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卿一笑风流颜》大虚妄

1、王家儿郎

　　漪澜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荀裕还是一如既往的淡雅风姿，仍旧是那般处变不惊的神韵，依然一件宽袍广袖的白衫，不染尘埃之姿。
　　“为何......为何要我死？”漪澜喉头一阵腥甜，五脏六腑处传来的痛感令她痛不欲生。她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不相信刚才他端给自己的酒里，下了鸠毒。
　　“因为你太聪慧。”他转过头来看着她，笑着说，好似只是云淡风轻的谈笑。
　　漪澜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掐着自己的人中，勉强在迷离的意识中抓住一丝清明，嘶哑地问，“太聪慧......可裕郎往日不是说阿絮既有须眉之志，又有蒲柳之姿，得卿一人胜的天下间玉露琼浆。为何如今要我死却是也…是这个理由？”
　　荀裕抬起手来，一如往昔那般抚上她的面颊，修长的玉指寸寸划过她的面颊，剑眉轻挑道，“往昔我为寒门之后，确实是得卿卿相助，才有了如今得荣华。然卿卿可知，你并非毓自名门，我身为光禄大夫定是要取名门贵女才能在这朝中稳固根基。若是你生性淡漠我便养你做妾也无妨，而你却是个宁为寒门妻，不为高门妾的主，所以若是他日我负了你，你去为他人所用，不如…”
　　“便因今日我不是名门所出端惠柔嘉的贵女，你…你便赐我一杯鸠毒，怕我妨...碍了你的前程？可…往昔，我也是谢家...”言尽于此，漪澜已明白多说无益，自己五年来于他不过只是一位帐下之宾，榻上之客。现今，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时候狡兔死，走狗烹，问再多也是无用。大口大口的黑血从口中涌出来出来，漪澜仍是不死心地紧紧地攥着桌子，倔强地站着，鸠毒痛在脾脏，而人毒却痛在心间。“荀裕，事已至此，我....只求你在我死后匀一席草席与我裹尸，为我入土。”
　　“...如你所愿。”听着他的回应，漪澜整个人终是尽了最后的一口气，任自己垂落于地，再无生气。

　　漪澜看着铜镜中明眸皓齿，貌若梅兰般的年轻面孔，想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心中一阵狂喜，对于这劫后重生的境遇，她激动得镜子都有些抓不稳。莫不是苍天知晓她的不甘，便给了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既然苍天不负，那她必然要珍惜这一次的机会。
　　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帘开合之间，一个一身翠绿的丫鬟端着盆水进来了，“小姐，净把脸吧，今儿前厅来了客人，我给您梳妆打扮一番好去前厅。”
　　“可是骠骑将军府上来看娘的？”漪澜接过翠瑛洗净拧好的帕子，一边擦着脸，一边问。
　　“不是，是王家来的人。”翠瑛见漪澜问她，颇为兴奋地道，“奴婢看见那前厅来了许多模样俊俏的公子小姐，听管事的婆子说，那谪仙一般的云郎也来了。”
　　“哦？”漪澜本以为自己回到了十四岁的年纪，却不想自己并不那般年幼，而是回到了十五岁王家来访的这一人生转折点。犹记得前世，父亲本嘱意将自己配给云郎，然云郎却未看上她，最后阴差阳错与那花名远扬的王五郎定了亲，让她与那司马家的公主各为平妻，自己不甘为那纨绔子弟后院中莺莺燕燕的一员，便意气用事之下离了家，让王谢两家断了联系，还被从宗谱上除了名。也正是于这一年，遇上了荀裕。
　　彼时自己心高气傲，自恃才情，才惹得那不过一面之缘的云郎嫌恶，却不知再世为人，可会有所改变。念及此，漪澜道，“翠瑛，你拿出那件云锦罗裳来，今日我要穿那件会客。”
　　翠瑛听了，略有些惊讶，小姐素日无论会客觐见皆爱一身素衣，不料今日却郑重其事地要穿那平日不爱的罗裙。“小姐莫不是动了春心，听说云郎来了，便要好好装扮一番。”
　　若是前世，漪澜听到这样的话必会羞赧不已，不穿了那身罗裙去。然再世为人她明了了许多，纵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世家联姻多有不幸，却总比不知根知底的人来的好些。更何况，她仍记得前世最后一次见王云的光景，那时他官拜司空，高马贵辇，下朝时从那建邺城中过，总引得万人空巷，而自己不过只是光禄大夫府中的一个无名妇人，只得于街旁伫望。
　　“是又如何？”漪澜笑着道，翠瑛不由得痴了，往日漪澜不爱笑也不喜打扮，甚少见她如此，今下见她一反常态，不由得一时有些缓不过神，道，“小姐这是怎么了，怎的一觉睡过便恁的换了性子似的。”
　　“我这好好和你说话不好么，怎的非要我冷冰冰的才好么？”漪澜虽知自己一反常态定会让身边人有所疑惑，她却并无所谓，这能掌握于手的日子并不多了。这普天之下，女子皆凭夫贵，而这天下女子都想嫁的云郎送到自己面前，为何自己要拱手让人呢。
　　见漪澜终是回心转意有了寻常的女儿态，翠瑛也极为高兴，替她仔细地打扮着，不出多会，那原本便清丽美艳的面孔在脂粉的衬托下更显神韵，穿上那一身云锦罗裳的她，荣耀秋菊，华貌春松。
　　翠瑛看着打扮后的漪澜，惊艳道，“方才见到云郎那样已觉得是谪仙一般，如今小姐不过略施脂粉这模样比起云郎来也不遑多让。”
　　漪澜笑笑，也不接话，她自是知道自己的面容在施完粉黛之后的样子，那时萧家小郎曾说她，容貌初看顾盼生辉，灼灼其华，细看有如春风拂面，三月桃花。

　　前世并未曾多穿过那云锦，华凉的触感，让她不禁认为前世的自己光有才情并无智慧，竟会厌弃那锦衣玉食的日子。如今再生，自是知道那寒门苦，不会再有以往那一股子清傲气了。
　　一至前厅，那一群人便朝漪澜看来，却如翠瑛所说，男男女女的都是面容姣好，品貌上乘之辈。看见漪澜进来，谢竞冲她招手道，“澜儿快来见过王家世伯。”
　　漪澜见父亲身旁正坐了一位锦衣华袍的中年男子，那男子雄姿英发的模样正如自己前世所见一般。彼时自己勉强略施薄礼，不过欠欠身子，虽那时并未从他脸上看出些许不满，却也知他不中意自己这个女郎了。而今，自己早已心中明朗，对云郎有所属意，这礼自是轻慢不得的。漪澜走至王朗面前，端正身子，低低伏下，叫了一声，“参见世伯。”
　　“谢家女郎年纪几何了？”王朗笑着打量面前这在建邺才名出众的女郎，心下有些喜爱，开口问道。
　　“吾十有五了。”漪澜心下不禁有些吃惊，前世这时，王朗可未问过她年岁，而是点点头便带过了。如今这般，似是对她有些满意。
　　“正是婚配年纪，不知你可听过我王家云郎？”王朗说这话时，却看的是谢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次王家似乎是来说亲的了。
　　“云郎既富仙人之姿，又有逸群之才，想来在建邺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若说没听过，便显得她做作了些，若是直说听过又显得她谢家的嫡女低小了些，此番说辞既道事实而又无需自贬，甚是有人能答出来。
　　王朗听到，似乎很是满意，对着谢竞道，“我们王谢两家本世代交好，我有意与你当那亲家，不知你意下如何？”
　　这句话说出，那前厅里的众人都有如炸了锅，皆十分吃惊。照理而言，这婚事往往都是小辈不在时，长辈定下，而如今王朗却在这众多小辈面前与谢竞论起了儿女婚事，且这婚事还是那一向由己所好的王云与那从来都孤高清傲的谢漪澜的。
　　“我自然是同意的，就不知你要结的是哪门亲了？”谢竞笑着看王朗，虽说王家这辈子嗣众多，然多是庶出，上不得台面。而嫡出的三个公子，大公子早已当了圣上的乘龙快婿，那未娶亲的便只有王家老三与王家老七了，王家老三顽劣成性，不学无术，谢竞肯定是看不上的。而王云这王家的未来族长，谢竞很是中意，然他中意，皇上也是中意的，若是让谢漪澜这谢家的堂堂嫡长女嫁去当贵妾，那谢竞肯定是不肯的。
　　“那自然是云儿与漪澜的婚事了......”王朗还未说完，便听见后面有人进来，漪澜转过头去，看见来人正是王云，一身白裳衬得他气宇轩昂，貌若潘安。他脸上噙着些笑意，缓缓地走到王朗面前，未曾看她，道“父亲怎的趁儿子不在，便做下如此大的决定？”
　　漪澜看着那白衣的人儿，听见他的话不由一笑，看来现在是他不乐意了，前世便是这般王朗便就此作罢，不知现今如何。
　　“你已二十有一，正值婚配，有何不妥？”王朗挑起他的剑眉，朗声问。
　　“并无不妥，只是未曾见过谢家女郎，不知品貌如何。”王云也不反驳，只笑着道。可谢漪澜知道这是他极其不愿的表现，王云从来都是云淡风轻，温润如水，决不会驳了他人的意。
　　“不知云郎觉得我品貌如何？”谢漪澜走至他跟前，也学着他，噙了三分笑意。
　　“貌若娇女，才如丈夫。”王云看着她，缓缓评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