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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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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亮的时候,南京已经淅淅沥沥的落了雨点子,潮湿惹的伤口涨痛起来,杨慕次想是再也睡不着,索性翻身起了,解了纱布一看,从腰上开始都是些青紫的檩子,大概是昨天在车上折腾的厉害。手上是砸窗时玻璃渣子划出的血痕,慕次暗叹一声“狼狈”,伸手够了剩的半杯水用纱布蘸了些把腿上残血抿了,又翻了干净的纱布绷住伤口,胡乱套上那件带血的长裤,下了床――倒不是杨慕次想着要强撑,只是习惯使然,他早自认自己没有当病号的命。
杨慕次住的,是山腰上的客房,他四下里看了,倒是和训练营里杜旅宁的房间风格布置差不多,凭着以前受伤住过两日,倒也熟门熟路的从柜子里翻到了备用的洗漱用品。他略略收拾了,就是手头上一时间也无替换衣物,只好放放,想着到时和廖珩说。
他这里正绕着房间兜兜转,门口突然传来响动,他走过去开了门,是廖珩。
廖珩也没想到慕次居然爬起来了,他顺手把手里带的点心递给慕次,也不客气的拣了个地方坐了:“诈尸呀你!亏得我还特地来看看你有没有发热。”
“我很感谢,行了吧。”慕次一笑。
"诶,你不知道你是中了弹啊,快躺着去。"
"不是吧,你来真的。我在日本和别人几次头破血流的,你也不是不知道,哪里就那么娇气了。"杨慕次咬完整个煎包,才说,"别太婆妈。"
"好心没好报啊。是杜处让我来的,他还说,让你给你大哥去电话,告诉他晚两日和杜处一起走。”
杨慕次一愣:"我大哥?"
"没错,你大哥一大早,从市府办公厅转来的电话直接通到杜处房间,叫你给他去电话。"
"太夸张了吧"杨慕次叹气,"哥总这样,老师怎么说?"
"他说总算有个人可以管管你了,你大哥可是个劳碌命。"杨慕次不语,回身拨了旋钮,"接金陵杨家,对,找杨慕初…大哥?"
电话那头声音略沉,是杨慕初:"阿次吗?是我。"
"大哥在杨家的事情了了吗?"
"杨家的事,十之八九吧,也就在这两天,回沪的机票都办好了。"
杨慕次滞了半秒才说,:"阿次现在在山上,可能没办法和哥一起走了。"
“那你怎么回去?”
“我和处座一起,要晚两日才能到。”
“出什么事了吗?身体有恙?”杨慕初的声音带了询问。
杨慕次暗暗惊叹阿初的敏锐,嘴上却是说:“没什么,可能有什么特别的交代吧,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通,既来之则安之。”
电话那头好半晌才传来杨慕初的声音:“当真没事?那车都毁得不成样子了,窗上面血渍新得很……”
“不是我的血,我夺车时,那人挣扎了几下,没控制好力道,砸了窗。为了不惹人起疑,才刮了车。”
杨慕次料想车上那人应该已经走了,且一则伤势不甚重,二则无意惹慕初担心,既如此,何必危言耸听。
“没有就好,”杨慕初口气略微缓和,“山上吃穿用度不全,行李我叫阿四送过去了,过了午记得去取。”
"知道了。哥想得周到。”
“我是你大哥,自然为你打算周全,你有异议?”杨慕初在电话那头理直气壮。
“这话很霸道,”慕次微微停顿,“也很经典。”
“别吞吞吐吐的奉承我了,我也没什么事了,回来的时候记得说一声,我去接你。”杨慕初说,“你有事别藏着掖着。”
听这口气,杨慕次心下嘀咕阿初是否知道些什么,想想又觉得无甚可能,才低声笑了应道:“大哥你话真多,阿次一切都好,山上有老师在,大哥既然事情繁杂,不如早些休息。”这是嫌慕初多管闲事了。
廖珩看慕次在一旁一出接一出的和慕初打擂台,不由抿了嘴诡笑,一手突然抢了电话过去:“杨,我有事跟你大哥讲。杨先生?”
杨慕次看着廖珩一脸恶作剧的奸笑,不由压低声音:“别闹了,把听筒还我。”
廖珩却瞥一眼阿次,神态自若:“阿次,你急什么呀,是不是瞒了你大哥什么,怕我漏了嘴?”
杨慕次冷哼一声,从齿缝中悠悠一声“你敢”。
廖珩却不跟他说笑,正了神色:“杨先生,有一件事确实需要争得您的许可,本人廖珩,希望回上海后,借贵府一隅寄居府上。”
慕次微微扭头看廖珩:“你来真的?”
“廖先生,”电话那头的杨慕初很平静,“我记得你是汪精卫的远亲,夸大些说,您就是住到司令部去,也可通行,何必寄我杨家篱下。”
“杨先生,这时上方的考虑,一旦上海沦陷,潜伏人员需在特定区域集中,并且我想这对杨先生百利无害,我的身份即可保证令弟的相对安全。”
“我只是好奇,我小弟的‘军统’身份摆在那,廖先生的到来是否略显刻意?”杨慕初的声音略带了笑意传来。
杨慕次撑了床沿坐下,心中也成算起来:“廖珩这一举动可以说是利害并存,最起码,自己若肯把这么一个人放在身边,无论日伪,都要相信杨家的诚意,且廖珩的话,真实可信度要比军统能在汪伪底层插设的眼线高,也算是多层信息来源。只是,这样一来,自己与中共方面的上级脱节,也是麻烦。”杨慕次在心里筹划着,“最重要的是,俞教官这条线恐怕就废了,他们两人的对话,廖珩必定要旁听。”
廖珩接着的话,大都在杨慕次的意料之中,住在杨家廖珩的身份自然是双面间谍,假借监视为由,实则是为加强杨慕次在日伪的可信度,同时借机增强自己的活跃度。
电话那头杨慕初沉默了稍许,接着低声说了什么,而廖珩则是停顿了一会,才说:“杨先生的顾虑,廖珩会给您一个答复,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冒昧,望杨先生见谅,我还是这句话,我会和阿次一起回沪,到时,廖珩再和杨先生面谈。”
慕次听电话那头变成了忙音,廖珩则是意味不明的笑笑:“阿次,你有一个好大哥,你们都能运筹帷幄,掌控全局,但在共存获益的时候,你大哥还能够从中牟利。”
杨慕次笑笑:“天下乌鸦一般黑,换了你也会如此,你只说他精明,换言之,就是说我比他差。你怎么肯定我不会按码标价,我和他毕竟一脉相承,对我这么没信心?倘若真有一日,逼不得已另立门户,鹿死谁手还未可知。”
杨慕次这话也不是随口说的,依照他的意思,上海是否沦陷现在还未可知,纵使事情真坏到那一步,他也希望杨慕初能带着和雅淑去国外而不是留在上海,和日本人周旋,赔上的不只是命,还有“汉奸”的骂名,他不能太自私。
“也是,无商不奸。我可得谨慎了。”廖珩似乎也在考虑杨慕次的话,半晌才岔开一句,“我去山下看看,你的行李箱到了没。”
廖珩小半刻拎了个深棕的皮箱上来,杨慕次也不避讳,当面开了皮扣,里面赫然是几只西服包装袋,他不由一愣,手上动作不停,拆了包装。
廖珩“好奇”地偏过头来,几只袋子里,都是做工考究的西服——巴黎朗万,斯玛尼,上面居然还附了洗衣房的标示,廖珩顿时带了一种异样的目光审视杨慕次。
杨慕次回看了廖珩一眼,又从下面翻出两件藏青色长衫,才笑起来,“我大哥的手笔,”杨慕次说着,还招摇似的指指底层那件真丝睡袍。
廖珩诧异,“你以前不这样的呀。”
杨慕次笑笑:“我现在也不至于这样,就是想穿上隔应隔应老师。你看,这不还两件长衫呢,将就着吧。”杨慕次说着,又翻看着角落里搭配好的领带夹,袖扣,戏谑地扯了套浅蓝色花纹西装在书房试换起来,廖珩则是低头看了眼皮箱,翻看着几个包装盒内的东西,就听见慕次的声音从书房传来:“廖珩,你说要是我穿成这样去见老师,会不会被他一脚踹出门?”
杨慕次此时着一身浅色,领口处还掖了月白色丝巾,倚在门口显得风流得厉害,廖珩上前伸手把他领口的风纪扣解开来,才说:“刚刚还不至于,不过现在你去见处座,一定会觉得你刚刚低估了杜旅宁,他绝对有实力一脚把你踹下山。”
“要不要这么夸张。”杨慕次低头看看自己,果然够宝器,“还是换下来吧,我自己都觉得难受,油头粉面,跟那些戏里的公子哥儿似的。”
“咚咚”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
“是老师,”慕次低声叫苦,赶紧揭开扣子,“廖珩,帮帮忙。”
“怎么,不是就等着他来吗?”
杨慕次手上动作不停,三两下扯了皮带,“你别闹了,长衫递给我,快点。”门外杜旅宁催门声传来。
“见鬼,廖珩,你快去开门。”
廖珩应了一声门,出去了。
慕次把换下来的西装放进皮箱里,飞起一脚把箱子踹进床底下,一个翻身靠在床上,就看见杜旅宁走进来。
“老师?” 慕次又要站起来,一半是装腔作势,一半是刚刚几番动作,结了痂的地方裂开,双腿发软,挣扎了几下才站起来,靠在一边。
杜旅宁看着阿次靠在那,脸色发白,就知道他晚上没怎么睡,把他按在床上:“别撑了。一晚上没合眼吧,折腾什么劲儿?”
“老师怎么来了?睡不着,伤口疼的厉害。”杨慕次被杜旅宁一捺,牵扯伤口,脸上又出了一层冷汗。
这下杜旅宁彻底心疼起来,全忘了自己平时的积威,“别撑了!疼的厉害?枪子儿打上时倒不见你这样。要不然去查理大夫那看看。”
慕次心想,伤口不定裂了几处,去不是自己找死,忙说:“ 不用。其实伤口也没那么疼,反倒是胃疼得厉害。昨天,大哥他们吃中饭,被灌了不少红酒,晚上又没吃东西。胃里翻腾的难受。” 若在平时,慕次吃点苦头也就自己咽下了,现在为敷衍杜旅宁,也只好捡着什么说什么了。
一句话提醒了杜旅宁,他脸色又阴下来,嘴上训,“胃病是老毛病了,早让你注意,就记不住。你就可劲儿得瑟罢,才多大就这样,犯起来就疼得要死要活的,以后怎么办?”杜旅宁也知道,慕次在外面做事,就是亲戚名流也免不了酒场应酬。他总不能去骂杨家的人居心不良。这才没抓着不放。
又说了一会儿话,慕次脸色才有了些好转他想想问:“老师,山上没什么事吧?”
“有事还能跑了你?”,杜旅宁嘴上口气生硬,“趁着两天歇歇,别跟那些人出来晃悠!把你这些什么伤,病啊的,都给我养利落了,整天病恹恹的。”
慕次心里微哂:“谁整天病恹恹的了?”,嘴上却不动声色,一抬头,就看见廖珩进来。
廖珩看眼穿着长衫的慕次,抿了嘴露出诡笑,放下手中的托盘:“杜处长,局座让我和杨一起吃了就好,需要备您的份吗?”
杜旅宁笑笑:“不必了,我在山上有饭局,走不开。参政部那群人精,一个都甩不掉,都得应付着。”说着,起了身又嘱咐,“让他好好养着,别弄辛辣刺激的东西,他胃不好。”
慕次点点头,看廖珩送了杜旅宁出去,一掀被子,坐起来掀起刀口上的覆盖纱布。刚刚系上的纱布因为活动缠起来,显得有十几层那么厚,外层的还好,里层渗出来不少血,然后是伤口,蹭得一塌糊涂。杨慕次拿了行李箱的稀释酒精,又糊弄着折腾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