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触续文 无言以对》天下为攻尔为受

4、第 4 章

　　杨慕次果然在新开的“云端酒吧”找到了杜旅宁，他一身军禄色的仿美式国民军服，加之“侦缉处”的身份，刚一进去，店主就“小长官”，“小长官”的把他引到杜旅宁的房间。显而易见，店主的眼光里，几乎都充斥着恐惧。杨慕次苦笑一声，敲敲门：“老师。”
　　“阿次，你怎么来了。”杜旅宁放下筷子。
　　“老师，阿次是为公事。李组长下落不明，阿次接手了她的工作，调阅了最近一个月的行动报告，呃……”
　　“什么事，别吞吞吐吐的。这不是你的风格。”杜旅宁皱眉。
　　“□□一组通讯员‘流云’三天前，被高队带人秘密捕获了。”
　　“这是好事呀。”
　　“可是二处来人把人要走了。”杨慕次想想，又说，“老师，是阿次没有看住人。”
　　“邵昌！”杜旅宁冷哼一声，“算了，这也不是你的错。”
　　“老师高明，阿次还没说，您就知道是邵副官来要的人。”慕次嗤笑一声，邵昌来侦缉处纠缠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二处上回找到了□□的备用电台，也难怪，现在正是得意的时候呢。”
　　杨慕次看杜旅宁竟有并不追究的意思，微滞了滞：“处座，可是邵昌还不许侦缉处的人过问审讯的事，打电话问俞教官要走了所有的记录，这不是摆明了连抓捕的功劳也要划给他们。”杨慕次看杜旅宁有所反应，才说，“邵昌他……”
　　他听见杜旅宁微微“嗯”了一声，又改口“邵副官说，‘既然人转到了二处，就请我们侦缉处不要让人过问了’。”
　　杜旅宁听了这话，勃然变色，他手里的茶杯裂开一道细纹：“好一个不要过问！”
　　“处座，”杨慕次接下杜旅宁手里裂了纹的茶杯，趁势说，“学生去把人要回来，老师忍得下这口气，阿次也忍不下。”
　　“回来。”
　　“老师。”杨慕次半带埋怨的语气。
　　杜旅宁看着杨慕次，笑着摇摇头，点点杨慕次的手指：“阿次，你性子就是这样，冲动，心高过天。你这个时候去要人，我不用想就能猜到你的口气，这只能落个‘贪功不和’的名义。”杜旅宁说，“你还没吃饭吧。坐下来吃个饭。”
　　杨慕次脸上带了一丝不可捉摸的笑意，他应了一声：“老师，那阿次下午请邵副官来侦缉处喝杯咖啡，阿次去挂电话。”
　　“诶，不急。”杜旅宁说。“人在二处，跑不了。”
　　“不了，人在二处一刻，阿次就不安心。”杨慕次说着，走向包间里的电话，他摇动手柄说，“接上海沪中司令部，邵昌，邵副官。”
　　杨慕次拨完电话坐在杜旅宁旁边，倒了杯酒：“老师，我下午约了邵副官。”他又抬头看了眼杜旅宁。
　　“怎么，还有事？”杜旅宁看眼慕次。
　　“老师，”杨慕次想起俞晓江上次提起杜旅宁的亲日态度，小心试探一句，“老师怎么看汪兆铭（汪精卫）其人？”
　　“怎么突然问这个？平时不见你关心这个。”杜旅宁说，“汪兆铭，与其说是汉奸意图求和，不如说是他怕死，可他根本不清楚日本人就妄想求和。他的恐日心态太重，也是可悲。”
　　“老师认为他可悲？”
　　“在你心里，汪兆铭恐怕是可耻吧，做了外交次长，签了几条丧权辱国的条款，可这些事也有他不能掌控的地方，而今他既然同蒋委员长联合，我们做下属的也没有置喙的权利。阿次，你向来不屑于谈他，今天怎么？”杜旅宁说，“算了，我们不继续谈他，说说将来，抗战胜利后，你准备做什么。”
　　“老师从不打听阿次的私生活。”杨慕次皱眉，“阿次已经答应大哥，等抗战胜利，就替大哥打理族事。”
　　“阿次，去打理琐碎的家族事务，不像是你该做的事，而且，”杜旅宁顿了顿，“抗战之后，国共内战不可避免，你我都逃不了。”
　　“老师真的希望见到国共内战，颠沛流离的场景吗？”
　　“阿次，军令不可违。”
　　“可‘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将在外'！委座的命令就是国家的命令，你我身在国家，何谈外！”杜旅宁很坚决，“阿次，你不要看了几本俄国人写的书，就中了苏俄，共产主义的毒了！西洋那套理论，在中国根本行不通。”
　　“可老师，当年列强凌辱中国，无非是中国内战不休，趁机而入……”
　　“杨慕次！就你今天这些话，足够把你枪毙一百回。”杜旅宁看着他，“我不是没跟你说过，你我，都是政府的棋子，阿次，你太重情了，为了一些不相干人的命，做傻事。”
　　杨慕次一震，他意识到自己真的是太恣意了，忙补救一句：“老师了解阿次，也就是在老师眼前，阿次才敢这么放肆。”
　　“我就是太了解你，才怕你感情用事，栽在小人手里。”杜旅宁的话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老师，阿次是您的学生，自然跟老师是一个脾性，”杨慕次顿了顿，“再说了，无凭无据的，老师怎么就这么笃定阿次会栽在小人手上，小心阿次一口咬定是您教出来的。”
　　“我看到时候你怎么耍小聪明，自身难保，还想着拉人下水。”杜旅宁觉得杨慕次有时真是个孩子，杨家经历这么大的变故，居然还能稚心不改，开得起玩笑。
　　杨慕次沉默了一会，突然又开口问了一个问题：“如果，阿次是说如果，阿次被发现是□□，”杨慕次想想，又补充，“是被人诬陷的，老师会救阿次吗？”
　　“我会杀了你，不管是真是假。”
　　不出杜旅宁所料，杨慕次的脸上果然变了颜色，他继续把话说完：“阿次，如果你不能凭自己的力量来换回清白，那么在军统局，迟早会死。我不能改变，所以早点死，对你也算解脱。这话，很现实，也很无情。”
　　杨慕次的眼神很复杂，这并不是他预期的答案，但他想要得到的回答是什么，自己也说不清。
　　“事实就是如此，死亡，对于我们来说太过平常，稍有不慎，就会自我毁灭。一个特工，唯一的生存法则就是谁也不信。阿次你还是太重感情，太自负，就像现在，你的恐惧不满全都写在你脸上。你不够冷血。”杜旅宁打断杨慕次想要说的话，“我知道你不喜欢做工具，不喜欢无情冷漠，所以，也许正如你所说，抗战胜利后回到杨家，是你最好的选择。但事情没到尘埃落定那一步，你就要学会不被亲情所羁绊，利用亲情打自己手上的牌。”
　　杨慕次只是笑笑，但却没有继续说什么，这个话题太沉重，可也正如杜旅宁所说，它又很现实。
　　吃了饭回到侦缉处时，已经是下午，邵昌在副官办公室等了一个小时。杨慕次还没进副官办公室，就听见他不堪入目的话：“杨慕次他算个什么东西，让老子在这等了一个小时！仗着他哥杨慕初的势力在侦缉处混个少校，实际上也就是个纨绔子弟！”
　　杨慕次听了，只是冷笑一声。
　　里面又传来刘云普的声音：“这里是侦缉处，阿次的能力是处里公认的，你怎么这么说话。”
　　“怎么，他给你多少钱你这么替他说话。”
　　“杨慕次他凭什么把我关在这里，他也不过是区区一个副官，我们平级！”
　　“哼，你说当年他叔叔为什么留下他，保不齐，是他叔父留下的种呢。”
　　杨慕次最听不得别人提起杨家那段历史，更何况是这么明晃晃的污蔑，他一脚踹开门，上前一把揪住邵昌的衣领，近乎一字一顿的说：“邵昌！你刚刚的话不是说给我听的吗，那就再在我面前说一遍阿！”
　　“我告诉你，我没心情跟你兜圈子，我把话挑明了说，你们二处的人手也伸的太长了，侦缉处抓了‘流云’，‘流云’她就是我的人，你有什么权利要走，狗仗人势！我警告你，三天内，我要见到‘流云’，如果不来，你就等着二处的人来收尸！我今天就如你所说，当一回纨绔子弟。我大哥是金龙帮帮主，我想杀你都不必动手！赶在侦缉处副官办公室闹事的人，你是第一个！”杨慕次冷哼了一声，“高队长，把邵副官请到沙发上喝茶，三天内二处不带着‘流云’来赎人，”杨慕次顿了顿，“就让二处到地下去赎人吧！”说着，出了办公室的门。
　　高磊早看不惯邵昌的样子，叫了几个人看着他就出去了。

　　杨慕次出去找了俞晓江，他和俞晓江找了条小径。幽静的很，树上叶子一层层的，很精心地把天空剪裁成一颗一颗淡蓝的星，风很徐的吹着，一切都很好。
　　“怎么今天这么有兴致，跟我谈了两次天？”
　　“是以前教官太严肃，”杨慕次笑着说，“上回你说起，处座对汪伪一党的暧昧态度，我试探过，处座对汪兆铭倒是不以为然，但却是极反感日本人的。”
　　“是吗？我就随口一说。”俞晓江点点头。
　　“不过，俞教官，你有没有发现，处座他的情绪最近有些反复，就好比早上，他明明没有理由对我进行审查——你想现在又不是特殊的时刻，我又没有特殊的举动，为什么单单审查我一个？而且处座审查的手法，这次我真的是不敢恭维，这样做没有意义的。下午的时候，他的样子，我看得出来，他对我没有怀疑。可是，我提到抗日，他的反应有时很激烈，有时却不作评论，我总觉得心里不安。”
　　“其实你的意思我能明白，杜旅宁的态度和以往不同，你觉得有问题，那你有没有想过，哪里不同？”俞晓江抬头看杨慕次。
　　“有两点，一点是他单独对我审查，却不是对我怀疑，第二是，他对抗日的反应。”
　　“没错，阿次，我似乎没有教过你，凡事不要总往坏了考虑，现在的局势你我清楚得很，在这种时候，杜旅宁之所以审查你……”
　　“是因为，他在考虑我是否适合潜伏下来。”杨慕次低声说。
　　“你的身份的确适于潜伏，不止如此，我想，杜旅宁对你寄予重托，你有没有想过萧瑀这个人？他同样出身不错，在训练班的成绩也是其中佼佼。”俞晓江继续点杨慕次，“当时杜旅宁把任务给你们两个时，我就跟你提过，萧瑀的任务一直是奉命潜伏，那个任务有古怪，却叫你不必放在心上，尽力而为。如今看来，我的猜测确实没错，杜旅宁应该在斟酌一桩任务的人选，且事关抗日，你要把握机会。”
　　“处座身边有你，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杨慕次听俞晓江分析完，突然感叹。
　　“我们时间很紧，恭维什么的就不必了吧，你今天把邵昌关在二处，是为了‘流云’。”
　　“教官也知道了？”
　　“是呀，杨副官好大的脾气！连金龙帮都摆出来了，侦缉处上下不知道的，恐怕只有李沁红了。”俞晓江笑道。
　　“我是有意的，毕竟我不能完全摆脱杨家的身份，那就不如接受它。现在我发现，这个身份的确能给我带来想不到的便利。不过，现在有一个问题，‘流云’转到侦缉处，一般是由高队过问的，这样很麻烦，我不能私下见她。”
　　“你要救她，这样很困难。”
　　“尽力而为，如果我能找到缺口。只是，人是我要回侦缉处的，放了，以后再有我们的人，就很难再让我们掌握。”杨慕次的担心不无道理。
　　“如果是……”俞晓江沉吟。
　　“算了，这种事情，我自己想办法。今天，我是想请你帮我劝阿初。”
　　“你的家事，我怎么好插手？”
　　“我想接我妹妹思桐回家，马上是除夕了。”
　　“你大哥不会同意的，杨思桐毕竟是杨羽桦的女儿。你是他的弟弟，他一定不希望你这么做。”
　　“可上一代的恩怨，和思桐没有关系。我知道你不好开口，所以，我想请你帮我联系跃春，他应该比我更清楚大哥。”慕次绕了一圈，终于说到点子上，“你知道的，我跟他不熟。”
　　“好。不过‘流云’的事，不要太勉强，本来也没多大希望。上级这次调下来的人不过一个月就被秘密逮捕，我已经准备回复他们有必要重新考虑一下上海的情况了。”俞晓江微微讽刺的笑了一下，“还有事吗？”
　　“没有。半个小时，该回去了，不然引人注意。”杨慕次点点头。
　　“好，像上次一样，我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