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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帝王情仇不曾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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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路上,丞相重病不起,帝御车亲临,修养月余,终能下地行走。
今年各种花期都有提前,明明还未到五月,牡丹和芍药都竞相开放,急切的样子,让人觉得它们似乎是害怕什么人错过他们的美丽一样。
窗前花盆里袅袅婷婷立着一朵虞美人,风中轻摇,向着里窗探头。床前铜鼎里香料慢慢燃,丝丝缕缕,绕着床上的人儿徐徐消失。
大病之后,念珠脸色苍白,揪着被帛的手上青筋明晰,泛出浅浅蓝色,另一只托着书脊的手也微微颤抖。他愣愣看着手中书页不足百页的《杂记》,蹙起眉头,一手丢开,撇过头去。
“师父又在闹脾气?”
朗朗男声闯进这片宁静里,他在这炎炎午间生生打了个寒,双手不禁紧紧握紧被帛,瞪着门口。
“师父今日感觉如何?”帝王看见坐起来的念珠,嘴角虽依旧挂着温和儒雅的笑容,眼中如水的温柔却瞬间凝成冰霜,“师父又不乖了?怎能起身呢?”
“圣上!”念珠看着他靠近,不禁低声惊叫,意图阻止他的前进。
“师父闹什么脾气?”苏珏累抬手,轻轻掠过他冒了冷汗的额头,顺着细碎的鬓角缓缓下移,滑过白皙冰凉的脸颊,勾住其下巴,“师父如此做,让徒儿很是难做,师父可知?”
“臣不懂……”
“不用自称‘臣’了。”帝王漠然打断,俯身压住他急于逃脱的身子,眼里深沉得令人阵阵生寒,“今日早朝,朕已经下旨允诺丞相辞职还乡之愿。如今,师父只要在宫中养老便好。”
原来……是这样啊,那些侧问年老并不是他的错觉,少年帝王真的是想要他离朝。但这些只不过是为了囚禁他吗?
可是……一双血红的眸子兀然出现,黑色眼瞳周围泛着点点黑黄,翻滚着怒火和坚定,只是圆目瞪着,却让他不自禁有了跪拜欲望。
念头一转,便想起月余前所见那人最亲近之人,诉着往事时,一双浑浊蛇目中频频闪现复杂。当时不曾多想,而后拜访,却是人走屋凉。回首院中干净不含人气的布局,才明白彼人之心。
若是他不曾怀疑,不曾窥探,不曾过问,老奴也就不会过世。
“先生若是有什么需要,可来寻我。”
“大人客气,老奴不是长命之人,先谢了大人好意。”
当时的他是多么傻,老人家自小沉浮于宫中,所知掌故连他这两朝丞相都不能尽知,怎么还可能多活,老人候在此处,怕是就为那人最后以死相抵之务。
完成了,便是死……
没完成,如李晔,也是死……
评功,我累了,你于奈何桥下等我,可好?
他诺了那人守住苏氏懿国,可如今他宁愿失信,也不想再管这俗世。
他只想与评功不问时世,风花雪月,夜夜相拥。不再想氏族大义,不再想朝堂阴谋,只想倚在他怀,随口篇篇情诗,动指曲曲靡音。
评功,我错了,你可原谅?
“若想臣……草民久留宫中,就请圣上先育养子嗣。”念珠深深闭上了眼,道。
懿国皇室有个传统,皇室继位之后,皇室直系血亲的子嗣,除去女眷,都要处理掉。这当然只有帝王和太子知道。也就导致苏珏累现在是唯一的直系皇室,也只有他有资格拥有皇室子嗣。
这是他答应那人的最后努力,苏珏累愿不愿,他不会再管。
错怪那人真情是为那幅画,那幅由一手带大如儿疼惜的徒弟亲手递来的画。只是一接,他就知道画上味道怪异,不是汁墨宣纸之味,只消待人私查便知,那是异毒,闻久濒死。
他否认了那人所有殷勤,眼里只留那幅画。
他不曾怀疑苏珏累,直到回宫诉职,帝王递来异味清茶,他才恍然明白……
这许多年,困在这宫中的,不仅是他念珠一人……
他教了少年帝王很多事,唯一件不曾透露,那便是他久久探究的医药,曾想毒杀那人,可总也下不了手,只是什么谎言意图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的错觉,让念珠久久迟疑畏缩。
所以苦苦二十年等他信任,等他亲自喝下他调得极稀极稀的慢性毒,可到底低估了他的厉害,竟是为了他,觉得毒性太弱,自己调了毒,每日喝下。
“圣上早早便知大人身份,只是……”老人斟酌半天,吐不出一个词,便轻轻一笑,“圣上是老奴自小望大,看不错,那情谊。只是……”
两个只是。就是这“只是”断了他们之间红线。
念珠浅笑,咬破手指,缓缓抚上外窗台上,娇艳火热的虞美人……
他在这宫中如履薄冰地过了几十年,不曾透露过半点与身份相关的事,只曾告诉评功朱家家主祖传的字,玉倾。只是不知苏穆蓝如何得知,并查到他的身份。
酥骨如断,他靠坐在床沿,望着院外被人特意栽上的满园琼花,浅浅皱了眉。
良久,耳边突然响起一声轻唤……
“玉倾,我会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