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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教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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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散了所有太妃内侍的姑苏殿,带着萧瑟的冷意。
解般在寒冬中单薄衣裳猎猎,傲骨嶙峋,半湿长发凌乱披了满肩,与她对视仿佛可见沙场血战中的万千寒刃。
这是一代名将的风骨,是女流中万里挑一的英才豪杰。
穆戍的国主与大黎的名将第一次认真对视,就是在这隆冬飞雪,深宫姑苏。
虞授衣的眼眸如浩瀚海空,解休衷的瞳仁似刀光剑影。
“不杀我,君上就能护得住我解般解休衷?”恢复了镇定冷静的解大将军逐字逐句,以一个敌国臣子,也是一代倾世名将的身份郑重发问。
“孤说话很少再说第二遍。”虞授衣的声音并不如他的威仪气质如此沉凝,但是这句话越到后来语调越低,像是乌云压顶,徒增无穷魄力,“护不住你解休衷,孤就没脸再做这历经夺嫡之乱的穆戍国主。”
“君上厚爱。”
“你当得起。”
解般一生中也没被人捧得这么高,本来一颗荣辱不惊老态龙钟的心,竟然萌发出一丝受宠若惊。
她就这么轻飘飘被大批侍卫护送出了宫,有惊无险地从鸿门宴回到了文火山庄。
聂小塘正揪心地站在门口等她,见了她跟见祖宗一样,忙赶过来问东问西,又见她脱了滚毛兜帽后头发半湿,忙拿了被炉子烘热的布巾帮她擦拭。
解般坐在板凳上,见聂小塘忙上忙下贤惠的模样,忧郁心想:雄风老……不,穆戍的君上果然还是对小塘有企图吧……曾经他们还一起剥毛豆来着……
可是若小塘入了宫,谁来照顾她啊……
解大将军表示,反正自己朝不保夕,那在她入土前,就先自私地耽误小塘几年吧。
至于出嫁?解大将军脑子里没这个词。
与此同时,姑苏殿内,太后微微一笑:“好本事,君上奉烈关一趟,竟拐回来个大黎的将军——还辣的很。”
虞授衣垂了眸子,半晌后淡淡道:“母后说笑了。”
“模样清俏,外酥里硬,边边角角裹了辣味,掂着都嫌锋利,果真是个人才。”太后很有些意犹未尽,“不辣手,也不多刺儿,但没点本事,别想咬开她一层皮。”
“母后说笑了。”
“本宫好奇你是怎么拿下她的?战俘?私运?还是将她打得失了忆?”
“母后说笑了。”
太后看了他良久,叹息一声拿起话本子挥了挥,眉宇间有些疲惫:“算了,那儿还剩些冰水,你也去拿着洗把脸。”
… …
文火山庄
聂小塘为了给解般压惊,难得遣了厨子,三天内都是亲自掌勺。
小饭桌上,解般少有的对某个问题执着,毕竟是关乎自己的死活,心不在焉吃了饭,旁侧敲击地问起聂小塘:“你说,要是一个……父亲遇见了一个杀了他三十多儿子的刽子手,他会怎么对待仇人呢?”
聂小塘手上筷子一夹,软糯的豆腐瞬间四分五裂,她想也不想就说:“大卸八块!”
解般:“……”
对嘛,这样的行动才符合心意,关键是穆戍国主除了像养猪一样养她,也许对聂小塘有点企图之外,为什么不杀她呢?
思虑了很久,解大将军没理出头绪,只能半忧半叹道:“……神经病啊。”
几天之内洪涝一般的赏赐从宫中赐下,大管事瞧着解般的眼神都比往日尊敬了三分,而解般望着大批的赏赐沉思良久,随即悟出了一个道理——难道,穆戍国主想收买她?
原来是想来软的,早说嘛,她又不是不同意。
猛然想通这一点后,解般心里轻松了三分,胃口顺势上来,还有心思去厨房偷吃聂小塘刚炒的菜,聂小塘一边拿着锅铲一边赶她:“走走,油烟大,唉唉你不要用手……洗手了没?!”
解般跟只黄鼠狼一样,叼着一根金黄冒油的鸡翅膀就窜到厨房外,她速度快,聂小塘也拿她没办法,叹了口气又转身炒菜。解般一边靠在门口,撕着鸡肉往嘴里塞,一边死死盯着灶台旁一盘焖鸡,满眼都是“我的……”
聂小塘一转头找酱油时,就瞧见解大将军啃着骨头,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又好气又好笑,狠狠一拍锅铲:“出去出去!外面炉子里我煨好了奶米糊和汤包,你先拿去喂俩崽子。”顿了一下又叫道,“你别自己全吃了!还有,洗手!!”
一家欢喜一家愁,宫里的八殿下虞步帆简直快疯了。
虞步帆出生那年,正巧是解般出征的时候。此后随着解大将军的一路高升,凶名一路远扬,宫里的嬷嬷看护八殿下时,遇见他调皮,总会恐吓一句:“八殿下不要闹,小心君上把你扔去奉烈关,让征泽大将军叼了你去!”——效果比搬出国主和王后要好得多。
可想而知,虞步帆怕这个征泽大将军怕得要死。
在得知奉烈关被穆戍攻破,大黎三军连退五座城,在岳洋河与穆戍隔河相望,虞步帆还多吃了几碗饭……一想到那个恐怖的征泽大将军离他越来越远,总是令人振奋的。
但是现实犹如一根狼牙棒,将他几乎敲傻。
皇兄最近在为他找教习,专门教授他一些武功底子,也有助于他的手筋恢复。虞步帆的要求还是很低的,不凶不丑就可以了,他最喜欢那种仙风道骨老人家,扎个马步笑眯眯给块糖的那种。
但是皇兄说人选早就定好了,是个女教习。
虞步帆也无所谓,女教习好啊,温温柔柔的,也许武功不是特别高,但他又不是准备去当大侠,学个底子就行。
然后皇兄说,是一位名将,虽出身敌国,但是实在是可遇不可求之才,哦对了,她姓解,角刀牛的那个解。
虞步帆本来还嗯嗯答应着,但听到这里突然感觉有点不对劲……他小心翼翼地问道:“哥,这个解教习,我之前听没听说过?怎么觉得……怪耳熟的呢?”
虞授衣垂着眉目,轻描淡写道:“大黎的将军,有几个姓解的女将?”
“……”
虞步帆嘴里一根芹菜啪嗒一声掉在盘中。
是……是亲哥吗?有……有这么把亲弟弟送到虎口狼窝的吗?
虞步帆哭晕在方桦殿。
虞授衣没理寻死觅活的弟弟,他还在思考如何将这个事跟解般说。
要想把这位对大黎忠心的将军绑在穆戍,单单怀柔是不够的,还要慢慢拉拢。但是突然给她一个官职,又显得太刻意,而且若是有官员调查起来,很不好收场。
给八弟寻个教习也是偶然间的想法,然而很快这个偶然的想法如同熊熊烈火烧起来——这是多好的一个想法,解般能在战场叱咤那么多年,在明战偷袭下依然活下来,武功绝对不差。重要的是,一旦她成为教习,入宫的次数必然很多……那么偶遇的机会也必然很多……
于是穆戍国主就这么敲定了。
正在虞授衣措辞怎么向解般传达旨意时,八殿下终于发觉皇兄一颗铁石心肠,于是又哭哭啼啼来到了母后的姑苏殿,一边哭得打嗝,一边向母后告状。
太后也没安慰,也没让人递帕子,就一会儿看话本子一会儿看他哭了半宿,然后发表了自己的意见,语句间颇是感慨:“大黎的后宫,都是宫妃不择手段制造机会偶遇皇帝,君上倒好,死乞白赖制造机会偶遇佳人……”
顿了一下,太后对幼子语重心长:“同仇敌忾,帮点你皇兄,下个血本,跟大黎对着干就从后宫做起吧。”
虞步帆被母亲话中的信息量吓到了,就这么一噎,这次是真哭晕了。
太后平静将目光又转回手中话本子上,吩咐道:“送八殿下回去休息,记得用热毛巾敷眼睛。”
翌日,随着十箱赏赐送到文火山庄时,还有一封措辞非常谦和的请柬。
聂小塘被上次进宫的事揪心得不行,这次竟让人将赏赐直接停在了庄门口,然后把请柬给了解般,忧愁劝道:“你要是不想应,就推了,我也没用过那些赏赐,大不了都退了。”
解般挽了个剑花,将伯浊剑刺入地下三分,然后伸手接过请柬,笑道:“哟小塘,你这胆色,不简单啊。我第一次听人说大不了退了宫里的赏赐……啧啧,英武!”
聂小塘一记巴掌就拍到她手臂上:“啧什么啧!”
解般不痛不痒地受了这轻飘飘的小巴掌,收了请柬,微眯了眼睛:“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