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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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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时分,草叶凋零,只留下阳光曾经存在的颜色。湖水泛起一点点涟漪,轻抚着岸边的卵石。一个身材高挑的俊秀男生笔直地站在湖边的草地,凝视着寒澈的湖水。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他从口袋小心地拿出一枚铜币,又看了一眼湖水,抡起手臂,闭眼用力把铜币投进湖水。
“这一次,我绝不退缩!”
半个月前。圣诞节下午,天色灰蒙蒙的。风吹过,树叶簌簌摇动,有些冷。一个外形高挑的男生裹紧外套,匆匆转出校门,走向人行天桥。这个男生正是扔铜币的人,他叫宁远哲。
校门口的小摊旁,两对情侣嘻笑着围在那买鸡蛋灌饼。宁远哲刚好看见其中一对的男生接过大伯手中热气腾腾的饼,吹了吹,小心地递给女朋友。女生就着男生的手小小地咬一口,扬起脸含着笑说了句什么,两个人便都露出开心的笑容。周围都是恋人特有的洋溢着的幸福与默契。宁远哲出神地看了几秒,赶紧低下头,紧了紧外套,快步走过去。
走上天桥,他下意识往学校的方向看了一眼,掠过该是小摊的位置,被挡住什么都看不到了。他接着上楼梯,心里却不自觉地有点失落——没有收到礼物,也没有女朋友,学业一塌糊涂,这个圣诞节,真过得太冷清。
一个人的大学……他自嘲地说了句,上完楼梯,脚步却仿佛被什么沉重牵扯住,稍微慢了几分。
天桥上,一个老乞丐坐在地上,蜷缩着身子,一身陈旧的深色衣服看不出本来颜色,与地上破损的搪瓷缸映衬得无比落魄。一两个路人,匆匆从他身边走过,仿佛视他为空气。
要是在往常,宁远哲也不会搭理他,今天却看得有些感同身受。不由停下来,在身上摸索了半天,只掏出张五块来,犹豫了下,还是弯腰扔进了搪瓷缸里。
“圣诞节快乐…”刚要直起身体的瞬间,他听见乞丐沙哑低沉的声音。
宁远哲有些奇怪地抬起头看住老乞丐,发觉他的脸有种沧桑的气质。
“你是今天唯一一个帮助我的人……我要送你一样东西……”
只见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枚铜币,塞进宁远哲的手心,“如果你有想改变的过去……就把它…扔进湖水里……”
宁远哲明显不相信,他不适地缩了缩手,却没缩成功。他只好无奈地收下铜币,敷衍地说了句谢谢。
当宁远哲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天桥那头,再看老人曾在的位置,居然空无一人。
风卷着枯叶吹过,在车来车往的道路上静静立着的天桥仿佛从没有人来过。
“不会!不会!不会………”空空的寝室,室友们都出门了,宁远哲对着桌面乱七八糟东西里唯一的一本课本,烦躁地把笔掷开,一推桌子站了起来。
他快速地来回走了几步,一把拉开阳台门走上阳台。四五点钟的天仍然灰蒙蒙,不明不暗。他抬头看了会天色,叹了口气,回去抄起椅背上随便搭的一件外套,快步走出宿舍。
门关上了片刻又从外面被打开,宁远哲又匆匆走进来。台灯没关。手伸向开关的瞬间,他低头深深地看了两眼课本,还是关掉灯走了出去。
寒冬傍晚的操场略显冷清。宁远哲漫无目的地走过足球场和篮球场,似乎没看到熟人,随便转了转,晃到羽毛球馆。
球馆明亮宽敞,几乎每个网都被占了,室内的环境也暖和了不少。宁远哲神色变得轻松了些。
“呀!好厉害!”一个清亮的女生嗓音在周围的嘈杂里蓦地响起。被辨识度很高的音色吸引,宁远哲转头望向声源——
一个扎着长马尾的女生正笑着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羽毛球,日光灯下皮肤白皙如细瓷,干净而微凉。她的嘴角发自内心地溢出的笑意像轻浅的歌声般温暖。
宁远哲怔了怔,这笑容——像阳光一样。
“再来!”倪雨寒勾起一抹自信的微笑,挥拍发出利落的一球。
旁边的场地。
“部里居然这个时候开会!”男生拿着刚挂的电话,站在网前,看向拿着拍的朋友,脸上有些尴尬,“卢然……”自觉不自觉地,男生把手里的手机朝向他。
卢然干脆地摆摆手:“赶紧去吧去吧!”他做了个环顾的姿势:“我找个人拼一下就行。”
男生闻言大喜,立刻拎起包就向外冲,不忘朝卢然挥手:“那我走啦——回头请你吃饭!”
卢然敷衍地挥挥手,往周围看了两眼,正看到一个人的宁远哲。
他大步走过去,拍了拍宁远哲的肩:“嘿!打不打球?”
宁远哲被这一拍回过神,愣了愣道:“打,打呀…”
卢然咧开一个灿烂的笑,自来熟地揽过他的肩膀:“没找到场地是不是?来来来我这缺人。”
于是莫名其妙就跟人拼场了。直到握住球拍站在发球线后,宁远哲还有点没反应过来。
卢然球路犀利,多以进攻为主,宁远哲却还有一半的魂在方才那女生的一笑上,打的是手忙脚乱。
几球过后,卢然右手横拍,左手抓了抓拍线,对宁远哲道:“你打的还不错啊。”
宁远哲呆了呆,只当他在开玩笑。
“我说真的,虽然乱了些,但不管在哪的球你都能接到。”卢然的笑容坦坦荡荡,他有一种奇异的亲和的气质,“拿出点气势来,我不用你放水。”
“我没……”宁远哲想说自己没放水,顿了顿却觉得没必要。他只是抿紧嘴唇,无意识地握紧拍沿中线往后退了两步,上身稍稍前倾。
接下来的球似乎有神灵帮助,他越打越顺手,居然连削卢然几球,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洋溢起兴奋的笑容。
正在这时,一只球落在他的脚边。宁远哲很自然地捡起球,嘴角还留有笑意,往球来的方向看去。
“谢谢你,把球给我吧。”是那个清亮的嗓音。倪雨寒有点不好意思地微笑,大大方方地向他伸出一只手。掌心向上盛满阳光的纹路。
宁远哲看到是她,忽然局促起来,立刻低下头,视线只敢盯住眼前那只指若春葱的手,嘴角的笑意也变得谨慎僵硬。
把球塞进她的手里,听见她干脆地转身,他竟然松了口气。然后,又有些奇怪的失落。
转身抬头,看见卢然站在网前,低着头,一只手在人中的位置胡乱蹂躏着一团餐巾纸。
“你流鼻血了?!”
卢然拿着餐巾纸最后飞速抹了两把,往口袋一藏:“没事儿,老毛病了。”
“还是去校医院看看吧?”宁远哲还是问了一句,看卢然摇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呆站在那,犹豫了下说:“那……”
卢然敷衍的挥挥手:“你走吧,我肯定打不成了。”
宁远哲觉得就这么走了不太好,又想想只是偶然碰见的陌生人,还是把拍子还给了他。
卢然一只手边接过拍子,边说了句:“以后有机会再打吧,你球打得很棒。”
宁远哲愣了愣,一个埋得很深很深的地方隐隐传来一丝快乐。
男生的寝室少了女寝特有的瓶瓶罐罐,虽然东西扔的乱七八糟,却有种男寝独有的大气和随性。室友抄起包,边背边道:“我走啦~不要太想哥~”
“谁会想你这网痴。”宁远哲抬手从书架抽出一本书,“你不有电脑么,干嘛老往网吧跑,这么冷的天,也不嫌喝一肚子西北风。”
室友在玄关蹬上鞋:“那你在寝室不也能学吗干嘛非得去图书馆?”穿完鞋踩一踩,“这玩的是气氛!”
他回头又说了句“走啦!”便哐地带上门扬长而去。
宁远哲无语凝望关上的门,想了想当真收拾收拾,“不去图书馆还真学不进……”
考试周的图书馆简直得用爆满来形容,宁远哲好容易找个光线不错靠窗的位子,坐下来一看同桌:“是你?”
卢然闻声从线代的书中抬起头,想了想认出他来,便笑笑:“嗯。你也来复习线代?”他的目光停在宁远哲掏出的书上。
宁远哲苦笑:“怎么复习都要挂,来这就是想自我安慰……”
卢然做出惊讶的表情:“不至于吧?”
宁远哲说不出话来,只叹了口气,对卢然摇摇头,翻开书低头做题。
不到半分钟,宁远哲开始烦躁地转笔。又过了几秒,他开始翻到最后面看答案。
卢然只觉得宁远哲的情绪像墨水一样具有感染力,焦躁又烦闷。啪啦啪啦的翻书声弄得他也看不进书了,揉把眼,他干脆拍拍宁远哲:“哪道题?”
宁远哲愣道:“什么?”他呆看了卢然几秒才反应过来:“哦……这道……”
接下来一人解一人讲,时间过得飞快。
日光西斜的时候,宁远哲已做完两章内容,手边也堆起一叠厚厚的草稿纸。卢然讲的渴了,打开杯子喝了口水,看到宁远哲正认认真真地抄草稿纸上的过程,随口说了一句:“这你明明都知道,还抄它干嘛。”
宁远哲边抄边道:“我不会啊,抄下来慢慢看。”
闻言卢然看着宁远哲无奈:“你课本看得比我都熟,怎么就这个不会那个不会?”
“因为我笨吧。”宁远哲深深地低着头,夕阳的光从窗口照进来,却从他的身侧头顶越过,把他留在模糊的阴影中。
卢然一口水卡在嗓子眼,又咳又呛,满脸通红,宁远哲慌忙递给他张餐巾纸。他接过餐巾纸一手擦脸一手还迅速扒拉开最上面的两张草稿纸指着其中一张上的字迹:“能想出这种奇葩解法的人笨?你逗我呢吧?”
宁远哲被堵住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着卢然激动的脸,眼睛慢慢的似乎被什么点亮了。抬起头的时候,金黄的余晖终于映在他的脸上。
接下来的几天可能是因为整天泡图书馆的原因,宁远哲又遇见了几回卢然。两人一起解题,倒很快成了一对好哥们。
这天宁远哲正要在卢然身边坐下,弯腰侧脸的瞬间却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他愣了愣,无意识地又站起来,直直地看向那个身影。
卢然奇怪旁边那人要坐不坐,抬头看到是宁远哲,也好奇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原来是个扎马尾的女生。
也没细看,卢然拍拍宁远哲,低声说笑道:“怎么?看上妹子啦?”
宁远哲回神,坐下来,神色有点尴尬。
“喜欢就去追啊~”卢然八卦地笑。
“我……”宁远哲挠了挠头,“我不知道是不是喜欢……我都不知道她是谁……”
卢然嗤笑:“你都不去找她当然不知道她是谁。”他挤挤眼:“喜不喜欢先认识了呗。”
宁远哲尴尬欲死,不知道怎么办好,最后只是把书掏出来。
卢然无语,起身拍了拍宁远哲:“哥都替你看不下去,等着,看哥怎么帮你把电话要到手。”
宁远哲大骇,差点要在图书馆喊出来:“你干嘛!别去!”
却是迟了,卢然已经走远。
卢然站起来,仔细一看女生的背影,脸色忽然变得奇怪。待走到她的背后,卢然的神色已从兴冲冲变得犹豫不决,隐隐还带有一点侥幸。
察觉身后有人,倪雨寒转过身来:“卢然?”
倪雨寒一转过来,卢然脸上那一丝侥幸也没有了,短短的一瞬间,神情竟有些懊恼沮丧。
“怎么了?”倪雨寒不知道卢然是想做什么。
卢然收拾起情绪,勉强笑道:“没什么,看到你的背影有点眼熟过来看看,没想到真是你啊。”
倪雨寒笑了:“嗯,我来借本书。”
卢然还想说什么,看倪雨寒没有聊天的意思,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那,那我不打扰你了,你慢慢看哈。”转身的背影看起来像落荒而逃。
倪雨寒一阵莫名其妙,也没多想,接着找书,细长的指尖轻轻地划过一串书脊。
宁远哲直直地看着卢然和倪雨寒对话,说不紧张期待是假的。等到卢然回来,虽然没有出口,眼神却盯着他看。
卢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轻声说出她的号码:“183……”
“什么?你声音太轻了!”宁远哲拿着笔就要记,压低的声音也掩不住兴奋。
卢然清了清嗓子:“1832……”剩下的却说不出来,他掏出手机翻到通讯录,点开倪雨寒递到宁远哲面前:“自己抄吧。”就转过头不去看他。
他翻开书,却有点看不进去,拿着笔,在题目上来回划同一条线。忽然,他察觉到什么,赶紧掏出一张餐巾纸捂在鼻下,擦了擦,深深地看了一眼,默默藏到兜里。
不管复习得努力还是根本不看书,线代的期末考还是如约而至。宁远哲从未想过有一天他能这么流利地答完所有题。自信地搁下笔,还有点时间。
他支着头,脑海中回想起圣诞节以来的点点滴滴。似乎从拿到那枚铜币开始,一切都变得越来越有希望。
回忆最终定格在倪雨寒笑着捡球的瞬间,渐渐被阳光的亮色涂满。
铃声响起,宁远哲回过神,不知什么时候拿起的笔下,满草稿纸都是同一个号码。这个号码,他无比熟悉,却从未拨打或仅仅是发一条短信。
同学陆陆续续地走出考场。
宁远哲走出考场,慢慢地抬头看了看天。他微微地眯起眼,连天空看起来都比考场内逼仄的窗口看见的那一小方明亮。
他想起来什么,掏出手机拨打卢然的电话。等了很久很久,都没有通。
寝室里绷着紧张的气氛,难得所有人都聚在电脑前却不是为了玩游戏。只见一个男生鼠标一推一锤桌面:“老子又挂了两门!明年还得重修!”
“我这学期一门都没挂!哈哈哈哈!”另一个男生闻声猖狂大笑。挂科男立马扑到他那,压在他背上,胳膊环过他的脖子做势要拧。两人打打闹闹,寝室瞬间乱成一团。
宁远哲一个人对着屏幕,反常的一句话也不说。他不敢相信地按了几下F5,凑近屏幕认认真真反反复复看。
“宁远哲!你考怎么样!”想扩大战场的男生问,见他没反应,又喊了句,“宁、远、哲!”
“该不会是挂傻了吧。”战场外的最后一个男生唯恐天下不乱的凑过来看。
“——线代满分?!”他几乎立刻大叫起来。
全寝的人都顿住了,看向宁远哲的目光像看ET。
“教务系统出bug了吧。”挂科男喃喃道。
“我去看不出来啊。”被压在下面的男生一手竖起大拇指,顺带把吓僵硬的室友从背上掸下去。
凑过来看成绩的男生也按了下F5,看着刷新出来的页面,像从没见过宁远哲似的上下打量他。忽然冒了一句:“这是要请客的节奏啊。”
“对对对,请客!”“请客!”寝室的气氛又一下子热闹起来…
线代事件过后宁远哲一下子成了个小焦点,有时别的班的人看到他也会蹦出一句:“看,那个线代考满分的!”
但他此时只是苦哈哈地搓着手,对超市车票代售点的大叔道:“一张学生票,合肥到……”
在他身后排队的两个女生有一个认出了他,低声地咬耳朵道:“他是那个线代满分的男生诶。”
“是嘛!长得还挺帅……”
“我以前在图书馆还看到过他嘞,他好像跟卢然蛮熟的……”
“你是说那个卢然?他不是……”
宁远哲觉得那两个八卦他的女生很烦,但听到卢然的名字,便不由听了一会。
慢慢地,他的神色变得苍白。
一个女生说着说着叹了口气,忽然回过神来对他说:“喂,你的票好啦!”
“……哦。”宁远哲恍惚地接过票,走出去。
宁远哲僵着身体不知道在往哪走,走到湖边的草坪,就随地坐了下来。
他曲着腿,慢慢地,慢慢地把头埋进膝盖。
还记得是在图书馆背面的楼梯口。宁远哲背着包先下了几步楼梯,被卢然叫住。
他扭头往回看,卢然站在高几阶的地方,人一半在阴影,一半却被照得太亮。
他不知道卢然是用什么表情说的话,那光太亮,映得他的脸太白,连表情都模糊了。“你要是喜欢她,就告诉她!”卢然喊。
他不记得自己回答了什么,映象里卢然似乎很生气,“线代都过来了,你凭什么不相信你自己!
“你明明球打得比我好,题解得比我好……身体也比我好……为什么你自己却看不见!”
而他当时的反应呢……他转身跑了。
宁远哲缓缓收紧拳头。这一年的冬天太冷。
他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天空忽然飘起雪来,稀疏的雪片悠悠地落下,安静得没有人气。
宁远哲抬起头,记忆如碎片一幕幕划过,停留在天桥上接过的那枚铜币。那时他穿的……正是身上这件外套。
他把手伸进兜里,摸出一枚铜币。
宁远哲看了两眼铜币,忽然起身,向湖小跑了两步,站定。他双手握拳,用力伸展开身体。他站得很直,仿佛已有很久不曾站得这么直过。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他拿出铜币,又看了一眼寒澈的湖水,抡起手臂,闭眼用力把铜币扔了出去。
“这一次,我绝不退缩!”
铜币划出一道弧线,在湖水上打了几个漂,反射出金色的光。
抬头看,天仍然是灰蒙蒙的。但白色的雪花飘落下来,安静地从无穷远的地方,努力的接近这里。
跨过遥远的时光,没有人知道出考场的那天,宁远哲像是感觉到什么,轻声地对打不通的手机说:“我做到了,你看见了吗?”
就像没有人知道同一时间,在另一教学楼里的倪雨寒接起电话。
听了一会,她微微地抬起头。从窗口望见一片灰蒙蒙的天空,正零星地落下雪来。她走到窗前,看着雪花,唇角洋溢出一抹微笑:“我看到啦……”
寒冷空旷的天地,雪花安静地飘零,从最遥远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