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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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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叶何田田,戏台上又演着才子佳人的戏码。
宛秋端坐在镜前,偷偷试着做出李家姑娘那般娇嗔的模样,却怅怅的收住了表情。
学了这八、九年的青衣,她终是没了正经人家姑娘的模样,眉目之间只有浓得化不开的粉墨戏韵。
他是喜欢李家小姐那般不染脂粉、干净清白的良家女子吧……
宛秋痴想着,依稀听得帘幕后的戏台上张生的唱词念白,心里念的却是一个张元之。
她恋慕了十三年的师兄,在幼时对她百般回护,与她搭了一出又一出《西厢》的张元之。
她在戏里唱着:
“兰闺虚度十八载,辜负团圆玉镜台。张家哥哥,你可莫要负了莺莺啊——”,青衣飘飘,缠绵了多少痴念。
他在台下应着:
“小生定不负小姐深情厚意”,却不是为她。
他不负的不是戏子宛秋,而是李家米铺的独女华映姑娘,他心上的莺莺。
宛秋躲在月门后,看那从来只有自己一人的眼中深深印着别人,清俊娇俏,一双佳偶私语着三日后的夜奔。
姹紫嫣红,却是旁人的锦绣芳春。
说到底,她不过是个唱戏的孤女,自说自唱的入了戏,魔怔在戏里。
她终究不是莺莺,不是张元之的莺莺。
他说,两人是两情相悦,此情可比金坚,生死不离。
他说,夜奔之事实乃以命相许,至死方绝。
他说,她定可找到那爱她护她的人。那人却不该是他。
她本应哭着哀求,却连眼眶都没有红的说道:师兄,李家小姐是不会来的。
声音清浅,深埋着十三年来的执念。
张元之道她稚子,未曾理会。
到了逃奔之夜,张元之久久徘徊在莲池畔,却不见山盟海誓的人。直至天明,在鸡鸣声里颓然带着夜露消失在青莲碧波之中。
他始终没有等到他等的人,正如宛秋说的那样。
来年的青莲格外的娇艳,醉人的莲香缭绕戏台,生生熏红了宛秋的眼睛。
宛秋依旧在这台上,扮着戏中的崔莺莺,日复一日,任这戏台上无数个悲欢离合随着青莲的开落更迭往复。
戏折子里的繁春似锦,昼夜不息。
只是谁见这池底两具枯骨纠缠结错,长埋那碧波白藕之下。
那夜,她看他焦急彷徨,看他颓然自绝,却用药迷昏了在戏台后的李华映;看她生死相随,看那哀哭的老妇思女而亡,她只是看着、唱着,没有说一句话。
那两人是真真的情比金坚,死亦不绝了。
如此便好,她浅笑着唱罢了一出又一出、一年再一年。一如她那曾戏倾梨台的娘亲,轻挽水袖、歌尽桃花。
女子一生也未等到那与她夜奔扬州,相许白头的人。那人早已娇妻美眷、富贵绵长。
在李家米铺败落萧索的那日,她对着青莲轻诉着那连她都以为自己忘了的旧事。她低喃:“李氏人多薄情,我只是为师兄好罢了。”
“为了师兄……”
是呀,只为她的师兄如愿以偿,只为她的师兄可与爱侣永伴、生死不离。
戏里她是他的莺莺,戏外她是他的红娘。她守着莲池,唱着“落花满地胭脂冷”的字句,一生没有离开过这里。
只教二人生死不离。
那青衣倩影唱罢一生风月,枯鬓残年之时仍守着这荒废已久的戏台莲池,安然如昔。
只是应怜长叹人,岂堪度芳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