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te]喝下这杯红茶》自满的绿火

1、灰鹦鹉

　　他是在异国的一个市集偏僻的角落里发现那只鸟的。那时候它和它的兄弟姐妹都缩在一个肮脏而简陋的竹篮子中，还没长全的绒羽甚至不足以覆盖住那肉粉色的皮肤。而就仿佛是知道自己的命运一般，每只小鸟都在拼命蠕动着，极尽全力挤向靠近热闹的人流的方向，简直像是急切地等待出售一样。
　　或者是等待拯救吧。
　　所以他的眼睛，那双习惯了观察的敏锐的眼睛一下子就注意到了与众不同的那一只。那个努力地仰起头来努力地看向人流的，却似乎完全无法挪动的小鸟。
　　他朝它伸出手去，小鸟那坚硬的喙立即碰了上来，它拍打着翅膀，无力而惊恐地啃咬了一下他的手指，在他结着茧的指腹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痕迹。
　　有些微的疼痛，然而和他经历过的一切相比，几乎可以说是完全的不疼。
　　“卫宫啊，你的住处没有一点人气啊……不，该说是连活物的气息都没有，恐怕连只蟑螂都不愿意来吧。”
　　突然间地，他想起了肖恩的话。他的工作并不适合长时间定居在一处，因此他也不知道如何该让一个短暂歇脚的地方得以染上一些生气。
　　但是，这一次似乎时间可以长上一些，如果他估计得不错，也许他要在这里住上一年。以及碰巧的，他可能会有一个月左右的“假期”。
　　于是鬼使神差的，有一种冲动迫使他带走了这只小鸟。它的价格便宜到令人咋舌，大概这样腿脚一动都不能动的家伙对鸟贩子也是个累赘吧，即便只是留着它的性命，也该是对方莫大的仁慈与善意了。
　　是的，这只小鸟的腿不能动弹。它的行走几乎完全是靠钩子一样喙拖着身体来进行的，不过这种艰难的挪动方式似乎丝毫无法磨灭它好动的精神。卫宫很快就发现自己大概带回来了一个麻烦的小家伙。
　　啊啊只是去准备帮它擦去屁股上粪便的毛巾的工夫，它就地毯上消失了。身高已经快要一米九的卫宫只好像只笨拙的螃蟹一样趴在地上，挨个缝隙呼唤着，寻找着，忙出了一头汗。
　　最后他在冰箱后面的小角落里发现了缩着脖子警觉地看向自己的小家伙。它身上蹭满了这个屋子里最角落的积灰，并且在它扑腾翅膀挣扎的时候轰了他一脸。
　　——如果不是因为幼鸟的体质还不适合沾水，有着某种整洁强迫症的卫宫真想把它丢进浴缸里狠狠蹂躏一番。
　　当然了，这些麻烦只是个开始。作为一只幼鸟，它需要得到婴儿一样的小心照料，每四个小时的喂食——食物必须温度适中，还有经常帮助身子只能拖在地上的它清理屁股上的粪便，以及，力度适合的挠痒痒。
　　多么可笑啊，作为万物的灵长，他现在竟然在为一只麻烦的小鸟服务并献上自己的忠诚。
　　而且心甘情愿。
　　他的房间里开始有了他自己以外的气味，地从一天一扫不得不增加更多的次数，粪便，还有鸟儿换毛期间的绒羽常常落在屋子的各个角落，而大概是因为不喜欢被人碰到屁股，它甚至学会了在看到他拿着毛巾出现时就立即一蹭一蹭地脱逃。它的羽毛渐渐丰满，可是还是长得一点都不可爱。
　　在所有的大型鹦鹉中，灰鹦鹉大概是最丑陋的一种了吧，还是这样一只……嗯。
　　他这样想的时候，它似乎知道了他的恶意，竟然张嘴狠狠咬了他一口。力度拿捏得刚刚好到既让他觉得疼痛又不会流血，黑油油的小眼睛谨慎地打量他的表情，似乎是在揣摩一个让他不会生气的限度。
　　就像个小孩子一般。
　　又是依赖，又是任性。
　　就像个孩子。
　　他的孩子。
　　卫宫自己大概不会有后代，或者他并不希望自己会有后代。他接受的正统魔术师教育极少，而他的魔术又是与此不相称的如此强大，这些魔术过早地改变了他的身体，让他变得与过去的自己截然不同，这些特异的不同是否会给后代带来影响，他其实并没有十足的把握。谨慎起见，他事先便断绝了自己对于人类本能的传宗接代的欲望，更清楚自己选择的路不会给自己的余暇去照顾一个单独的，小而温暖的家庭。
　　只是理性的选择和心底潜在的需要无法匹敌，这一抹生气，来自一只幼鸟的生气仍旧让他痴迷不已，有时候几乎要让他柔软得忘记了自己来到这里的目的。
　　这些奢侈的柔软啊。
　　这些奢侈的，每一天的依赖，都令他觉得是在挥霍自己仅存的欢乐而温暖的时光。
　　在这小鸟长全了羽毛之后，卫宫开始照着兽医所说按摩它长期蜷缩在身下的灰色爪趾，他先用热水将自己的掌心暖热，再为那只鹦鹉轻轻揉搓，细致得像在对待病榻上的亲人。而它会歪着头看着他，放松地蓬起一身灰扑扑的羽毛，以一种全心全意依靠的姿态，久久地，依恋地注视着他。
　　然而，到底是谁更依恋谁呢。卫宫发现自己开始喜欢它身上那一股子热腾腾的羽毛的味道，温暖得令他回想起在那老宅子的院子中被阳光晒过的被褥。它的脚爪渐渐地好起来，它第一次笨拙地用还不灵便的爪趾搔挠自己的脑袋，它第一次口脚并用试图跳上他的饭桌，它第一次做出飞上他肩膀的努力却掉进了洗碗池里沾满了泡沫……
　　它甚至无师自通地学会了第一句人话。
　　“我回来啦。”
　　“回来啦！回来啦！”
　　在他每一次回到这里的时候，就像是回应他的话一样，等待已久的灰鹦鹉就会站在门前昂起头用与他相似的声音高声叫着，小小的黑眼珠因为兴奋和欢喜而亮晶晶的，然后就飞扑过来口脚并用地蹭到他身上，也不管他衣服上又增加了什么味道——火药的味道也好，鲜血的味道也罢，它从来不会感到嫌弃与厌恶，它就是昂起头偏着脑袋注视着他，像是孩子欢迎归家的父母一般，开心而真诚地大叫着：
　　“回来啦！回来啦！”
　　每一次，每一天。
　　甚至到最后一次，它一直等到黑夜降临他也没有回来的那一次，胖乎乎的大鸟仍旧期待地守在门口。
　　“回来啦？回来啦？”
　　它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困惑地呼唤，像是幽灵一般，一遍，一遍重复着死者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