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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上) ...

  •   到了冬天,乔治·格林就会表现出异于常人的活跃。白天时,他在梅尔美旅店里做清洁工作,刷洗地板,给天花板除尘,打扫大厅,为住客更换床单,必要时还会干些疏通下水道,清理呕吐物和收拾派对残局的活儿。到了晚上,乔治也一刻都闲不下来,他可以整夜不睡地朗诵剧本,研读外国小说,去年冬天的时候他曾一晚上烤了二十个胡萝卜蛋糕,隔天给每位梅尔美的住客都送去了两份。

      乔治非常怕冷,气温一降到二十度以下,他的灵魂仿佛被忽然抽空,身体里就只剩下好似怎么也用不完的精力。他总是在十二月来临后避免出门,即便在梅尔美那温暖如春的大厅见到他,他也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围巾大衣手套一样不落,只能看到他一小撮黑色的头发和一双深棕色的眼睛露在外头。梅尔美的经营者贝蒂曾担心这样的装扮会影响到乔治作清洁时的工作效率,不过她的这种顾虑很快被打消,乔治工作细致,他擦过的每扇窗户都一尘不染,他铺开的每张床单都看不到一丝褶皱,经他手的银器都闪闪发光。在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存在冬季的洛杉矶,梅尔美的住客们只要看到住在304的乔治·格林穿上大衣,提着水桶在穹顶吊高的大厅里忙前忙后他们就知道,洛杉矶的冬天来了。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来得要迟一些,到了十二月三号这天,乔治那件驼色羊毛大衣还没能派上用场。早上起身时乔治还特意将它从衣柜里拿出来挂在靠近阳台的衣帽架上好祛祛去它身上的衣柜味儿,温暖的阳光从外头照进来,乔治躲进了窗边的阴影里,他将手里的报纸卷成一团,一端放在眼前,一端直朝着李山。梅尔美的三楼阳台斜斜对着李山,残破刺眼的好莱坞标志在灿烂的阳光下显得处境尴尬。乔治嗅嗅鼻子,他闻到大衣上的核桃木味,还闻到空气中的泥土腥味,这味道十分不安,时有时无,又过了阵,大片乌云聚集到了李山上空,到后来整片好莱坞山都被铅灰色的阴影覆盖。乔治赶紧关上阳台窗户,披上大衣,拿出小牛皮手套和羊绒围巾戴上,他的感觉敏锐,且从不会出错:很快就要下场大雨,这场雨后,洛杉矶将正式迈入冬季。

      乔治并不喜欢在雨天出门,更别提还是冬天的雨天了,可偏巧他今天有些私人问题必须解决,在家磨蹭了一个下午后乔治还是不得不带着雨伞,趁夜步出了梅尔美旅馆。他搭有轨电车去了百老汇街,接着又转乘巴士,巴士开进唐人街时时间已经不早了,乔治从车上下来,人还没站稳就和人撞了个满怀。对方是个四肢纤细的红发小男孩儿,满脸雀斑,穿短袖短裤,刚才那一跤摔得不轻,弄得他满手满腿的泥。乔治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摸出块白手帕递给他,抱歉地说:“拿去用吧。”

      男孩儿似乎没听清,侧过脸靠近了些,乔治还想再说一遍,男孩儿却忽然冲他比了个鬼脸,在他大衣上留下了两个泥巴手印,抢了他的手帕,大喊着“看着点路乡巴佬!”迅速跑开了。乔治低头看看脏了的大衣,他把手插进自己空空如也的大衣口袋里,望了眼冷清的唐人街,黯淡的红光从路边一间餐馆里投射到街上,跑远了的男孩儿的身影被这点红光拉长,像是某部黑色喜剧的结尾,乔治忍不住笑了出来。

      此时雨停了,乔治收起雨伞,转进了花街,又很快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弄,越往深处巷弄愈发狭窄,乔治往前又走了十来分钟,两道墙壁逐渐形成了一个锐角,向远处的一个黑点交汇,巷弄中窄得只能勉强容下一个人。

      乔治没再往前走,他的目的地到了。他瞅着面前一扇红色的木门,门下漏出点光,门板上画着两只翩翩飞舞的蝴蝶。乔治用伞柄敲了敲蝴蝶,说道:“是我。”

      不一会儿,门被人从里面打开,站在门里的是个高挑的金发女子,高鼻梁,高颧骨,打量人的眼神也颇为高傲,她留着维罗妮卡·莱克式的发型,穿条绿色绒布裙子,群摆上缀满闪亮的小珠子,外头披了件黑色的短马甲,腰细得好像只要用力呼吸就会断了似的,她身后是一卷盘旋向上,直顶到天花板的楼梯,室内十分狭小,地上堆满蜡烛和酒瓶,除了两个大衣柜和一只长木箱再看不到其他摆设。这金发女子手里还拿着根长烟斗,她伸出烟斗在乔治肩头轻轻扫拨了下才放他进去。乔治在门口脱了鞋子,这屋里地上和墙上都铺着地毯,花色款式一模一样,这让空间看起来更为局促拥挤。乔治光着脚,没穿袜子,他踩着地毯往前走了一小步,在地毯上留下了个深色的脚印,乔治自己笑了起来,冲金发女子摊了摊手,这惹来金发女子的一阵鄙夷和嫌恶,她一边忙着把地上的所有蜡烛点亮,一边对乔治说:“请别故意这样。”

      乔治眨眨眼睛,转眼间这四方形的室内已经被烛光充满,金发女子回到了他身边,和他一样席地而坐。乔治伸手在烛火上取暖,他和女子说:“今天是冬天了,可真奇怪,迟了一个星期。”

      “常有的事。”

      “这套系统该改进,我是说该去掉冬天,我不明白为什么人会需要冬天,难道人类都是受虐狂吗?”

      金发女子抖动肩膀,说道:“我亲爱的,洛杉矶已经是四季如春的天堂了,况且这事儿又不是人类能选择的,我倒觉得冬天确实该有,要不然像我们这样的庸才要如何维持现状?”

      乔治抬眼看她,他的手心已经被烛火烤暖,他将双手翻转,开始暖自己的手背,并说道:“我以前见过一个不用冬眠的鹿类。”

      金发女子半眯起眼睛抽了口烟,缺乏兴致地顺着乔治问道:“是庸才还是天才?”

      乔治垂下眼睛,他的手背也已经烤得足够温暖了,他开始脱衣服,将脱下的上衣和裤子在身边叠好,他冲金发女子努努下巴:“安妮,把匕首给我。”

      安妮从身旁的枕头下面摸出把银匕首,她坐起身靠近乔治:“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遇到的鹿是庸才还是天才?”

      乔治看着自己的手,安妮的手摸到了他的手,她的手很冷,但比乔治的手暖和些,她用指尖轻轻滑过乔治的手背,像是在试探什么,幽幽说:“还没到非要暖身的地步,你最近二十四小时都要去海滨浴场晒太阳?”

      乔治没回答,安妮用匕首的刀背刮了刮乔治的指节,乔治说:“是庸才。”

      “他撑过去了吗?”安妮竖起刀尖,匕首的尖端轻而易举地插入了乔治的皮肤,一缕灰色的烟雾袅袅升起。乔治对安妮突然刺入的这一刀没有任何异议,他平静地看着安妮用匕首划开他的皮肤,灰烟更浓,仿佛在两人间拉开了灰色的帷幔,他看不清安妮的样子了,这高大纤瘦的维罗妮卡·莱克正在渐渐消失。

      “不,他没有,因为体温过低在阳光下燃烧殆尽了,就在我面前,我将他就地埋葬了。”

      安妮吹开了点烟雾,她握住乔治的双手,眉毛一高一低地问道:“你埋葬了一把灰尘?”

      乔治的手已经被安妮彻底剖开,一层附带暗黄色油脂的皮肤卷起在他手背上,他没流血,也看不到皮肤下该有的肌肉组织和白骨,油脂下面还是油脂。安妮将他的双手拉到烛火边,油脂的颜色在烛火的温暖下一点点变淡。乔治注视着由黄转白的油脂,说道:“不是,我埋葬了他的衣服和一串项链,里面有他家人的照片。”

      安妮擦拭去乔治皮肤下附着的油脂,这下油脂下头覆盖着的东西终于露出了真面目目,那是一层雪白的,在烛光下几近透明的皮肤。安妮手上切割的动作没有停下,转眼间她已经用匕首割开了乔治的手腕和胳膊,两人都不说话,直到安妮在乔治身后将他后背的皮肤向两边撕开,乔治才说了句:“我捞到了一个试镜的机会。”

      安妮拿起烛台烘烤着乔治背后的油脂,油脂颜色淡化得非常快,却不会像黄油遇热那样融化,只是变得透明。她猜测道:“二十世纪福克斯?”

      “啊不,是雷电华。”

      安妮大笑起来,大声说着:“可你长了张西部片的脸蛋乔治!”

      她故意用重音讲乔治的名字,手上利落地将乔治后背的皮肤完全向两边撕开,乔治的皮肤发出极具韧性的声音,他整个人配合地往后一缩,这下他的手,他的胳膊,他的臂膀,包括他脖子上的皮肤全都像是件滑溜溜的外套一样从他身上被安妮扯了下来。乔治站起来,他扶着安妮的肩膀把下半身的皮肤也一起脱了。安妮蹭了满手的白色油脂,她抬头看乔治,嘴上带着笑意又说:“我知道你有一头金发,可你确定你会讨希区柯克的喜欢吗?”

      乔治翻个白眼,他从那件人皮外套里走出来,捡起地上的一条毛毯把自己裹了起来。他身上还留着点油脂,那件人皮外套里也是,安妮把它从地上提起来挂在了楼梯扶手上,乔治坐在楼梯上和她说话,问她:“你觉得他们如果翻拍《鸭羹》……我听说有个计划,派拉蒙想制作意大利版的《鸭羹》……”

      他说到这儿时,安妮冲他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该擦擦他的头发,他眼下像是个刚离开母体的新生儿,全身都是粘滑的液体,那头金色头发湿成了一缕一缕,全都倒向了他脑后,露出他有点过尖的耳朵和光洁饱满的额头。乔治用毛毯擦头发和脸,接着说:“我觉得这会是个机会,我能说意大利语,这是优势。”

      “可你一点都不好笑,缺乏幽默的气质,你明白吗?我觉得你原本的样子更迷人,这才是优势。”

      乔治不悦地皱起眉头:“得了吧安妮,假如不穿这件皮囊,我根本没法被镜头捕捉到。”

      “那为什么不选个更接近你本人样子的,我不喜欢棕色头发,”安妮瞅着楼梯上的人肉皮囊,郑重地补充,“还有你的眼睛。”

      乔治摸到自己的眼眶,确实他本人的长相和皮囊相距甚远,他本人肤色惨白,有双蓝灰色的眼睛,一头金发。关于他的容貌他听过三种评价,一种说他俊美,一种说他刻薄,另一种说他忧郁,乔治从未照过镜子,他只从画像上见过自己,倘若那画师确实拥有别人所说的安全复刻本人的画技,那他也就能完全理解他们说的俊美,刻薄和忧郁的由来了。而他的人肉皮囊拥有更具亲和力的长相,蜜色皮肤,方下巴高鼻梁,浓眉,一双棕色眼睛总是神采奕奕,活脱脱一个活力十足的帅气小伙儿。可无论是俊美刻薄的那个他还是阳光健康的他,乔治都毫无保留地喜欢,他对安妮说:“我相信我的审美,这事儿我们已经讨论过好几次了,我拥有最出色的长相和最精确的审美,我真该去为你们女人做衣服,可我天生有副好心肠,瓦伦帝娜和阿德里安都该感谢我没让他们失业。”

      “那告诉我乔治,你为什么那么想当明星?”安妮又躺到了地上,她在地毯上擦手,没有看乔治,乔治看着她的金发,烛光下它们如同一匹上等绸缎。乔治说:“我的表演才华是属于整个人类的无价之宝,我决定慷慨地将它贡献给好莱坞,我是不是该获得些掌声?“

      安妮敷衍地拍了拍手,懒洋洋地说:“你如果想干任何事你都能做到,这一点你是知道的吧?”

      乔治笑了:“可我没法改变四季的规则不是吗?”

      安妮笑了,抽着烟说:“可怜的乔治,这就是我常说的天才的烦恼。”

      “你常说的?和谁说?”乔治忽然警觉了起来,他站起身,抓着毛毯站在楼梯上看安妮,大约是因为离烛火太远,他的眼神冷得厉害。安妮拨了下头发:“别紧张,这只是个口头语,打个比方。”

      乔治靠着楼梯扶手,他耳朵动了下,眉头依旧紧锁着问:“谁搬到了你隔壁?”

      “一个私家侦探,他总在半夜起床,放轻松,还是你想现在就穿上衣服?”

      乔治摸了把皮囊的内部,油脂的手感细滑,他摇摇头:“还不行,还需要点时间。”

      安妮打了个哈欠,她找了点杜松子酒出来和乔治一人喝了一杯,酒精让两个人都有些兴奋,你一言我一语的聊了起来。他们都绝口不提自己的任何经历,只说画,小说,电影和食物。他们积极讨论电影角色,但一旦谁的言论波及到了演员本身,这话题就好像一下失去了新鲜度,便会被另一个话题迅速替换。

      安妮隔壁的那位私家侦探弄出的动静越来越大,敲敲打打地活似个铁匠。乔治后来有些不耐烦了,他喝完杯中的酒,抓起皮囊一边往身上穿一边和安妮说:“我要是你我可受不了这样的生活。”

      安妮无所谓地表示:“我喜欢他的样子。”

      乔治打了个手势:“那你就该抓住他半夜扰民这件事去和他搭讪。”

      安妮哈哈笑,她走过去将乔治背后皮肤鼓起的褶皱抹平,看着他这具蜜色的躯体,摸着他的头发说:“可怜的小乔治,别吃醋了,我只爱你一个,就算你变成现在这样的丑八怪,我也爱你。”

      乔治的嘴角翘起,他吻了吻安妮的额头,拥抱了下她,在她耳边说:“我也爱你,我的母亲。”

      安妮闭上了眼睛,她在乔治怀中沉默,乔治一度以为她哭了,可她没有。乔治先放开了她,他穿上衣服裤子,安妮将他送到门口,乔治这时想起了什么,伸手问安妮要些零钱。

      “可别告诉我你又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混球偷了钱包。”安妮说。

      乔治系好围巾,从安妮手上接过五十分,吻了下她的手背,笑着说:“我现在就给你写张欠条,来自未来的大明星乔治·格林。”

      安妮看着他笑,她给乔治开门,把他的伞递给他。一阵风吹进屋里,所有的烛火都没能幸免,乔治和安妮在黑暗中告别,乔治看到安妮眼中映射出的那两点源自于他双眼的明亮红光,两人都迅速转过了头。

      乔治在夜色中走得飞快,刚才喝下肚的酒精没能让他的血液沸腾起来,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家泡杯热咖啡暖一暖手,可就在他快步经过一条巷子时,他却猛地停住了脚步。

      他闻到一股浓到刺鼻的血腥味。

      他甚至能嗅到这血的醇厚,感受它的温暖,品到它的甘甜。乔治贪婪地深吸了口气,一阵埋伏在芬芳中的酸臭将他刺中,他打了个喷嚏,漆黑的巷中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乔治向巷中看去。夜色中,他看到两团黑影,一团蜷缩在地上不停抽搐,另一团正靠在墙边,看着他。

      乔治做出个安抚的手势,那看着他的黑影离开了墙壁,他向乔治靠近。乔治已然能看清他的模样,他是个年轻男子,半边脸上全是烧焦的痕迹,右边的眼珠已经掉到了嘴唇边上,乳白色的黏液从他眼眶里流出来。年轻男子盯着乔治,用一只手捂住了那颗掉出眼眶的眼珠,他穿着身燕尾礼服,踱着优雅无声的步伐朝乔治走去。他经过地上那团黑影——乔治这时也已经看清了这团黑影,是个少女,穿一条红色的修道裙,衣领豁开,脖子上两颗圆形的齿孔还在不断往外淌血。年轻男子捞起这少女,他微笑着将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将那少女往前推送,微弯下腰,做出了个供奉的姿势。

      乔治向后退开,左右看看,压着声音说:“我不需要,我很好,谢谢。”

      年轻男子明白了他的意思,耸了耸肩。乔治想,他或许现在就该离开,但他却没有,他看到那个年轻男子揽住了还在抽搐的少女,突然张嘴对准她的脖子咬了下去,少女闷哼了声,但是她的嘴巴被年轻男子牢牢捂住,根本没法呼救。乔治看不下去了,他想制止他:“已经够了,这样下去她会丧命。”

      年轻男子显然听到了他的话,可似乎没法理解,他疑惑地抬起头,嘴角还在往下淌血,他喉结上下滚动,似乎想说话却没法发出声音,不过他半边脸上的烧伤倒是在慢慢愈合。

      乔治说:“你不需要杀死她,放开她,现在就离开这里,明天她醒来不会记得任何事。”

      年轻男子歪着脑袋看乔治,他眼中两点红色的光芒越来越亮,他松开手,那少女从他身上滑下,但很快他又用手抓住了少女的脖子,像抓着鸭子一样提着她。乔治不喜欢他这样,少女的呼吸已经十分微弱,乔治有些生气了:“请你放开她。”

      男子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他咧开嘴仰起脖子无声地笑,乔治正想趁机救下那少女,年轻男子忽地向后跳开,他人完全隐没在阴影中,唯有眼中的红光咄咄逼人。

      “我现在不是在恳求你,是在要求你。”乔治握紧手里的雨伞,他皱起眉头,不耐烦地想或许是自己的这张阳光脸蛋让他失去了在同族中的威信,这么想着,他将手指伸进自己的眼窝里,一阵撕裂般的疼痛袭上他脑门,乔治咬牙忍住,硬是将自己的脸蛋往一边撕开,他脸上那半张浓眉大眼的人皮耷拉到了他的脖子上,他苍白的皮肤和金到发光的头发完全暴露在了空气之中。阴影中的红光一闪,乔治竖起耳朵,他听到身后传来哒哒地脚步声,同时传来的还有浓重的酒精味和人类皮肤的干燥气味,乔治不愿在这里浪费太多时间,他向阴影走去,可那阴影里突然传来一串怪笑,红衣的少女被一股怪力抛出,乔治赶紧伸手接住她,才想查看她的情况,他身后忽然响起一把响亮的声音,那声音喝斥他:“嘿,你在干吗?!放下你手里的武器!现在举起你的手!否则我要开枪了!”

      乔治暗骂了句,扔下雨伞,慌忙要去扶起自己的脸皮。

      砰。

      第一声枪响。

      乔治挣扎了下,用力将脸皮拍好,仔细想了想身体中弹的位置才向左侧倾斜身体。他回忆起刚才安妮说不喜欢他现在的长相的话了。不详的预兆,早该发现了,这句话是个不详的预兆。乔治在心里腹诽,接着砰砰又是两声枪响。乔治倒在了地上,抽搐着模仿将死之人,三秒过后抽搐停止,他睁大眼睛,望着星空,开始表演一具尸体。

      当然了,睁大眼睛这件事主要还是交给他的皮囊去做,皮囊之下的乔治已经陷入睡眠,他想,醒来之后他就得为自己找一副新的皮囊,这次他想找个瑞典人,安妮说得对,他为什么不找个和他本人相像点的呢,或许他还真能有机会去派拉蒙的大制作里掺一脚。

      乔治后来做了个梦,他梦到许多事,许多人,还梦到一条红色裙子,像火一样在烧,将天都烧透,烧红。天上下起雪。一头独角兽从雪中慢慢走了出来。

      它有雪白的毛发,蓝色的眼睛,蓝色的角,它低下头,轻轻舔他的手。

      乔治躺在这梦境中的雪地里,他想起一句话,也不记得是谁告诉他的,这句话说:“做一条出没在冬天的蛇吧。”

      乔治睁开眼睛,他抱住了那头独角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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