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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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遇见你的那一天，暮色微凉。
谢小涵是个普通的准大学生，但她却有一个特别的梦想。
放假以来，小涵每天晚上都会以打坐的模样端坐床上进行内视的修炼。她相信，只要坚持，她一定可以成为看得到“灵”的“通灵人”。
不过努力半月似乎都没有效果，沮丧之际，小涵却因为一次不慎摔下楼梯，生平第一次住进了医院。尽管立志成为通灵人，小涵却是个胆小的姑娘。在医院那种充斥着死亡气息的地方，她不敢再修炼，每天晚上蒙头便睡。在高考成绩公布的前一天，她从医院回到了家里。
刚回到家的小涵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燥郁，她丢下行李，独自一人跑上了天台。小涵家住顶楼，对面的邻居半年前搬走，只余她家一户。楼顶天台是小涵的秘密基地，平常有事没事她就爱往那跑。打开天台破旧生锈的铁门，迎面吹来的凉风瞬间吹散了小涵的所有不快，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像平时一样跑到栏杆边尽情享受清凉的风，忽然就愣住了。
箫声？
风中隐约夹杂着动听的乐音，丝丝缕缕犹如不断的蛛丝，却细细密密地缠住了小涵的心，让她生出一种一探究竟的急迫和期待。像是被那箫声引诱，小涵一步一步地朝声源处走去，心跳随着脚步越跳越快，在转过水箱的一刹那却猛然间停止了。
此时正是夕阳西下，一天一地都是夕照晕染的金黄，像是一幅浓墨重彩的油画，暖色调仿佛要暖到人心里去。暮色下，栏杆边却站着一个身穿青衣的男人，轻袍缓带，衣袂飘飘，墨黑的长发随着风舞动，露出的侧颜有着梦幻般难以企及的美好，薄薄的嘴唇轻含着一柄玉箫，纤长的手指按着萧孔，一个个美妙悦耳的音符从他唇间散逸而出，飘荡到风里，又被风吹进了小涵的耳朵。
他好像察觉到小涵的到来，停止了吹奏，一手执萧，微微偏过头来。夕晖又浓了一些，呈现出热烈的红，那色泽嵌在他脸庞的轮廓上，投下明朗的光影。看着小涵目瞪口呆的样子，他仿似愣了一瞬，随即便微微笑了起来。那笑犹如水面上荡开的层层涟漪，竟带着丝丝凉意，比这清风还要令人舒爽，铺天盖地的暖色在他的笑中仿佛都变得黯淡无光。
小涵停止运作的心脏，因为这一笑而重新剧烈的跳动起来。她有些惊慌地捂住胸口，却舍不得移开目光。
“你好，我叫暮凉。”
就这样，暮凉成了小涵看到的第一个“灵”。
看得到暮凉的小涵可以说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不过奇怪的是，除了暮凉，她看不到其他的灵。不过没关系，有暮凉的陪伴，小涵很开心，完全没有把这件事放到心上。
暮凉，暮凉……光是轻吐着这个名字，就仿佛能感觉到一丝不属于夏天的凉意。他像是一阵风，不期然的降临，带给小涵全然不一样的人生，生活变成了一张张过了塑的相片，不再浑浑噩噩，每一分每一秒都成为了值得纪念的风景。
小涵喜欢看暮凉陪着她逛街的样子。在充满现代气息的商业街上，在熙熙攘攘的都市人群中间，暮凉穿着长袍广袖在他们之间穿梭，那飘逸的乌发和轻灵的衣角擦过他们的脸庞和肩膀，却没有带动一丝空气的流动。
这样强烈的对比，还有周围人一无所知的表情，让小涵觉得，暮凉是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只有自己知道他的存在，他也就像是为了自己而存在一样。
小涵喜欢看暮凉陪她上吉他课的样子，他坐在她身旁和她一起上课，极为认真的表情，那双如黑曜石般的眼睛闪着温润的光。在她弹奏的时候，他会轻轻地打节拍，那放在膝盖上的如同白玉一般的修长手指一下下地点着，像是点在她心上，让她的心随着节奏，一颤一颤。他很聪明，总是听了一遍就会，在她练习的时候甚至可以在一旁指导，有时还会亲自演奏。看他穿着古装弹吉他，明明是那么矛盾的场景，却让小涵觉得格外的还看。
而小涵最喜欢看的还是他迎风独立、轻吹玉箫的样子，如同她第一次见他时一样。在清风中他的头发和衣袍飞扬而起，纠缠在一块，就像是色泽不一的上好的绸缎，即使无法触摸，也可以看出那柔滑的质感。暮凉总是在夕阳西下时吹箫，铺天盖地的浓烈色泽包裹着他，和着美妙的乐音一起，成为了一幅有声有色的画，明明有着艳丽的色彩，却偏偏透出一股水墨画的悠远淡然。他吹箫的样子很专注，视线放在无法触及的天际，眼神中蕴含着墨汁一般浓稠的情绪，像是哀伤，又不像是哀伤。
每到这个时候，小涵都会觉得暮凉离她好远、好远，他是穿越了多少年的沧桑变化，才于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感慨的同时，小涵又感到庆幸，幸亏宇宙洪荒改变了全世界，却没有改变他，因而让他成为自己生命中，最美丽的风景。
暮凉，这个随暮色降临的灵，没有实体，却带给了小涵比任何实体的事物都要强烈的撼动。他悠然吹箫，遗世独立；他温润清俊，睿智无比；他轻轻细语，浅浅微笑……当他微微侧头注视着小涵，露出清浅的笑容时，小涵便像是见到了此生都不曾见过的璀璨银河，即使是漫天的星光也比不上他一笑间绽放的光华。
今天是晴天，小涵带着暮凉去公园里散步。他们在长椅上坐下，一对对情侣在他们面前走过。看着那些情人们紧紧牵着的手，小涵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挪了挪，又挪了挪，再挪了挪，就当她疑惑她应该靠得足够近了，怎么还是碰不到暮凉的时候，转头一看，发现她的手其实已经与暮凉的身体重叠到一起了，只是穿过了他虚幻的胳膊，放在了毫无热度的木椅上。
看到这个场景的小涵身体一颤，暮凉像是察觉到了她的异样，低头，明白了什么，他抿了抿唇，低声道：“对不起。”
小涵摇了摇头，挪回自己原来的位置。她仰首看向晴朗的天空，被猛烈的阳光一刺，赶紧抬手挡住，偏头看到暮凉直视着太阳，琥珀色的瞳孔被阳光照得近似透明，有一种不真实的美丽。
小涵在半空中的手慢慢地收紧，然后垂了下来。
本来好好的气氛，就这么冷却了，两人都没有说话。半晌之后，暮凉打破了沉默：“我们，终归是不一样的。”小涵愣了，扭头去看他，他却站起了身，说道：“回去吧。”
明媚的阳光直直地照射下来，小涵坐在椅子上，看着那灿烂的日光穿透暮凉的身体投射到地上，而地上，没有影子，连光斑都没有。
过了两天，是小涵十八岁的生日。在这个重要的日子里，小涵本来计划的是邀上闺蜜一起好好的high一番，体验成为成年人的第一个夜晚。然而，如今的小涵，却恨不得把一整天的时间都花在暮凉身边。
中午陪家人一起吃了顿盛宴，晚上又应付一般的和好友们出去逛了会街。小涵被朋友簇拥着，暮凉跟在她身后，对上她频频回看的目光，他会淡淡一笑。周围的霓虹灯影照射在他虚幻的身体上，原本专属于小涵的那种感觉现在荡然无存。虽然只有一步之遥，却像是和她分属于两个不同的世界。看见他朝她绽放的笑，小涵心里莫名的一阵阵心酸。当这心酸再也无法忍受，她随便找了个借口从朋友中抽身而出。
看到转身走到他身边的小涵，暮凉愣了愣，小涵有些脸红，低下头快速地朝前走了，暮凉则在她看不见的背后，失笑般摇了摇头。
小涵将暮凉带到了自己的房间，把她从小到大所有的照片都拿出来摊到了床上，一张一张指给暮凉看。满月的，百日的，半岁的，一岁的……十四岁，十六岁，十七岁；和父母在一起的，和朋友在一起的，和老师同学在一起的；笑着的，哭着的，闹着的，怒着的……照片一一看过，小涵自己心中也颇多感慨，要是能照一张和暮凉的合影就好了，她一定会珍藏一辈子的，只不过……她看向暮凉，却见暮凉的目光流连在那些照片上，从年幼时童真的脸，到少女时明媚的颜，他一张张抚过，眼神温柔而细致，让小涵一阵羞赧不已。他……这么喜欢看自己吗？
“好想看看暮凉小时候长什么样呢。”沉浸在喜悦羞涩情绪中的小涵就这么脱口而出了心中所想，话出口后自己就先愣了一下，只见暮凉手指一顿，然后缓缓抬起头看着她：“可惜，没有照片可以给你看。”
小涵懊恼不已。笨啊，经过这么多年，如今这人世间除了暮凉此刻在眼前的灵体，恐怕没有任何与之相关的东西了吧，自己干嘛提起这种事惹他伤心。
暮凉此时却又悠悠地笑了，笑容温暖：“不过没关系，反正你也见过的。”
“啊，什么？”小涵有些不明所以，看见暮凉的眼神悠远深邃，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虽是停在她脸上，却又像是透过她看到了一段已经快要被尘封的记忆。
暮凉他……到底有着什么样的过去呢……
虽然一直疑惑着，但小涵从来没有问，如今，话到嘴边转了两转，她还是没有说出口。
就这样吧，不要去追问从前，只要此刻，他在我眼前就好。
认识暮凉的第三十天，傍晚暮色四合的时候，暮凉照旧在天台上吹箫，小涵也依旧在他身边近似痴迷地看着。
不过，今天的小涵却在心底隐藏了一丝不安。近日不知怎么，暮凉在平常的忧郁之外又带上了一股沉郁，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还越发浓厚。他平常话就少，这几天更是惜字如金，几乎一整天说不超过五句话，时常会直直地注视着她，什么也不做。一开始小涵会害羞，后来却发现他看着她的目光是如此复杂，在那隐约可察的爱慕之下还混杂着疼痛、怜惜、不舍以及其他更深的她看不懂的情绪。
小涵开始心慌害怕了。她从来就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因而她不去探寻他的过去，也不去幻想他们的未来，不过，这几天暮凉的眼神却让她刻意忽略的那些东西全部浮现出来，打碎了她一直自我催眠的美好状态。
此刻，暮凉迎着晚霞执萧而奏，一贯平展的双眉如山峰峻峭，有一阵浓得化不开的凄婉带到清亮悠扬的箫声之中，让整个赤红的天地，都因此染上了一层悲凉之感。
小涵再也忍不住心中越发强烈的惧怕与不安，她出声打断了暮凉：“暮凉！你怎么了？”
箫声一顿，犹如潺潺的溪水戛然止住，空寂的天台上只有风的声音。他缓缓放下唇边的玉箫，握箫的手苍白无力。
“小涵，看到你现在这样，我很高兴。”他的声音比箫声更动听，却让傍晚更添了一丝凉意。小涵点了点头，默默地看着他。
“你有你的生活，亲人、朋友，你可以和他们牵手、拥抱、玩耍。你可以躲避阳光，可以触碰实体，可以有影子，可以每一年每一天都有不一样的变化。但我……不能。”
小涵的眼睛好像进了沙子，她揉了揉，却揉不去视线里朦胧的水雾。她看着站在她面前眺望天际的暮凉，哽着声音断断续续地说：“可是，有你的陪伴，我……我会更开心……就算没有那些，我也不在乎的。”
“不，你会在乎的。”暮凉的语气还是那么轻柔，却像是有着不容置疑的说服力。他转过头来看着夕阳下强忍着不哭的少女，叹息：“失去了之后你就会知道，你很在乎的。”
他向前走了两步，和小涵的距离只有一臂。小涵仰起头看他，沾了湿气的双眸亮晶晶的。
“这样很好，你再也不会像以前一样，你受过的那些苦都被弥补了。小涵，你要懂得珍惜眼前的幸福。”
“你在……说什么？”暮凉又开始这样看她了，他到底穿过她看到了什么？为什么会说这些她听不懂的话？
面对她的疑惑，暮凉只是笑了笑，他的笑容依旧清澈温朗，但他捏着玉箫的手指却不自禁地收紧，紧到白皙的指节泛出青色。“见到你之后，支撑我度过千年沧桑变幻的念力便在一点点减弱，我留在这世间的日子，只有一月。”
小涵浑身都颤了颤，暮凉幽幽叹了口气，轻声：“最后的期限，就是今天。”
“不要！”小涵猛地惊叫起来，两颗眼泪支撑不住地跌落下来，“你不要走！”她扑身上前想要拽住他的衣角，然而却只能看着自己的双手从那片触手可及的衣角中穿过。
“小涵，不要挽留，世间万物皆有因果，遵序守纪，留……也是留不住的。”
小涵绝望地抬起头，惊恐地发现暮凉的身体居然在一点点地变透明，原本就虚幻的身躯此时更是脆弱到犹如一个幻影，夕阳浓烈的色彩透过他的身体映照在自己的脸上，让脸上的泪痕泛着清浅的光。
暮凉仍旧微笑，他不忍的伸出手抚上了小涵带泪的脸颊。惊奇的是，他的触碰居然是实质的，虽然没有温度，但小涵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他的手指在脸上抚过的触感，那两道泪痕被细致地擦干。但与此同时，他的身体也在更快地消失。
当手指离开脸颊的那一刻，暮凉的身影也彻底不见了，就像是溶解在了这漫天的霞光之中，一片温暖的红，而小涵感受到的，只有彻骨的冷。
她呆呆地摸着自己的脸，慢慢地蹲到地上，从喉咙里发出呜咽的哭声，一点点的，声音放大，她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天色逐渐昏暗，深沉的蓝如同墨水浸染，夜幕降临，而天上，没有星星。
大学某节无聊的课堂上，一众或瞌睡或低头玩手机的人当中，只有小涵默默撑着头注视着窗外。
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可以看到暮凉，是否是跟碰到头住院有关？又为什么只能看到暮凉一个灵？还有暮凉走时对她说的那些话……虽然不甚清晰，但她心里又隐约明白些什么。她低下头，看着空白的笔记本上写下的一行字。
你离开我的那一天，暮色微凉。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