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埃及记之晨曦》亚速海

82、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拉美西斯的喝斥令所有人都在刹那间停手，他不悦地环视狼藉一片的墓室，幸好，装有父亲遗体的石棺平安无事。

　　“王……我们的王啊……请宽恕我们的失职……请下令杀掉知晓你机密的不轨之徒……”

　　看了看趴在脚下的工匠，又望向守护父亲墓室的侍卫亡灵，他们虽然也跪下行礼，然而注意力始终放在昔拉身上，严防敌人接近她。

　　“你是谁？”拉美西斯沉声发问。

　　“您不记得我们了吗？您在世间时我们为您征战沙场，您在冥界时我们为您守护重生地，我们是您最忠实的仆人，是您亲手赐予了我们这份荣耀。”塞内杰卡说着，扭过头用凶狠的目光瞪着那个从他胸膛掏出重要物品的女人，“抢夺圣物的罪犯，王的敌人，王啊，请稍等，我们将献上她的双手向您恕罪。”

　　抬头看向昔拉，她握着一张黄金铸造的薄片，那是托特之书的其中一页，原来被图特摩斯赏赐给了守墓士兵。

　　收回视线，拉美西斯接着问道：“你们应该在地下沉眠，是谁扰乱了亡者的安宁？”

　　“我们看不清他的容貌，”塞内杰卡重新低下头，恭敬作答，“我们听见诵念复活咒的声音，那人向我们求助，德尔麦迪那的工匠与肮脏的盗墓集团勾结，阴谋偷窃财宝，伤害您的身体。尊贵的王啊，守护您是我们永恒的使命，擅闯帝王谷，知道墓室位置的工人，我们遵从了您的命令，一个也没有放过。”

　　“你们出色地完成了任务。现在，我已重生，不再需要守墓者，回去你们的栖身地继续长眠。”拉美西斯竭力压制自己的工匠被无辜杀害的愤怒，送走这些意识混沌不清的亡灵。

　　“遵命，王。”

　　得到主人的肯定，塞内杰卡的脸上露出安慰的欣喜笑容，他们最后深深叩了一礼，离开工匠的身体。清醒过来的工匠们发现自己竟然跪在先王塞提的墓室里，面前站着一脸怒容的拉美西斯以及气势汹汹的法老卫队，一个个吓得面如死灰，赶紧低头跪好，不敢动弹分毫。

　　“给你。”昔拉走向拉美西斯，把书页递还给他。

　　拉美西斯伸手接过，上面的图案是驾驭战马冲锋陷阵的战神塞特，他一手拉着缰绳，一手高举刀斧砍向敌人的头颅，迫使他们后退求饶。

　　圣物的光芒慢慢黯淡，支撑死灵留在地上的力量也渐渐减弱，塞提的侍卫恭敬地捧起昔拉的双手，向她道别：“晨心小姐，很高兴能再见到你，向您献上我们的忠诚和敬意，请你留在埃及的土地。”

　　昔拉不知该如何回答，她不是他们爱戴的“晨心小姐”，至少，在找回记忆之前，她根本无法确定自己究竟是谁？

　　“我不是……”

　　刚要辩解，一直沉默端详她的拉美西斯突然开口：“迷茫的亡者辨认不清生者的外貌，大概是你的发色让他们产生了误会。这些士兵生前曾经对林晨心发誓，要以性命效忠。满足他们的愿望，让他们安息吧。”

　　凝视这群人期盼的眼神，犹豫了一下，学着拉美西斯的模样，冒充他们眼中虚幻的身影给予回应：“谢谢，我很荣幸。我答应你们，永远留在埃及的土地。”

　　圣物的光芒终于熄灭，侍卫们带着欣慰的表情，保持半跪姿势消失于众人眼前。昔拉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向拉美西斯也道个谢，这才注意到他打量自己的奇怪目光。

　　他又不笑了……严肃的神色害得自己也开始跟着紧张，也难怪，忽然之间发生这么多古怪的灵异事件，换了谁都难以继续维持轻松的笑脸。就是不知道他此时的情绪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动荡不定？被杀害的工匠？操纵亡灵的神秘人？还是听见塞提的侍卫叫自己为晨心？

　　虽然萨卡拉说，拉美西斯早已忘记林晨心过上正常的生活，但她还记得，就在不久之前，偷窥人心的墨多斯这样评价：“不是每一颗心都强到能够承受住无边的黑暗，当他们堕入痛苦和绝望，宁愿躲藏进自己编织的虚幻梦境欺骗自己，也不愿选择面对残酷的现实，就像你身边的那个男人－－埃及法老拉美西斯。”

　　她觉得，他并没有忘记曾经的恋人，起码没有彻底放下……

　　“出去吧。”良久，拉美西斯打破寂静，对昔拉说道。

　　受不了沉闷的气氛，昔拉以最快的速度钻出墓穴，拉美西斯斜睨还跪在地上的工匠们，用一种平静但带有莫名压抑感的声音下令：“你们留下修整墓室，父王的墓地恢复原样前，擅自离开者就地处决。”

　　工匠们面面相觑，他们对眼下的状况一头雾水，脑海里最后的记忆是在拉美西斯选定的峭壁上开凿隧道，劳累一天之后沉沉入睡，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居然跑到先王的陵墓，身边还躺着十来具死去的同伴尸体，完全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为了加紧修建法老的墓地，他们当中大多数人已经二十余天没回家，如今又要连夜赶工导致无法回去见家人一面，工匠们心里有些委屈，但是法老的命令不能违抗，他们只得叩头领命。

　　命令一出口，昔拉立刻明白了他的用意，那些人一定满腹怨言，却想不到拉美西斯是不希望他们回村目睹惨状。

　　“早晚会知道。”昔拉小声感概。

　　“但不是现在。”简单回了一句，一把抱起一瘸一拐的昔拉，走向出口。

　　由于逃得太卖力而丢了鞋子，脚底全是踩上碎石造成的小伤口，每前进一步都又疼又痒，因此这一次昔拉没有反抗，只是埋下头隐藏微微泛红的双颊。

　　事实上，当拉美西斯踏进墓室那一秒，看见他的脸，她下意识地松懈了戒备，他的出现令她感到安心，也使她看清一个自己极不情愿承认的事实，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她对这个男人萌生了依赖。

　　怀里的女孩身体僵硬，拉美西斯低头观察她不自然的表情，上面隐约呈现出一丝少女特有的羞赧。

　　“别忘记你的承诺，”他笑着揶揄，“既然答应永远留在埃及，那么你得尽快习惯我的拥抱。”

　　昔拉陷入长久的沉默，她说服自己像往常一样无视调侃的戏言就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脏变得有些奇怪，无法言喻疼痛一阵阵往上涌，甚至阻碍了她正常呼吸。

　　“我不过输在没有一头白发！”

　　艾斯托蕾丝那句失控的咆哮第一次格外清晰地萦绕耳边，响亮得几乎震碎她的耳膜，昔拉闭起眼睛，声音不受控制地滑出喉咙：“拉美西斯……告诉我，看着我的时候，映在你眼睛里的人是谁？”

　　不是叫法老，也不是叫陛下，她叫他拉美西斯，他真正的名字。

　　“你的眼睛谁也看不见，即使是身边最亲近的人，”倚靠在他胸膛，宛如梦呓一般低语，“我也一样……你看着我，落在眼底的身影却不是我的。”

　　微微一惊，抱着昔拉的手臂加重了几分力道，没想到能够听见倔强的她吐露这样脆弱的语言。

　　“我不要留在你身边。”最后，她这样说到，然后转为缄默状态，不再出声。

　　拉美西斯默默听着，一句也没有辩解，走出墓穴，天色已经放亮，把昔拉放上战车，接着自己也跳上去，驾驶马匹返回德尔麦迪那。

　　回程的路他放慢速度，并挑选较为平坦的大道以减缓颠簸，在说出那些话之后，昔拉一直闭眼假寐，偶尔睁开双眸悄悄窥视他一眼，她在等待他的反应。

　　接到拉美西斯的命令，萨卡拉率领驻军先一步抵达德尔麦迪那开展善后工作。因为听到塞内杰卡声称“屠村是法老的意思”，现在又见帝王谷的守备部队包围村子，误以为死亡临近，悲伤的母亲紧抱孩子失声痛哭，老人们则一边抹眼泪一边长吁短叹，整个村庄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走进工匠村，随时可见被破坏的房屋和大片血迹，看着眼前的惨状，满腔怒火的拉美西斯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拳。唤醒亡灵的人究竟有什么企图？杀戮无辜的工匠有什么意义？这件事与后宫的谋杀案又是否有关联？

　　看见法老王，村民们一拥而上，跪在他面前磕头求饶，哭声此起彼伏，拉美西斯松开拳头，抬臂示意所有人安静下来。

　　“我知道大家昨天度过了一个可怕的夜晚，也能体会你们此时的恐惧和愤怒，但冷静下来听我说，我并没有下达屠杀的命令。”

　　不是法老的命令？由于太过惊愕，人们停止哭泣，惊魂未定地抬头看着拉美西斯，他们的眼睛里有希望，也有不信任，毕竟，这里除了法老，还有谁的权势强大到能够逼迫男人们杀死自己亲爱的妻子、幼小的孩子、年迈的父母？

　　“动手的也不是你们重要的家人，”拉美西斯继续阐明事情原委，“有人使用巫术复活亡灵，那些是阿克珀卡拉王的守墓卫士，他们控制活人的身体，制造了这场屠杀。”

　　阿克珀卡拉王命令处决陵墓工匠的传说在德尔麦迪那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亡灵复活……这也太荒谬了。不会是拉美西斯又有什么企图吧？给了他们惨痛的记忆还不够，还要玩弄他们！

　　怀疑的目光逐渐浮现仇恨，拉美西斯轻叹，让工匠们暂留在父王墓室的决定果然是正确的，拿不出证据当然不易使人信服，激动的村民大概会向他们进行报复，最糟糕的情况，德尔麦迪那从此再无安宁。

　　“向阿蒙－拉神起誓，昨天发生的事绝不是王的命令！”眼见村民们露出怨恨的神色，萨卡拉焦急帮腔。

　　“请大家好好想想，如果下令屠村的人是王，我的士兵会因为保护你们而死吗？”乌诺也出言解释。

　　村民们有些被说动，陷入困惑和犹豫。

　　“大家不要被骗！他分明是害怕自己无耻行径被人知道，想要再次利用我们！”一名女人站起身，她流着眼泪大声哭骂。

　　“你这女人！若陛下是那样的君王，你还有命站在这儿胡说八道！”

　　萨卡拉刚要上前训斥，拉美西斯手臂一横，制止他的莽撞。

　　有人悄悄拉拽女人的裙角，劝她赶紧下跪请罪，以免触怒法老牵连大家。

　　“我的孩子没有了！我不怕死！”拂开朋友的手，拒绝她的好意，失去孩子的母亲用充满仇恨的双目狠狠怒视着拉美西斯，“但只要我还活着一天，就不会放弃告诉全埃及的人，你是一个多么卑劣伪善的暴君！”

　　“你们比我更加了解自己的丈夫和儿子，在你们的心目中，他们是会因为我的命令就对血亲痛下杀手的人吗？”拉美西斯没有责怪女人的无礼冒犯，平静地扫过迅速低下头的村民，“从头到尾，他们毫无记忆，我会宣告这次的惨剧是强盗所为，至于你们，我不会阻拦你们说出真相，如果你们想让好不容易得救的重要家人一生背负无法卸下的沉重罪孽。”

　　一片死寂……

　　“相信他吧，法老没有撒谎。”实在看不去，昔拉走出休息的房间，来到拉美西斯身边，“我亲眼看见死灵离开工匠们的身体，他们清醒后非常想念你们，但法老担心他们无法承受打击，暂时把人强行扣留在帝王谷。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保护你们，保护整个德尔麦迪那村。”

　　“撒谎！他分明是为了自己！为了……”

　　看向因为孩子的遇害而备受煎熬的可怜女人，昔拉打从心底同情她，不过却不能因为这样让无辜者蒙受不白之冤。

　　“如果是为自己，他不必这样麻烦，萨卡拉将军在这里，乌诺队长也在这里，随时可以指挥驻守部队杀掉所有人埋葬这个秘密。”

　　村民们的视线集中在昔拉身上，他们没有忘记，正是这位勇敢的王妃舍身引开杀手，才换来大家活命的机会。

　　女人跪坐在地上，捂住脸哭得泣不成声，这“嘤嘤”哭声使拉美西斯的心情更加沉重，他昂起脸，对着德尔麦迪那的村民郑重承诺：“我会查明真相，把操纵亡灵的幕后主使带到你们面前，让他接受严酷的惩罚。”

　　村民们磕头致谢，然后起身，在士兵的帮助下把亡者运送到村外的工匠墓地，拉美西斯派遣一名传令兵回王城，命他召集几个优秀的医师尽快赶来，同时转告财政大臣拨出一笔款项用于修复被损毁的民屋。

　　做完这些准备工作，滞留在帝王谷的工匠得到休息的允许，在被告知村子遭遇强盗袭击后，他们匆忙赶回家。

　　一时间，悲伤和愤怒凝结而成的厚重阴霾笼罩住德尔麦迪那，工匠们完全不记得被亡灵附身时发生的事，痛哭着请求法老调动军队围剿贼匪，惩治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