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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辞旧迎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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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耶和华所钟爱的,必与他永恒的安眠
他没有在剑丘看见过别的人,所以此时此刻,面对着朝自己走过来的青年,他张大了眼睛,露出惊讶的神情。
大概是出于礼貌吧,陌生人朝他笑着。
“新的守护者吗?”他这样问道。
那笑容似乎是因为他这样冷淡的口气而略微僵硬了一下。
“啊。”最后青年说,算是肯定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也是时候了。
银白色头发的英灵走近对方,身后天空中巨大的齿轮发出锈蚀的响声,咯吱咯吱,仿佛被老鼠啃咬的木头,让人怀疑下一秒它就要崩毁。
“准备好了就出发。”他以师长对后辈一般的口气道。
“没问题了。”依旧是为他的冷淡而困扰着吧,青年发出叹息的声音。
剑丘消失了,他们出现在陌生城市的外围,阿赖耶识的命令自脑海中响起,像是木偶的线牵住他的手脚,他感觉到脸上一片僵硬,明白现在的表情肯定荒芜得仿佛寸草不生的剑丘。
连续复写,投影,幻想崩坏。
反正都是老一套做惯的活计。只是杀。
无数利刃落向地面,爆出刺眼的火花。空气中弥漫着□□与毛发焦糊的臭味。
杀杀杀杀杀杀杀。
自城郊的边缘看得到有漏网之鱼,带着血污和烧伤的人群稀稀拉拉地夺路而逃,他以引以为傲的鹰眼辨认,再搭弓放箭,螺旋剑带着雷光坠落地面,无论是汽车抑或直升机都难逃厄运。
杀杀杀杀杀杀杀。
最后走进几乎被夷为平地的城市,寻觅着是否还有心跳与呼吸存在,用投影出的双刀一次一次切断头颅,撕开心脏。利刃即便再锐利也渐渐沾染了令人作呕的液体,不过并不需要擦拭,反正只是魔力的造物。
杀杀杀杀杀杀杀。
感觉到任务完成的时刻,他终于得以控制自己的身体。
“要做的就是这些。”他转过头对默默跟随着自己的青年说,因为背光的关系他看不太清对方脸上的表情。不过如果是第一次目睹这些,大半会厌憎吧。
“这就是你一直在做的吗?”
果然,这么问了吧。
“是的。”他坦然地点点头。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对方的表情。
一定是难看的,带着憎恶与恐惧,还有仇视与不理解的,像是被他杀死的所有尚且毫无过错的人类一样的吧。
“那么……”青年似乎被眼前这噩梦般的情景所震撼着,一动也不动,“你不觉得难受吗?”
“守护者的任务就是如此。”他理所当然地说。
眼前蓦然被黑暗笼罩。
是什么,是谁挡住了阳光。
他在身前感受到另一个躯体的重量,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地搂住了他,如果他还能呼吸的话,一定会窒息而死。
“你这样做了多久呢?”青年用下巴狠狠抵住他的肩膀,肩胛骨被如此集中的压力搞得生疼生疼,“不会痛苦吗?你的理想?”
他茫然地眨了眨眼。
这又有什么好痛苦的呢,不过是任务而已。
这样如同催眠一般,如同常常丢失记忆的老年人一般迷迷糊糊想着的他,和往常一样,在这种时刻发现视野已经模糊一片。
并没有发出抽泣的声音,但是,以人类的观点来看,他确实是在哭泣着的,发烫的泪水滑过自己的脸颊,像是细小温暖的虫子一样沿着他下巴的弧线爬到脖颈,停落在青年毛茸茸的后脑上。
阳光好像猛地强烈了起来。他眨了眨眼睛,看到满天的朝霞,和映着火色朝霞的无数利刃。
和他的无限剑制很相似啊。
他迟钝地想着,偏过头打量着对方赤铜色的短发,脑海中闪过流星一般模糊而遥远的记忆。
他在哪里见过。
像是湖面的倒影。
像是镜子的另一面。
像是翻开了记载着过去的老相册。
“……卫宫……士郎……?”
用熟悉的声带发出了陌生的声音。他和青年几乎都被吓到了,一些莫名的回忆也在这时慢慢地涌入他的脑海,就好像是水流进拧干的拖布一样,缓缓地润湿他心中那片一无所有的荒漠。
卫宫士郎。
卫宫……士郎。
他呼唤着对方的名字,也呼唤着自己被遗忘许久的姓名和记忆。那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线性时间之前的经历像是扎在心里的玻璃碴一样,死死地嵌在血肉之中,随着他努力的回忆而刺地愈发深入,疼得他皱起了眉头。
“是的,是我。”
和他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孔露出安抚的笑容,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回答着,那温暖厚实的手掌努力试图抚平他眉间的褶皱,一次一次,有如擦拭失而复得的娇贵珍宝。
是带着怎样的感情在做这些呢?
并不是怜悯,也没有同情。不止是珍惜,更不仅于温柔。
直到在嘴唇上感觉到和自己相仿的柔软的弧度,他跟随着这个安慰的亲吻缓缓闭上眼睛,才终于找到了答案。
是爱吧。
可笑的。愚蠢的。执拗的。
是爱吧。
“你果然……还是跟到了这里。”
是该狠狠揍这小子一顿呢,还是该挖苦一顿他有多么愚蠢呢?
他应该是有一肚子话要说的,可是却什么都说不出来。朝霞的温暖并不能给予这具魔力构成的躯体一点温度,相反的,在他的感觉之中,这世界正迅速地冰冷下去,冷得他僵硬得快要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能够尽力毫不示弱地反拥住对方,就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不过,握力也在消失着。
以逐渐衰弱的视力看着自己存在感越发稀薄的身体,他将无力的脑袋慢慢靠在对方脖子与肩膀之间温暖的弧度中,在皮肤的接触中感觉到这个人轻柔的话语。
“休息吧,剩下的交给我就好了。”
他还记得,死者最后消失的,应该是听觉。
这样想着,他安心地闭上了眼睛,他的世界,和全部世界中的他,就这么静悄悄地,仿佛一滴水一样地被蒸发掉了。
唯有英灵座上那被唤作无铭的永恒,依旧重复着磨耗与接纳的辞旧迎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