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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NO.1 ...

  •   心有灵犀

      他从小的时候就开始问我,总是望着星空出神,你到底能看到什么呢?
      我想,可能是你的灵魂吧。某个维度,你是不是还在,喝着茶,看着书。偶尔向上推下眼镜,严肃的就像你的名字,李严正。

      他睡着的时候很安静,呼吸声都听不见。夕阳的光芒反射在他偏红色的头发上,白色的衬衫泛着金边。干净的脸上看不见脉络,就像一幅画,也许别人看不出它的珍贵之处,但是我知道他的价值斐然。超出我所认知的任何一个人,就在昨天,我还可以很欣慰的看着他,但是今天起,我,必须离开了。

      李严正,还记得最开始见面的时候吗?二十岁的我呆在那个机关单位里,每天除了我和一个严苛的老太以外,就是敲打键盘录入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的声音提示着我打印机又卡住了,周而复始的换色带,弄的双手漆黑,不留意还会涂到脸上。就算当时我心已如灰,仍然觉得烦闷。端起茶杯,不想跑去茶水间,顺手推开窗,没听到泼洒在地的声音,但是却听到了你的尖叫。赶紧跑过去看,一杯水全都从头顶淋在了你身上。看了看你制服上的肩章,原来是官职还不小,本能的又把头缩了回来。也许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注意到你,形形色色的官员老是出现在眼前,扑克一样的官方表情,除了五官差异,内心琢磨的都是一件事情。你不一样,当你怒气冲冲的上楼找到我后,口若悬河的细属我的教养。顶头上司立在一旁寒蝉若噤,我也装作瑟瑟发抖的步步后退。哈哈,你不知道吧,其实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并不怕你,就像后来类似的一次,你吃惊的看着我说,其实你并不害怕,但是不合理呀!

      世界上合理的事情太多了,少思考两下就顺其自然了。无意识的时候不能决定出生,老去的时候不能决定归属,所以趁着可以改变的时候我改变了我既定的人生轨道,二十岁的时候就躲在这个静无声息的地方做着流水般机械的工作。李严正,你的人生是顺理成章的,而我的,是被我用力捏出来的形状。但是他的,我希望是祥和的,不需要你那样的崔璨,也不需要像我这样复杂。

      又是一年丰冬腊月,你坐在妻子的电动车上,告别时她满眼的幸福,我呆呆的望着你们,那个时候突发奇想,如果我们不是相差十二年,那有没有可能站在你对面的人是我。如果我真的站在你对面了,我是否可以一样饱含深情。想到后来,我没自信。

      李严正,不可否认,你娶了一个好妻子。她虽然不能成就你更大的青云,但是也绝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后来的我还曾经忏悔,忏悔对你的觊觎,对她的亵渎。但是我也搞不清那种复杂的情绪是什么。就像你每次看到我,从你的眼神中我感觉它好像能看穿我的内心,虽然我并不害怕,但是觉得别扭。

      记得那个毒枭吗?多奇妙的缘分,你,我和他静静的坐了一晚,被扣进来的时候我不小心撞到了他,然后他夺过旁边警察的枪,顺势把我扭到了怀里。我手里的单子撒了一地,被拉的趔趔趄趄,拐到一间没有窗的房间紧闭了门。大家慌乱一团,有的去调遣地方武警,有的在思考怎样切入到这个密不透风的房间里。我被毒枭推坐在椅子上,他的枪并没有指向我,而是拉过旁边的椅子坐在我身旁,我没有想要跑,只是掏出口袋里的糖剥了一粒含在嘴里。毒枭错愕的眼神看着我,我问他要吗?他摇摇头。然后听见外面就静了下来,你拿着话筒大声喊,希望他能冷静。然后就听到毒枭冷笑说就隔着一扇门,这么大声干嘛。你丢掉话筒讲,希望可以换个人质,我年纪太小,害怕受到惊吓。然后毒枭低头靠近我耳语,他说怕你受到惊吓,看来他不认识你啊。你看你哪像受到了惊吓,再说我也没对你怎么样是吧。我笑了笑点头,低头把糖纸折成纸鹤。后来在你的死缠烂打下,毒枭放了你进来,但是也没放我出去。你进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揽在怀里,轻抚着我的头发说,没事了没事了不要怕。我慢慢的推开你,说你这是干嘛,我又没害怕。然后你不可思议的看着我说,你怎么会不害怕,这不合理啊。然后你大声向外喊,要跟毒枭谈谈。然后就有了我们三个三个小时的相处。

      他出生在国外,但却是一个贫民区。那里的人从小就吸食大麻,二十年的浸染后他开始倒卖毒品。总重量已经可以死几百次,在拉斯维加斯和澳门经常是挥金如土的赌王,他又讲到他怎么躲过海关的追捕,最紧急的时候还躲进过一个垃圾桶。进去之后想吐的立马想自首,可转念一想,进都进来了再自首就亏大了。还是闭气到刑警走光。然后你差点笑出声,问为什么那种时刻都躲过去了,这次会载进来呢。口气就像在谈八卦,从进来起就没说过一句什么回头是岸争取宽大处理等格式的话。毒枭说因为爱情,同时眼神活了起来,好像心中那个人就在眼前。你问是青梅竹马,毒枭笑笑,说是飞机上的一个过客,只知道在这个城市,就来了。然后你翻着白眼说,就为了爱情,不顾生命?毒枭不吭声,而后悠悠道出一句话,你不也是。
      我觉得尴尬,转移话题,说李严正,君子坦荡之交,说说你吧。然后你说好吧,没什么特别,既不到天堂,也不到地狱。中规中矩的在乡下读书,顺利成章的上大学,考公务员,结婚,生子,英雄救美。然后我们三个人开始笑,毒枭说,你们两个人质还真有意思,很放松啊,你说我们两个是人质吗?我刚才还以为是朋友呢。然后毒枭目光镇定的问,那你会放我一马吗?你定了定神,目不斜视很坚定的告诉他,不会,就算是生死之交也不会。就这样站定了一分钟,你们两个开始厮打起来,你想去抢他的枪,可是争执中不知道谁扣动了扳机,子弹穿过了你的肋骨。然后大批武警冲了进来,把毒枭按倒在地。

      我看着躺在地上的你,头一次有了多年来不曾会有的害怕,我很确定并不是因为爱情,只是不想刚刚还在喋喋不休的你为了我或者为了正义就这样没了命。

      再见到你过了好几个月,气色不错的参加年底关会,拿了数多奖状。我淹没在众多道贺者中,看到你寒暄的笑脸,想起了你脱口而出的那句,就为了爱情,不顾生命。是为了现在这样你才首当其冲的吗?给仕途打造个更坚实的红色地基,按照你的年龄,你的职位也不是理所当然的,这其中包含的不仅仅是你的努力。后来也证明,我当时的猜想没错。我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只是这直觉只能预感当时,不能预测未来。

      李严正,就在昨天我又被人告白了,只是这次我不能像以往一样熟视无睹,不能什么也不做的证明我没有兴趣,不能将这种伤害种植在他心里。我很在意他,非常在意。我和他一起成长了这么多年,风雨同路,相扶相助。有时晚上看电视时他会侧靠在我肩膀上睡着,这时我就会细细的观察他,看看岁月在他脸上又留下了什么,他的内心里有多少快乐,有多少仇恨。他是否和你相似,相似到了百分之几。这么多年他就是我的信仰,几次在生活快要扛不过去的时候是他告诉我,我不是一个人。这么多年习惯了一个人的我竟然几次都因为他这句话而默默流泪。也许自从那天起,我内心的外壳被人彻底的撕开,毫无防备的晒在外面惧怕生活里的一切。是他,吵吵闹闹之后总是站在我前面,很坚定的告诉我该往哪里走。那几年我已经懒得想你了,生活逼的我马不停蹄,每天睁开眼就是在想该怎么赚钱改善生活,为了他也为了自己。

      李严正,生活越是饥寒交迫的接近现实,我越是能体会你的内心。你并不贫穷,但却饥渴,这也是一种成功者的本能。如果没有那件事,现在的你会站在什么位置呢?福祉苍生,很少有人懂得这个需要从小事做起,如果你现在居高临下,是爱心多一点,还是野心多一点。也许,以后我会知道答案。

      那天淹没在祝贺人群的我,还是因为好奇心的作祟的而上前跟你说了句谢谢,但是末了还加了一句,不管我是不是棋子。你当时有一瞬间的静默,然后露出浅浅的微笑,凑近我耳边说为什么不觉得我是因为爱情呢?我看向众人,很淡定的告诉你,因为毒枭的世界里只有自己,很容易不切实际,你的世界里有太多人,就算哪天头晕了想表达,也不会是这么剧烈的方式。然后我潇洒的系好围巾,离开了晚宴。留下了愣在原地的你。

      爱情,该怎么定义。一秒钟的怦然心动?还是久而久之的日久生情。只是班车上的寒暄和工作上的请示,如果这也可以是爱情,是我高估了自己还是低估了你。我想我还是比较懂你的,周围人对你的蹿升多少都会沾点花边新闻,比如你怎样的奉上,怎样的笑里藏刀,怎样的懂得留有余地。

      后来我们的相处轻松了很多,没有人的时候我也不用点个头说李主任好,你也不用假惺惺的说最近你们科室最近的工作怎么样,单刀直入成了我们的沟通方式。其实有一点我们很相似,都不爱循规蹈矩。

      李严正,这一点他跟你很像,记得很多年前的一天,有个富家子弟开车送我回来给他开门,他站在门口,脸色有点难看。我以为他是忘带钥匙等急了,和对方寒暄几句准备去开门。谁知他竟然直接走去问那个人,你是想追她吗?你了解她吗?你觉得她需要你吗?对方尴尬的站在原地。我稍微解释了下拉着他进屋,弯腰脱掉鞋子的刹那,他的钥匙从裤子的口袋里掉了出来。我堵在他面前希望有个解释。他只是悠悠的说,你有我就够了,然后背着书包关上房门。
      多任性的孩子,他会每天做好饭等我回来,吃完饭又会把地板拖得无比仔细,周末早上一起晒被子,下午又一起去市场买菜。他没有朋友,上学之外就是跟我在一起。所以他有理由任性,每次我被拉去相亲就感觉是对他的一次背叛,没有和他达成共识,我做什么都觉得不踏实。

      那一年的秋天特别长,我每天早上上班都会经过一个落叶很多的小巷,那里行人很少,静的只有秋叶蜷缩在地打滚的声音。可是就是在那天,在那个拐角,我听到了两个人关于你的密谋。如果平时,我会事不关己的从他们面前走过,无论他们露出多吃惊的表情都跟我无关。但是那一次,我选择了止步,选择不让他们发现自己。他们利用当地的龙头企业,把一个很隐晦的案子修饰的破绽百出,然后让跟你关系不错的企业负责人带着巨款贿赂你,那个数额足够诱人也足够把你拉下马。至今我都记得他们胜券在握的语气,笃定乡下出身的你肯定就范。
      他们走后我一个人靠在墙上想很久,想想世界还真是没有不透风的墙。然后那一天我遇到你很多次,早上汇报工作,中午食堂吃饭,连下班后你都留我一起加班,要求一起核对数据。我想可能是天意吧,你救了我一次,上帝公平的想让我把这个阴谋透漏给你。但是,我都没有讲,只字未提。加班时你思维严谨的告诉我需要哪些数据,其中包括那个企业,我当时根据他们早上说的埋伏一眼就看出了问题,但是我还是选择没讲,也没有提醒。哈哈,想想我还是邪恶的,我紧闭牙关就是想看到最真实的你。每次你走来的时候我都觉得你的背后像有个光环,烁烁发光。正义在这个国家已经不是一个可以直观的体现,尤其你的位置,需要伪装的东西很多,可是我却很想知道,去掉小儿科的圆滑逢迎,关键时刻你会不会万劫不复。但是打单子的时候我也会想,如果你真的掉了下去,我算不算帮凶。出生有时可以是跳板,有时可以是短板。耶稣说人类需要被宽容,佛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那几天我坐立难安,看见有省外的领导来心被提到嗓子眼,每天早上在班车上寻找你的影子。你好像看出了我的异样,没人的时候问我你怎么了,为什么很紧张,生病了就要请假。我装作瞠目结舌没听懂,可是心里在想,是不是最后一次看到你呢?下一次看到你会不会已经是报纸头条,成为这个单位茶余饭后的丑闻。你问我为什么紧张的一刹那,我有点想脱口而出,关心我的人不多,我不想你死的那么难看。但是转念想,如果原本就是我看错,这个早晚都是你的结局,早早晚晚而已。如果你拒绝,没有人可以撼动你。最后,我咽下了想说的话,只是笑笑的说了句很夸张的话,李主任真是体恤下属,我誓死效国。然后看到你翻翻白眼的走开。

      三

      我和他两个人最难的那一年,我遇到了老板的性骚扰辞了职,他因为功课繁忙不能去打工,一段时间我们杯水车薪。我们除了彼此没有朋友,无钱可借。我们把米粒加水煮了又煮,煮到了清汤寡水的地步,日子从睁开眼睛开始就变得难过。我背着她去接了夜店卖酒的生意,办了个假的身份证,隐藏了几岁年纪,编了个烂大街的英文名字,穿着智障一样的演出服穿梭在烟雾缭绕的灯红酒绿中。钞票纷至沓来,塞满我的胸口,每次我都笑呵呵的捂着它夺门而出。然后卸妆穿着朴素坐着最后一班公交回家睡觉。去了三天就被他发现了,半夜十二点他拿着我赚的钱来买我的酒。他已经十七,高过我半头,我不想争执也不想解释。拉着他告白了这个根本就不适合我们出现的地方。

      李严正,也许有的人天生就是为尊严活着的。下一秒也许会饿死,这一秒也不会改变初衷。当那两个密谋的人被双规后我就知道了你的选择。我用着为数不多的工资买了双高跟鞋表达我的好心情。也许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对我就是特别的,只是时过境迁,当局者迷。

      人生的过程就像扫雷,这个地方没被炸死,不代表别的地方不是雷区。不出击别人偏要惹怒你后分析你,出击后也换不来平静,而是越来越多的关卡。不知道怎么会有人会想起对你施用美人计,至今我都记得班车电视上放映的暧昧画面,你不自然的别开了头。看见那个新调来的女公务员总是李主任长李主任短的向你请教问题,而你总是毫不顾忌的传授你的知识。然后一帮企业的领导老是拉你们去饭局,没日没夜的饭局。吃饭时别人老是看着你们成双成对的背影笑,然后交头接耳的掩嘴偷笑。我希望米饭能塞住她们的嘴,可是我却阻挡不了一群人拥着你们去一个又一个的烟花场所。
      终于有一天,在洗手间我听到了那个女人电话约定晚上吃饭的地方,说会带你一起去。然后还撒娇的说,不要乱讲,我哪里有魅力啊,李主任是有家的男人。说完愉悦的像只金丝雀,哼哼着男人不该让女人流泪飘了出去。我走到她刚刚补过妆的地方,残留的香水味刺激的我头晕。指甲嵌进我的手心,对于男女之事,我完全没有判断。

      当天晚上我也出现在了你的饭局,所有人惊呆的同时,我好像眼花的看到了你的一丝不易察觉的偷笑。在你们酒过三巡的时候晚上十点,我拿着本子站在所有人面前,落落大方的说,李主任,我来找你签个字。有的人酒杯停在半空中,整个屋子一片寂静。你走到我面前,翻开我的空本子,掏出笔在上面很用力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我听到了屋子里的人在窃窃私语,那个女人投射过来的目光可以将我抽丝剥茧。我不在乎,签完了我就站在原地,没有人敢叫我出去,也没有人再大声敬酒,过了一会在我成功的搅局后纷纷告辞。你走到我面前,说走吧,我们顺路。

      我坐在你的车上,终于忍不住的直入主题,说你是已婚人士,为什么不知道避讳。你笑了笑,说你是未婚女士,为什么也不懂得避讳。我哑言无语。

      是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这么爱多管闲事。不自量力的僭越别人的生活。我背井离乡,不就是希望可以安静的过自己的日子。我苦笑,说对呀,其实是浮是沉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不好意思,李主任,停车吧,我到了。
      你没有理我,而是把车开到了我的楼下,我惊讶的看着你,想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但还是没讲,关我什么事,你应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什么都不关我的事。

      流言在这种单位就像瘟疫,想控制都找不到源头。自从那天我去找你签字,精明的人都看出了不寻常。然后各种版本不绝于耳,我才是你的婚外情,我争风吃醋,我故意让你难堪,我要与你鱼死网破。每个人看我的目光多了距离,我能想到表面对我多客气背后就能对你多不客气。
      然后我收到了你老婆的短信,她约我在你们儿子的校门外,我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去的时候我特意带了两瓶热咖啡,递给她的时候她轻声的说了句谢谢。我说你怎么会知道我,她淡淡的笑笑,说现在你们单位谁会不知道你。我保证,她的笑里没有嘲讽。所以我更加不理解,她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她很温柔,无论讲什么都细声细气,弯弯的眼睛里写满干净,除了看着你时会有不一样的深情,对其它人都是客客气气。她谈起了和你的婚姻,穿上婚纱走向你的那天自己是多么激动,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内心多么明亮。你的侃侃而谈,你的风趣渊博,你做饭时的抱怨,你看新闻时的专注,很多很多居家的你。和穿着制服站在我面前的你一点都不一样,更加立体,更加完整。我一直听着她说,直到她停了下来,我皱紧眉头问,李夫人,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流言。她苦涩的笑了笑,说一个人的心还在不在不用靠听的。我说你真的不要误会,我跟李主任看起来更特别一点是因为他曾经救过我,但是这是因为他的正义感,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然后她转移了话题,说,看!我顺着她的手望去,一个男孩子背着大大的书包跑了过来,不用介绍我也知道他是谁,和你长得那么像,圆圆的脑袋大大的眼睛,笑起来很温暖。轻声的在妈妈的示意下叫我声姐姐,我不自在的笑了一下。我没法夸奖他,甚至说声小朋友你放学了都会觉得不自在。然后她带着你们的儿子就走了。虽然这次见面从头到尾都没人肯定什么也没人否定什么,但是我知道她的用意。不过我没有想过要侵占她的幸福,人心隔肚皮,她也没法知道我的心思,只是争取自己应该争取的。

      李严正,我们相差十二岁。情侣这个话题有点沉重,但是我们可以是知音。

      没几天我找了个男朋友,小孩子一样的在我身边张罗这个那个,每天牵着我的手一起上班,背着我的背包一起下班。他从会问你爱我吗喜欢我吗?只是像哥哥带妹妹一样的买吃的给我,买好玩的给我。也许,这才是这个年纪的小孩该有的恋爱吧,不沉重不用挖空心思的思考。牵着他从你身边走过的时候你没有像往常一样打招呼,也许是觉得不方便吧。慢慢的,别人看懂了你的淡然,本来我们就没什么。我找了男朋友就更加没有什么。可是有一天,我的男朋友被调走了,调去了另一个城市,突如其来。他从没跟我说过他要调走,留了个短信就当告别。我已经适应了他的陪伴,适应了在众人眼中和他成双成对的出现,只有这样,我才觉得在我和你的问题上是非常安全的。可是他却突然消失了,我再次哑然了。绯闻尘嚣甚上,说是你调走了他,因为不想看到他和我在一起。我清静的日子再次遭到了轰炸。

      你什么都不讲,也不解释,听到了就当没听到。我想你是明智的,本来就没什么只会越描越黑。也许时间长了,日子久了,传闻也就淡了。可是那天一个领导到你办公室聊天,我进去送茶水,领导受你所托,调走那个人去别的城市花了多大力气,他爸爸很有势力,你得请我吃饭。而你当着我的面竟然没有否认,直说是的是的,辛苦前辈。你忽略了我斟茶时颤抖的双手,我拿着水壶竟然没有把盖子塞好就退了出去。

      我想着很多答案,你喜欢我?不可能,我们没有多少交集。你讨厌他?没有道理,一个成人对一个小孩子下这种手腕未免说不过去。我感觉自己也不用再找男朋友欲盖弥彰了,位高权重的你都不在乎,我一个二十岁的打工妹在乎什么。

      那天下班我都要走了你却说要加班核对数据。我气急败坏的说领导我病了,可以先回家吗?你好像看出我的搪塞,竟然说是吗?要去医院吗?我送你。我说不用了,我回家就行。然后你也关了电脑说好吧,我送你回家。我无语的坐在了你车上。

      你手握方向盘,目不斜视的对我说,不要随便交男朋友。我心里觉得好笑,你喜欢我吗?你有什么资格喜欢我,你有妻有子,生活和睦。我说多谢领导关心,那你觉得我应该找个什么样子的呢?你好像真的在思考,良久后说应该找个看到你就会觉得很开心的。我怒了,说你怎么知道被你调走的那个看到我不开心?你在路口慢慢的转弯,忽略了我的低气压,慢斯条理的说,起码没有他跟别人打赌说可以追到你时开心。我平静了,原来这个才是你调走他的理由。

      我的生活需要从容,一切猝不及防都会让我兵荒马乱。果然什么都不能深挖,一个原因背后肯定还有另一个理由。算了,相互利用而已。

      只是李严正,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一个人小小年纪飘落他乡,无亲无故无朋无友。不想我就这么死了,也不想我被人利用。可是找不到理由,我们只是陌生人。我没有濒临绝境,你无法施舍救济。呵呵。

      关心则乱。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有点了解你了,从你的同情开始。我的经历触动了你的内心,不然你不会多管闲事。内心深处,我们看到的都是彼此的脆弱。就算你官场上运筹帷幄的再好,就算我摆出的姿态多么的事不关己,一旦想要了解一个人,就会先想到对方的脆弱。

      李严正,他也很懂我的脆弱。至今我有两个绝口不想提的事情,一个是你,一个是我的家世。

      那个飘着雪的北国之春,小的时候我在那里快乐的堆着雪人打着雪仗。堆到五岁,我不能再出门,只能隔着玻璃窗看着雪花漫天飞舞。出入家里的人越来越多,爸爸从几天见不到面开始变得几个月见不到一次面。妈妈带着我在一帮人的互拥下从一个地方闪躲到另一地方。我不懂发生了什么,开始还以为是一大堆人在跟着我玩捉迷藏。慢慢的我笑不出来,因为每天面对的就是妈妈提心吊胆的样子,电话响她会说不要接,门铃响她又喊不要开。慢慢的,她被送去了精神病院。家里只剩下一个我和一个保姆还有一群时而换来换去的保镖。最后一次见到爸爸活着的时候是在过年的时候,在我的日记本上画了一幅简笔山水画后匆忙的跟我告别。再次见到他是被大伯带去的停尸房。他脸色已经苍白。我哭不出声,看不懂情景。在过了将近八年的帮派生活后我才知道,原来我是□□子弟,爸爸是一次战败的牺牲品。这八年里大伯待我视如己出,偶尔我们会去看看妈妈,她变得不再说话,傻傻的看着一个地方。八年里我听到最多的就是哪里哪里又死了多少人,听的好烦。生命在我们这个地方丝毫不文艺,结束一个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今天还帮我买饭的小弟,明天可能就只被带回来一个手指头。长到十八岁,我跟大伯说,我走了,您保重吧。他老泪纵横,说走了也好,小姑娘呆在这里不合适。

      李严正,遇到你时我第一次跟外界有了接触,平时出入在眼里的那些人,其实并没有真的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如果不是你进来救我,你我也不会注意。对于未来生活我没有规划,只想先喘口气,感受一下正常群体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可是没想到,好巧不巧,毒枭顺手绑架的竟然是我,这种场景我八年里经历了好几次,小混混绑着我为了向大伯讨钱,大混混绑着我为了向大伯提更高的要求。我习惯了,生死由命,多活一天多活一百天对我来讲都没有目标。不过,和他在一起后,我对生活有了要求,挂念因为重视,重视才有会祈求,祈求衍生希望。

      那次夜店回来我们没有饿死,我知道有个人其实一直在远方关爱着我,我是家族唯一的血脉,就算不联系但不会不惦记。大伯找人送来钞票,我把它摆在桌上远远的盯着它,等着他回来给他讲一个故事。十七岁的他应该是叛逆期,但是我从没看到他和平时有什么不一样,就算那天从夜店拉我回来也是很温婉的一种方式。我跟他讲完了我的过去,讲到了支票的由来。他很长时间没出声,我说怎么办,我们要不要花掉它。他说支票是你的,你自己决定。但是我也有个决定,我问什么,他说休学一年,明年再参加高考。我本来想说那怎么行,可是他没等我的质问,径直的走进了房间。

      我懂了他的选择,我不能要求他什么,我不是他妈妈,不是亲姐姐,我只能任由他第二天早上买份求职报纸回来在上面圈圈点点。我把支票寄回了大伯的住处,理由很简单,我和□□没有关系。

      李严正,他十七岁的时候就在开始帮我做选择。就像我小的时候那样,二十岁的我希望可以影响到你,但是好像我没成功。

      我几次看见在街上你安慰着失控的妻子,她靠在你的怀里眼泪不住的留。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知道没有资格去问。你的眼神越来越疲惫,跟我说话越来越少。我呆在我的角落里,保持我原有的模样。
      然后就是你大幅度的升职,有那么几个月我们没有只字片语。在这种地方,升职都不会是偶然的,站在我自以为是的知音位置上,我不希望你升职,它换取的是自由,增加的是磨难。可是我们要的不同,一个年轻有为的男人图的肯定不是安稳。

      李严正,你调走的那一年,又恢复成了我往常的日子,在别人眼里我又成了死灰一般,我的生活又变成鸦雀无声。新来的领导上纲上线,和你完全不同的作风,他年纪大你很多,万事都求稳妥,只想这最后一站可以平稳着陆。然后我开始反思,其实风未动幡未动,只是心在动。如果我心如止水,你在和不在都是一样的。偶尔能在内网上看到你的消息,代表哪里又参加了什么,眼神一如既往的犀利。我觉得知足是福,我希望可以影响你,我想阻挡你冲刺的野心,我想弄清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你的终点到底在哪里。其实现在想想,根本没有意义。弄懂了又能怎样,有些东西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决定,比如我的家庭,你的个性。我能逃的远远的,但是切不断血脉相连,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

      李严正,很久后再看到你你沧桑了很多,我对政治一直有着模糊的理解。但我想人生来都是表情生动的,要看清多少事才会变成扑克一样的面具。你直接来找我,这对一年后再次见到你的我非常惊讶,我本来以为你忙碌的应该已经忘记了我,曾经那一块被你同情的小小垫脚石。我不确定的问你是来找我?你点点头。我更加错愕,说有什么事吗?你深吸一口气,问我能否请几天假,我看到你眼中从来没有过的脆弱闪过,想也不想的就说可以啊。

      然后就是我们在海边的日子,我说我跟单位撒谎说生病,你是怎么杜撰的。你开着车,说你没撒谎。我也不知道我们就这么跑去海边到底算什么,不讲工作,只讲你小时候在河边是怎么捞鱼,一个钩子就可以了,都不用鱼竿。这对来自北方的我甚是新鲜,我也跟你讲北方有一种动物特别好笑,开完一枪吓跑后还会跑回来看看是谁下的手。你笑的夸张,说怎么和我这么像。我辩驳说我哪有那么笨,这是侮辱。你突然又认真的看着我说,这不是侮辱,是夸奖,你是一个比别人执着的人。我端着手里的鱼汤,不太懂你的意思。然后你笑笑,说如果真的有枪声,你要真的逃,不要对过去有留恋。

      想想你对我说的这句话是多么的清晰,只是在发生了之后我才懂它的意思。

      李严正,还记得离开海边的最后那天吗?我们躺在沙滩上,海水起起伏伏的漫过我们的身体,我从没看到你这么累的样子,闭着眼睛放松成了一滩泥。想想那天如果有天灾就好了,把我们一起卷进大海里,不是想跟你死在一起,而是不想发生你遭遇到的结局。

      他二十岁了,张的英俊挺拔,小姑娘看了会脸红。休学一年后考上了大学,那一年我没那么辛苦,有他的料理,我缓冲的度过了那段经济危机。他也选修了法律,我无法干涉,这是他的自由。只是对于法律,发生在我身上的都不是正解。不过我相信有它存在的力量,人有信仰是好的,就像我的信仰就是他。他从和我在一起那天起就直接叫我的名字,他小的时候我还可以挡在他面前阻止别人欺负他,但是现在他长大了,眼睛了的笑容越来越淡定。我不用操心了,可以开始慢慢放手。因为我知道有一天会有另一个女孩子会替我照料他。我有点心情复杂,好像小时候费力堆的雪人总有春来会消融不见,理所当然的事情变得会难受。我是什么位置呢?他的恋爱我应该过问吗?我不是妈妈,不是亲姐姐。

      李严正,这么多年,梦中的海水只有我自己,很多海藻牵绊着我,我拼了命的向上爬却一直下沉,始终无法闭上眼睛咽下最后一口气。孤单吗?不甘心吗?看不到你最后一面,我哪里都不去,然后惊醒。

      单位里开始骚乱,成帮结伙的议论纷纷,可是当我经过的时候所有人都立刻转移话题。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又成了讨论的中心,你走了,为什么我还会成为焦点。有完没完呢,我无奈的苦笑,精神上的绑架痛苦过□□。我讨厌别人老是盯着我看,观察我的表情,分析我的内心,照妖镜一样让我无所遁形。但是我错了,事实上他们只是想从我的身上找到关于你的答案,被凌迟的那个人,其实是你。

      李严正,你追随敬重的恩师,灌输你道德尺度的领导,竟然毫不犹豫的就牺牲你,纵然扶你上位铺垫了这么多年。哈哈,为什么为了欲望大家都会或多或少的离不开利用。利用就利用,可为什么他要斩草除根,他根本就没有信任过你。我知道当你单单明白这一点就足够让你的人生观坍塌,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不会轻易相信别人,但是相信了就要相信到底,不是过家家,哭哭拆伙可以了事。你被判了死缓,三个月后执行。单位里,我一个人,最后知道这件事。

      你单纯的老婆来单位跪在领导面前很多次,哭诉不相信你会贪污那两个亿。那个冬天多冷啊,她无论见到谁都是一跪,脸上永远都是湿的。我捡起她丢在地上的手套,扶着她站起来,拍拍沾在白色羽绒服上的灰尘,把她抱在怀里。你的女人,娇弱的犹如一朵小花,面对世界,单薄的希望有奇迹发生。我也想哭,但是从知道你要被枪决的那刻起,眼泪就是掉不下来。
      那个冬天好冷,走到哪里都是那年太平间里,我轻轻拉开盖在爸爸脸上的布一样。

      李严正,昨天有个小姑娘站在他面前哭了,他只是轻轻的拍拍她的肩然后毫不留恋的就走了。这个已经是我知道的第五个女孩子了,我想和他谈谈。吃完晚饭散步的时候我们坐在路边的长椅上,我说你看,人生最幸福的事,莫过于认定一个人,相守到老。我示意蹒跚扶持的那对老夫老妻。他盯着看很久,说那么老的时候,我们也可以。我大笑,说开什么玩笑,你在那个年纪时我已经不知道在哪里了。他很认真的转过头,眼神有了不一样的东西,告诉我,无论多少年,无论多少岁,我都会在他心里。我抬起手,浮掉他头上的落英,说我们不会一直在一起,搭个伴走很久,但不会到终点,我们都应该有自己想要相守的那个人。他低下头,笑的有些苦涩,说我来做你想相守的替身吧,反正你也是一直在从我身上寻找他的影子。

      秘密,不说穿还可以偷偷的继续,我对他掩藏的唯一的秘密,原来他早就觉察。

      终于到了那一天,三个月里没有人想过要为你翻案,人微言轻的我想到监狱见你一面都没有机会。执行那天我追着你的刑车跑了很久,我追不上可我不放弃,追的看不到了我仍然继续跑,因为我想,就算看不到你的人,你的灵魂升天的时候也能很快看到我。无论你变成什么,就算皑皑白骨,我也要抢过来抚摸一下。你凑过头来轻轻的对我说,如果有枪声,你要真的逃,不要有所留恋。

      当你老婆被汽车撞飞在你身后时,我希望你什么都没有看到。我停下脚步,抱着她上了救护车,放弃了追你而去。她呼吸急促,拼命的握着我的手,每次吐出一个字就会有血喷出来,我是真的害怕了,用力的安慰她不要说话,要坚持。她不听,大口喘气的一直在讲一个字。
      我等在手术室外,看着手表上的秒针一点一点的移动,即使妈妈去了精神病院,爸爸躺在太平间,我都没希望时间能就此静止。一点一点,就像你的脚步,慢慢走出刑车,带着手铐,走上那个无法回头的地点,背对着众人,结束你今生的一切。秒针划过整点的声音,就像一记响雷,震碎了我存在的意义。

      医生走出来,轻轻的对我摇摇头。我呆坐在地,终于抑制不住,嚎啕大哭。

      那年冬天,雪花死撑着不想融化,经历了漫长的岁月,终于熬不过现实,消失的无影无踪。
      当夕阳的余晖照射进医院时,我发现角落里站着一个小男孩,没有哭,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一秒钟,他没有了爸爸和妈妈。他看着我走过去,眼睛里满是倔强。我擦擦眼泪,微笑的对他说,走吧,我们回家吧。他看着我,颤抖的小手放进了我的手里。

      李严正,和他生活的这么多年,我感激上天好多回。看到他就像看到你的小时候,我像一个隐形在你童年里的偷窥者,看着你可爱的笑,撒娇的哼哼唧唧,但又总是顽强又隐忍的面对生活里的压力。原来你小的时候是这样子。

      如果你能不长大该多好,需要我我就会一直在,为了你,赴汤蹈火我都不怕。可是你长大了,懂得成熟的思考人生,在你的人生里没有我的定义。我是一个对你妈妈有愧疚感对你爸爸又说不清道不明的人。李严正,你的儿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并不只是把我当姐姐。你大我十二岁,我大他十二岁,这是轮回吗?我累了,从知道的那一刻起我多年的马不停蹄突然就觉得零件都废掉了,我走不动了,就呆在原地吧。当他看到我留下的信后我想他会理解我的选择。这是我经常来的寺庙,以前只是觉得这里可以让我平心静气,没想到我和它还有更深的渊源。方丈看着我的眼睛,说我的缘分终于到了。我想终于可以休息了。缅怀着你的过去,放不开你的未来,兜兜转转,三十岁前我的世界都是你。现在我有了理由再次改变自己的人生,为了站在国旗下庄严肃穆的你,为了可以拥有幸福笑容的你,为了可以顺意人生的你,这是我最后一次纪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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