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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其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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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帅最近经常做这样一个漫无来由的梦。在其中并不存在确切有形的“天”与“地”,只有混沌、荒诞、不经与绝望的景象。
向前望不到尽头的道路,沿溯着他奔跑驻足的方向,不断编织着延伸至遥远的视线之末。他没有其他选择,因其两侧即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更无法后退逃避,因身后的小径正逐渐地消散为尘,还有一群面目模糊却西装革履的人不懈地追逐。纵是双腿已经酸痛肿胀,散发着如万根银针刺扎的迟钝痛觉,正似千斤巨石般的沉重,如同身上背负了这个身份所代表的有形与无形的重量,逃亡了无可记载的无数个日日夜夜。
做工精良的衣袂已被尘土袭击,被汗水侵占,那些说明着他辗转艰辛的符号全数在其之上拥作一团耀武扬威。原本证明着他曾有过的“辉煌”与“耻辱”的创痕累累皮肤在长久的奔走后染上异常的红云,前额的发也如同一滩湿润的乱草般软绵绵瘫在满是汗渍的额头上。
他忽然很想看看这时自己的眼睛其中会蕴涵什么情感。是为自己竟然落到如此地步的不敢、愤懑、伤感、创痛,还是像当年斩裂面前毫无生机世界寻觅到希望时的昂扬、坚定与自豪?身后群集的人群向前争先恐后地伸出贪婪的手,他毫不怀疑他被抓到后就会被撕成碎片,一人一口分而食之。原本他并没有丝毫的恐惧,更绝望的境地,无论是在这个时空还是在古代,他都不陌生——用句不太好听的话来说,就是“他曾像牲畜一样活过,并且活了下来”。
直到他发现这些人模糊的面目上竟有几分神似上官公司的那群股东,双腿竟不自觉地一软,恐惧和疑惑成为绊脚石,自己绊倒了自己。意识瞬间陷入一片虚无,视线也不再清晰,任由其后的凶煞们将他团团围绕。是噩梦吗?还是不祥的预兆?
他无暇去验证,因为那群人已经流着肮脏腥臭的涎液,撕扯起他的衣服与皮肉。在□□与精神被不断绞碎的当下,他品味着刺耳的嘈杂。
“你被创造出来,被推上今天的位置,就是为了被我们利用!”
“钱!权力!很快就都是我的了!”
“至于烂摊子……就丢下给你这个草芥好了!”
“上官公司已经死了!”
他想辩驳,想反抗,被压抑的手脚却麻木酥软如棉,聚不起一丝力气,只能任由贪婪的恶狼们向他伸出满是污秽却反射出诡异的森然冷光的黑色利爪,看着它们一次次重重扎进躯干,然后猩红色的诱人液体如喷泉般飞溅而出。
直至凛然的白骨暴露在冷冽的空气中,被开膛破肚的上官帅好奇着他怎么还没死去的时候,这惨痛的凌迟终于演至压轴。行刑者们嗜血的卑劣喜悦自然愈演愈烈,一边咀嚼血肉任失去温度的血液飞溅,就算是玷污面颊衣衫也不顾。争抢着吞食他的身躯的途中,这些不幸的缔造者不再顾忌仪容仪表,为了一块他身上已经不成形的烂肉打得死去活来不可开交,拳打脚踢的声音与咒骂一道不绝于耳,其中的胜利者甚至还像真正的野兽般不绝地仰天长啸。
上官帅突然觉得讽刺起来。他自小以来就生活在与此相比有过之而不及的环境中,只是这次任人宰割的换成了自己。在他的印象中,狗咬狗的局面最终每一个参与者都会落得一嘴毛的下场,就算有胜利者,胜得也是相当不堪。他想看下去,想看这群股东因为自身无止境的欲望而斗得死伤殆尽。可惜梦神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正当他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不远处厮打的兽群时,一名高大的秃顶男子把手伸向他仍在不屈地徒劳抗争着维持微弱搏动的心脏,轻轻扯了一下,见密布繁杂的血管依旧不愿松懈,便无视还在真正钻心剧痛中的上官帅身体条件反射的剧烈抽搐,猛然发力,硬生生将上官帅的心脏撕扯而出……
然后,他在从心口处蔓延炸裂的深入骨髓灼痛中醒来,涔涔的冷汗泛起微热的温度荡涤粘腻的肌肤,丝绸上残留下分外引人注目整个人如同刚从水中挣扎着逃离一般。环视四周,一切如旧。然而躁动的不安仍旧萦绕着不肯宽恕,被沉重的情绪掀起共鸣的他反复地强迫自己将视线来回在这富丽堂皇的牢笼中扫荡,仿佛暴风雨中被命运吹得飘摇,被液滴击得破败的风筝般寻找着维系自己命运的微茫筋线。
他终于瞟到床头那张几年前的合影,悬揣在心头的一口气长长地平息释放。他们,绝对不会丢下他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