后就不再看我，看来不是来找我麻烦，让我放心下来。

　　竹竿原本玩的正开心，完全没有注意道顾锦走进来，现在顾锦打了招呼，想跑也未免迟了些，局促不安的站在原地，小声道了一声早。竹竿从小就怕他这个师妹，但两人虽不亲近，但无论如何也到不了见了就跑的地步，顾锦又不是那青面獠牙的鬼差，还能生吞活剥了他不成。

　　顾锦上下打量了竹竿一阵，似笑非笑道：“师兄真是好兴致，我昨儿找了师兄一天，也不见师兄的影子，想着师兄这几年道法渐精，难道连那传说中的遁地之术也学会了，没想到居然是跑到这棵大树地下乘凉来了。”原来顾锦这般的杀气腾腾是找竹竿来兴师问罪了，难怪这混小子平常怎么也不肯来常住，这次却答应的这么爽快。

　　阿离平常反应迟钝，今天倒是一下就明白了过来，随口找了个理由就走开了，人家师兄妹算账外人毕竟不好插手，我选择继续回床睡我的回笼觉，再关上窗子之前，我模模糊糊听见顾锦的低语，你和我先回去吧，他是你师父，怎么也不会害你的。我哑然失笑，不会害你，但是也不会帮你，不然当初又为何那般无情的被逐出师门，冷漠无视是最伤人的。

　　那日竹竿就随顾锦回了师门，他走的匆忙，连行李都没有带走，和我匆匆道了声别就走了，不知是他身体不佳，还是白雪的反光，他的脸色灰白的可怕，一片死气。走了没多久雪又下了起来，阿离匆忙跑出大门给他送伞，却再也找不到的人影，那日的雪下得尤其大，院子里的脚印没多久就被完全覆盖住了，好像早上的嬉闹不过是我一场冬日的晨梦。

　　竹竿这一走，阿离原本准备的食材就显得太多了，满满一大桌子的菜，两个人吃实在是有些冷清，阿离还做了师傅做喜欢的芹菜水饺，阿离是不喜欢吃这个的，但是今天吃的尤其多，佳节思亲，阿里嘴上不说，其实心里还是很想念师傅的。

　　我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会，吃的也有些饱了，晚上无事，我准备收拾收拾早点休息，这雪断断续续的下了一天，估计这两天也停不下来，等到化雪的时候天气还要降一些，还要多加一床棉被，不要感冒了才好。

　　我刚从饭桌上起身，门外就响起一阵敲门声，我以为是竹竿回来了，走到门口时持续了一阵的敲门声就戛然而止，四周的雾气一下重了起来，顶上的白炽灯闪了几下就停止了工作，一人从幽暗的门缝里飘进来。自带出场效果的来人身着一身白袍，脸上带着万年不便的阴笑，我心头的火气油然而生，忍不住怒骂道：“死白无常，和你说过多少遍等人开门再进来，你家阎王连这么点礼貌都没有教给你吗？”

　　“阿合好凶啊，谁让你半天不给我开门嘛，再说了，我上门去勾魂的时候哪还有先敲门的。”白无常故作委屈道。

　　厉鬼勾魂，无常索命。这白无常端的是一张笑脸，其实性格阴晴不定，极爱给人添麻烦，上回推了他给的差事都没来找麻烦，这次来恐怕是要连本带利的要回来。我压了压烦躁的情绪，敷衍他道：“你看吧，上回我们也帮了你不少忙，你就行行好，千万不要再给我找活干了，大爷你当然不要吃饭，我们血肉之躯也是要赚钱吃饭的，你看我们阿离瘦的都脱型了。你要是没什么事，就拜托大爷你赶紧滚，要不然我再送你一包水饺你看行不行。”

　　白无常无视我的送客令，侧过头去，和呆在一旁的阿离打了个招呼，转脸又对我叹气道：“上回的事也是我们的一个失误，说到底都是你师父应承下来的，本就和你没有什么关系，我们也是讲道义的，等阿合你百年以后，我就和阎王老爷求个情分，给你谋个好差事，这多少鬼想做都做不来啊。”装的一副真诚的模样，实际假的不能在假了，在和白无常常年的接触中，我已经充分了解他的本性。

　　刚刚一番话明显不符合白无常的一贯风格，他这次来对我这般示好，八成又有什么黑锅等着我，而且肯定不是什么小事，我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好了好了，到底有什么事？”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前两天勾了个小鬼，抓回去才发现着生死簿上阳寿未尽，可是这尸体又不知道去哪里了，这所谓阎王底下没有无名的鬼，这个鬼不能让阎王大老爷发现了，所以我就带来先藏你这，你也顺便帮我找找这小鬼的尸体。”

　　“错勾鬼魂视为杀人，私扣鬼魂视为乱常，哪一条都够你去油锅里滚上一滚了，白无常你是不是这差事当腻歪了，想魂飞魄散你就早说，别上这来找垫背的。还有找尸体这种事请你出门右转找公安局。”我简直是怒不可遏，我知道这白无常找我没好事，确实想到是这种搭上命的破事，看来我要对他的无耻程度进行一个新的评价。

　　白无常见我不肯答应，便索性无赖起来：“多大个事，你不说我不说的。阎王老爷他忙得狠，哪能注意到这么芝麻大点的事。更可况这小子我也看了，本来也没几个月的活头了，等时间一到我马上就来把他弄走。”他走上前来附耳道：“这小子死在学校的，就是你们这很有名的那个观言高中，你知道的，你上回那个到地府来的相好貌似也在那的吧，我这也是给你找个理由，行个方便不是。”

　　不得不说白无常一下就抓住了我的死穴，虽说我这几个月来常常去江家走动，但是沐川一直是躲着我的，我越是装的不在意的样子，心里那不安焦躁的野兽越是叫嚣的厉害。想看见他，想触碰他，这念头无时无刻不在疯狂的滋长，简直就快要从我的脑袋里破壳而出。

　　白无常见我沉默无语，便知我已经动摇，对门外喊道：“进来吧。”从门外探头探脑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还保持着“死”前的惨状，整个脸都肿了起来，原本的长相都看不大清，他不安的站立在门前，也不敢往屋里走一步，低声问道：“白哥，你看我这事？”

　　白无常把他拉到身前，指着我说道：“你都叫我一声哥了，我能不给你解决嘛，你现在这里呆两天，这位陆合先生就是我找来的高人，不出三日，你就可以还魂了。”白无常的这幅嘴脸，只在地府里当个无常真是太可惜了，要是去人间找个差事，现在早就混得风生水起了。

　　“总之，你只要跟着你陆哥就行，千万别和其他的人有接触，尤其是其他鬼，明白了没有。”白无常再三嘱咐道。我刚从动摇中回过神来，在小命和对象中衡量了一下，我还是比较惜命的，没成想这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白无常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转眼屋里就剩我们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尴尬的不行。阿离还没从白无常突然的逃跑中反应过来，傻傻问道：“你看你要吃点水饺不？”他要是能吃得了这事就不会这么麻烦了。

　　反正这鬼留在这是板上钉钉的事了，我要是一狠心把他丢出去，白无常还指不定要往我头上扣什么屎盆子，倒不如索性找到这小子的肉身，让他还了魂这事就算结束了。我从抽屉里摸出一张纸递给少年，吩咐道：“你先把你的名字，死亡原因，死亡地址，还有什么亲人，家庭住址什么的都写下来，我现在需要冷静一下，我现在就特别想自杀去地府和白无常决一死战。”

　　少年哭丧着脸，不好意思回道：“陆哥，我貌似失忆了。”

　　“这种烂梗十年前就没人用了！话说你真的连自己叫什么都不知道。”

　　少年无奈的点了点头，还特意指了一下他的脑袋，我走上前去一看，挺大一个血窟窿，看来确实被人打傻了。“你这是得结多大仇才能这么往死里打你啊。”我检查着他的伤势，不禁感叹道。

　　“我也不记得了，就是白哥说他是在学校附近把我勾走的。”反正他前前后后就这一句。我现在也很想失忆啊，我也想说我从来没见过白无常这个混蛋啊。

　　抱怨归抱怨，我为了我和阿离两条小命，还是不得不帮他。我嘱咐阿离给他掩了气息，便让他躲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