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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阳炎之妖 ...

  •   ——好久不见

      这几日天气回暖,积雪消融,冬天也将到尽头。

      薄绿的伤风好了许多,烧则早就退了。

      她肩上盘了大卷的绳梯,兴冲冲跑到留声苑,浒窟雁却一大早就出了门。薄绿直撇嘴,一脚踢翻苑前的大雁南飞石像。

      “啧,还说每日陪我爬屋顶。”薄绿虽是这么做、这么说,嘴里却仍哼着歌。她知道浒窟雁不像她似的整日无所事事。浒家与朝廷打交道,在商场发展主业,在江湖发展副业。浒窟雁忙于家族才正常。

      她转而独自跑到庄园的最东角,那儿的屋顶是她的最爱。东楼本该用作迎客的厅堂,可因为她屡次攀爬给客人撞见,二哥浒平衍下令将之废弃。她过去多次趴在屋顶上与下面的宾客面面相觑,二哥在旁脸色铁青,总管则忙着解释她的年幼无知顽皮捣蛋。现在想来也好笑。

      薄绿走到楼前,望着高高屋檐,手上呼呼呼转着六爪钩绳。看准了方向猛力一抛,钉钩连屋檐的边儿都没蹭到就落了地。

      抛上钩绳是为了挂绳梯,薄绿一个人爬屋顶时大多都这样做。其实她几乎每天都要上屋顶,索性装个固定的梯子便好了,可二哥平衍总是反对。他不同意,谁也没办法。

      薄绿无奈叹气,拾起钉钩,转了几圈又往上抛。钉钩重重砸上了瓦片,她满心期待地看着,却见六爪铁钩顺着屋檐一路下滑,哪儿都没钩着地掉了下来。薄绿暗叫不妙,慌忙退开,只听到砰的一声,铁钩正掉在她方才站的地方。

      “好险。”她拍拍胸口,一脸不满地去拾钉钩,“还说每天陪我爬屋顶呢,还不是我一个人在忙活。到底跑去哪里了……三哥……”话中怨念横生。

      薄绿于理能理解浒窟雁有事要外出,于情却没法释然,尤其是钉钩屡抛不中的情况下。

      薄绿四下看了看,清晨的这会儿并没有人走动。二哥的眼线小六也大概还没起床。

      于是她快速收拾起钉钩绳梯挂在肩上,闭目凝神,脚底瞬时离地一丈。她出于保险起见缓缓上升,却忽然听到一个陌生的声音——

      “姑娘。”

      薄绿立刻松劲,直接从半空坠下。宁愿摔断骨头也不能给旁人看见她浮空。

      砰地一声,她撞在地上,忍不住“哎哟”喊出了声。全身都疼痛不已,但应该并不大碍,她无比庆幸先前没有升得太高。

      她坐起身,见一个陌生人走到她身边,向她伸出了手。

      薄绿接受他的善意,拉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那人有些歉意地微笑,“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没来得及接住姑娘……”

      “没事儿,谁叫我自个儿不小心从屋顶跌下来。”她打断他的话。

      “姑娘……是从屋顶落下的?”那人似乎有些疑惑。

      “当然啦。不然呢?”薄绿说得斩钉截铁。她不知道他看见了多少,不过像飞天这么不合理的事情,只要她全然否认,别人就一般会以为是自己看走了眼。过去每次意外都是如此糊弄过去。

      “噢……原来如此。”

      薄绿放下心来,又对那人道谢。她这时才注意到对方长相,不知为何愣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他一身黑衣,像庄内的武人;可他的相貌又偏向书生,斯文俊秀,皮肤白得宛如上等的瓷。

      薄绿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个人,可他的感觉又不陌生……

      她暂时按下心中疑惑,问道:“请问您是……”

      “你家二哥的朋友。”对方回答得简单。

      薄绿疑道:“你知道我是谁?”

      “薄绿,小时候与你见过。”

      “见过?哦,那肯定是我三岁以前……记性真好呢。”

      “哪里。”流炎并非谦虚,他的记性只是普通。在人间三百年,大多数故人已被沉入记忆的底部,再无法回想起。只有薄绿,他绝不会忘记。

      “我叫流炎。”他报上那个在人类间专用的名字。

      “流炎大人,你起得真早,是昨晚到这儿的?”

      “不是,刚刚才到。叫我流炎便好,我是你二哥的朋友,也就是你的朋友。”流炎微笑着回答。这些天他马不停蹄,方才天未亮时赶到了浒家,总管带他去里头坐坐等待平衍。他坐得无趣,在无人看守的前庭逛逛,居然撞见薄绿使用浮空力量。他虽然出声阻止了,却不知道这一次力量的发动会造成什么影响。眼下环绕山庄的壁垒松动,濒临崩溃,她每一次使用力量都很可能会被蛰伏各地的妖族察觉。

      “对了,你上屋顶做什么?”

      “看天咯。”她笑嘻嘻。浒窟雁嘱咐过,不要告诉别人她在看的是什么。这些年来,浒家上下只知道她爱爬屋顶,却并不知道理由。“这只是我的癖好而已,流炎你不必在意。不过千万别告诉二哥,他不喜欢我这么做。啧,我都爬了这么多年,他干嘛还要反……”

      薄绿说到一半,忽然怔了怔,愣在当场。流炎也惊讶不已地看着她。

      她疑惑地眨了眨眼,泪水滚落出眼眶,用手去擦,才发现不知为何已是满面的眼泪。

      “呃……我这是……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莫非刚才摔坏脑子了……”她不知所措,“怎么突然……呃……流炎大人你说我这是发什么神经……”

      忽然有脚步声传来,薄绿与流炎同时往院门处看去,见是个中等个子的青年跑了进来,嘴里还喊着:“大人,这里。”

      紧接着进来的是个浅蓝色华服的年轻男子,与浒窟雁生得有三分相像,面容冷肃。

      他一眼看见流炎,面色微变,说道:“你来了。”

      流炎微笑,“浒平衍,好久不见。”

      “你随我来吧。”

      “好。”

      浒平衍转身便走。

      薄绿望着他的背影,低下头去。二哥总是这样,永远不会看她一眼。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可以将她当做不存在。

      流炎转回头看向薄绿,递给她块随身的绢帕,“你没事吧?”

      “没事儿,习惯了……”她的声音低到旁人听不清,只为说给自己听,抬起头来时阴霾已被笑容一扫而尽。她接过绢帕擦了擦半干泪痕,仍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流泪。

      “你小心点玩儿,危险的事情不要做。”流炎又嘱咐了句,真正希望的是她不要再用力量。眼下大多数妖族都不知道她的存在。他尽快赶到这里只为利用时间上的优势做些布置好保护她的安全。

      * * * * *

      平衍面色微微发青,拳头握得死紧。小六已被打发走,现在这偌大厅堂只有他与流炎两人。

      不,是一人,一妖。

      平衍永远不会认为流炎是他的朋友。

      他的黑发、他的黑眸、他白得通透的皮肤、他俊秀的五官,从十多年前就没有变过。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平静地微笑着,笃定得好像一切事情尽在掌握,目光并不锐利,却好像能穿透一切。
      十四年前的平衍只有十二岁,当时的他就已经深刻了解到世上除了人类以外还有另一种神秘而强大的生物,可怕到令人战栗。

      “你提早到了。”平衍沉着嗓子说道。

      “还差两个月就到整九年,我现在若还不到,就太晚了。”

      “太晚?什么意思?”

      “九年前薄绿回到这里时,整个浒家外围就已布置下了屏障。浒惊澜生前应该告诉过你,千万不要让薄绿踏出家门一步。”

      平衍从他口中听到自己大哥的名字,面色更差了一些。

      流炎没兴趣理会他的反应,继续说道:“可九年一到,再强大的屏障也会失去力量。薄绿的存在会被他人发现,她有生命危险。现在的浒家比外面安全,她暂时留在这里,我也在这里住下,直到我认为必须离开。”

      “生命危险?会有人对她不利么?谁?为什么?”

      流炎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只知道你们阳炎之妖在十四年前与我大哥定下契约,给他强大的武力,却要求带走三岁的小妹。你们带走她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为什么九年前又回到这里、为什么会有人对她不利,我怎么可能知道?!”

      “原来如此,毕竟你不是浒惊澜,当初订立契约,你不过是在门外偷听而已。”

      流炎说得平淡,却挑起了平衍压抑很久的回忆,十四年前那个夜晚的冰冷感觉再一次冻彻他的脊骨。

      * * * * *
      十二岁的平衍只是普通的少年,他不像七岁的雁喜欢练武,也不像十七岁的惊澜热衷政治。他每日看书下棋,如此而已。一个家族的次子无需背负太多期望,他一直认为安然度日就好。

      山庄处处悬着可爱漂亮的花饰,为了迎接他家小妹博璐的三岁生日。入夜,平衍抱着字帖从书房离开,路过伙房时嗅到里头飘出无比香甜的气味。厨娘们日夜尝试,试图做出与可爱的博璐小姐最相称的糕点。

      这个家庭虽然没有长辈,却在惊澜的管理下井井有条、和睦安定。

      那一夜,只有那一夜,平衍鬼使神差地没有直接回房,而是带着沉重的字帖去了后院赏月。在那里,他看到了散着青色光芒的、美丽而纯白无暇的阳炎之妖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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