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交握之手 ...
-
夜晚的沙漠上，一队人与骆驼的混编方阵正在缓缓前行，二十多人的团队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一路上保持着惊人的纪律。只要首领不发话，其他人都只是神情肃然地默默赶路。
“迦叶，你确定我们只要行进到雪山边缘就足够了吗？”菅野道真向身旁的小个子少女确认道。感受到了来自出云国的绝对诚意，风之国的居民被打动了，此刻正由他亲自带队，前往两国约定好的会面地点。
菅野道真原以为会将会面地点放在高槻城或者出云国的首都播磨城，他原本是想着，既然已经见识到了出云国的诚意，那此次会面就算是放在出云国城内他也毫无怨言，并为此做好了准备。可是迦叶告诉他，只要行至沙漠与雪山的交界处就可以了。那里的绿洲早已风化，什么都没有，可算不得理想的会面地点。
“有点奇怪，是不是？我理解您的顾虑。不过，因为在那里我想让道真大人看一些东西，所以做主定在了那里。”迦叶的声音很愉快。
“看一些东西……是什么呢？”
“人类凭借自身努力能做到多大改变，想让道真大人亲眼确认一下。”迦叶摇了摇头，却不肯往下细说了，“过了今晚，预定明早就能到达了，您就期待一下吧，他们人应该都到齐了。”
黎明悄悄地到来了，太阳从地平线上升起，勾勒出远处雪山的轮廓。凭借惊人的眼力，菅野道真看清了远处的情景，他不禁倒吸一口气。一路上，他怀揣着无尽的好奇心琢磨着迦叶话中的含义，想象过无数种可能性，可任何一种都不如眼前所见的那么震颤人心。
原先应该已化为黄土的绿洲遗迹上，并没有想象中的枯败场景，取而代之的，是举目无尽的绿荫。远远望去，接壤着雪山的沙漠上一片绿意，这片新的绿洲竟像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一般。
这怎么可能？菅野道真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常年与风沙抗衡的他当然知道，保有一块绿洲是多么地不容易，更别提是在什么都没有的土地上新建一块，这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他数次试图张口，终于发出了声音：“这，这，这是怎么做到的？”
“我会慢慢给您解释清楚的。这次请您到这里，是想为您引荐几个人，我先为您介绍其中一个。”迦叶催动身下的骆驼，让它跑了起来，“请道真大人跟上，接下来的话我并不想让太多人听到。”她朝花音使了个眼色，花音就自觉地将风之国随行的其他人挡在了身后。
菅野道真操纵着骆驼跟着迦叶跑了一阵，他们快速地接近了那块绿洲，将身后的人甩得远远的。
早有人在树荫下等着他们，那人看到迦叶，便露出她熟悉的带着调笑的表情：“哟，我的大小姐，难得见一次面，就把我差使到这么远的地方。为了达成你的要求，我这几日甚是劳苦啊，唉哟我的老腰……”
“你可年轻地很呐，还一点都不老。”迦叶浑然不理那人的油嘴滑舌，她从一边跨下骆驼，还未落地，就被那人驾轻就熟地搂住腰接到地上。
“哎呀，小妹，我觉得你对我冷淡了很多呐，明明都好几年没见了，哥哥我甚是伤心。”那人继续装模作样地说着，差点就要在胸口做出西子捧心的动作。
“见到你我也很开心啊，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稍微给我有点正型。”迦叶用胳膊肘敲了他一下，随即对下了骆驼一脸茫然的菅野道真说：“道真大人，向您介绍我的同伴，他是乔木。”她稍微顿了一顿，环顾了下周围，又看了看乔木的脸色，得到他四下无人的示意后，才道：“他是千手一族的人。”
菅野道真一瞬间全身的肌肉绷紧了，虽然风之国地处偏远，但他毕竟也听过千手一族的大名，是比常年争斗的猿飞一族更难缠的家族，为什么千手的人会出现在这里？
乔木像是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敌意，笑嘻嘻地跟他打了个招呼：“哟，大叔，你就是风之国的老大？”
“道真大人不用这么紧张，这其中缘由说来话长，但乔木是我的伙伴，我们都在为了促成风之国与出云的此次和解而行动，您不用把这误解为千手一族有什么企图。”
迦叶挡在乔木身前，菅野道真眼里的戒备逐渐消失了，他拘谨地点点头：“你这么说，我自然会信。只是这片绿洲的出现和他有什么关系？”
“乔木，展示一下？”
“大叔你看好了。”乔木的手中落下几枚种子，种子掉到地上，就像是有生命般自行融入了地下。一会儿工夫，就有几株藤蔓破土而出，它们蛇行般在地上爬行着，直到找到最近的一株树，便沿着树干往上层层缠绕。不多会工夫，就盘根错节地绕满了整棵大树，看上去竟像是已经生长了多年的藤蔓，与树木融为一体。
“我也知道，风之国的水土流失问题非常严重，来这里的一路上，我也好好思考了解决办法。这座雪山的积雪非常丰富，常年担负着向出云国供水的功能，且远远还有富余。因此我想着，将积雪融化的冰水也通过一定的方式引流过来，通过管道输送到风之国。当然，一开始不可能舍近求远，所以先在这里设置了绿洲。有了大量的树木，就能保证土地不被沙漠化所侵蚀，树木的根脉也能储藏起大量水分。就这样在通往风之国的道路上设置数个绿洲，让输水管道通过，最终就可以顺利抵达风之国。当然，这个工作也需要相当的人手，因此希望随着项目的推进，能有更多风之国的居民移居到已经开发完成的绿洲，帮助输水管道的建设工作。”
“乔木是少有的能使用木之力的千手族人，这次也是收到信后悄悄过来帮我的。因此关于他的能力，他的所属，我只告诉道真大人一个人，希望您能为他保密。”
菅野道真这才发现迦叶在背后做的，远不止他看见的那些，想通了其中关节，他更是动容：“迦叶你为风之国做了这么多，我又怎会做出对你和你的同伴不利的事情？这件事情，仅止于你我，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他们跟着乔木往绿洲的内侧深入，过不多久，来到一处扎着数十个帐篷的休息区，一些看上去是匠人打扮的人们正忙进忙出。
乔木拉住了其中一个领头一样的人：“喂，弥鹤那小子呢？”
那人瞪了他一眼：“什么小子，虽然现在不是了，但你得叫他弥鹤大人。”不过他还是给乔木指了路，“弥鹤大人的话，现在应该在山上实地调研。”
他们沿着山路上行，在大约一千米高度的地方看到了要找的人。
迦叶远远一看那人就乐了，他跟当时看到的样子差了好远。他跟匠人们穿着款式一样的衣服，脸上因风吹日晒显得风尘仆仆，但也因此被打磨出了一些棱角，与当初见到的细皮嫩肉的样子判若两人，唯有谈到喜欢的东西时，那眼睛里透出的点点星光丝毫未变。这时，他正拿着图纸，与身旁的工人们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趁着他们告一段落，迦叶悄悄来到他身后，对着他的肩头一拍：“好久不见了，矢吹，或者现在该叫你——弥鹤大人？”
斋藤弥鹤一惊之下全身抖了抖，他回头看到迦叶，嘴巴张得老大：“是，是，是迦叶你啊，的确是好久不见，上次真是谢谢你……话说你知道了啊，不过也是，本来就是大哥收到你的传信让我过来的，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斜觑着迦叶的脸色。
“别担心啦，弥鹤大人，你当初冒名顶替也是有苦衷的嘛。”
“呼——你不生气我就放心了，我不是成心骗你的。不过你现在不用叫我大人了，我已经将大名的位置还给大哥了。大嫂身体好了之后，我也没有理由再占着那个位置了，而且，我本来就是做现在这种事情更加开心。”
“你现在手上的这些是？”
“喔，这些就是这次引流的设计图了。因为要横贯沙漠，考虑到要扛得住风吹日晒，又要经久耐用，所以管道不能用跟出云一样的材质，我这次打算采用石质的运输路线，在地下铺一条沟渠，在上面用石板盖住，再覆盖上黄沙，乔木会在那之上帮我种上容易生根的植物。在地下湿气的滋养下，这些植物应该可以很好地存活下来，反过来保护地下的沟渠不受黄沙的侵蚀。初步的想法是这样的，不过人手方面还有点小问题，我们国内的石匠我大部分都带过来了，但还是有点不够的样子，毕竟不是小工程。”
“我们会帮忙的。”跟在迦叶身后一直没有出声的菅野道真终于忍不住心中的激荡，说道：“就算是给你们打下手也好，让我们也帮忙吧，我们的人其他的不好说，如果只是要出力的话，他们有的是力气。”
从刚才的对话中，菅野道真已经听出了这位男子的真实身份，虽然已经从大名的位置上退下来了，可眼前这位斋藤弥鹤，也是货真价实的贵族身份。但他现在正穿着一身的短褂，混在匠人们之间，将自己搞得灰头土脸，为的不是他自己的国家，而是以往的敌人，为的是风之国啊。
“迦叶，这位是？”斋藤弥鹤疑惑地问。
“对了，还未给你们介绍，这是风之国的头领道真大人。”
“啊。”斋藤弥鹤发出短促的惊叫，他局促地擦了擦手，意图将沾满灰尘和油墨的手藏到身后，“那个，久仰大名，我大哥不日便到，在那之前还请道真大人不要嫌弃这里设施简陋，您可以四处逛逛……”
菅野道真毫不嫌弃地抓过斋藤弥鹤的双手紧紧握住，他看着弥鹤的眼睛，神情真挚地一遍遍说着：“弥鹤君，谢谢你，谢谢你……”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硬汉声音颤抖，他知道从此，风之国的居民可以期待他们从来不敢想象的另一种生活。
在斋藤白沢到来之前，迦叶又带着菅野道真见了两个人。
“善治郎前辈，竹之内，你们想必已经去考察过了？感觉如何，能用吗？”
鲇川善治郎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和善男子，虽然个子矮矮胖胖，但在商场上的手腕却非常老辣，他原本是七福的军师永仓清次经商时的搭档，商队的二把手，现在则全权负责沧国的商业拓展。迦叶等人在外的活动经费，都是由他一手提供的。
鲇川善治郎摸着短短的胡须，笑容满面：“宝藏啊，迦叶，完全挖到宝了。我这就去信，让后续人员过来。这边的盐浓度太高了，要析出结晶比海盐更加容易。”
在迦叶到来之前，鲇川善治郎跑遍了迦叶给他说明过的几个盐碱湖，探查之下发现了额外的惊喜。在没有现代储藏条件的战国时代，盐作为重要的战略资源，在经济上具有垄断作用。沧国在几年内暴富的秘密之一，就在于它充分利用了沿海的优势，利用海水析出盐矿，再将其转卖至其他国家。而经过鲇川善治郎的考察，发现沙漠中的这几个盐碱湖不仅面积广大，而且浓度极高，与海水比起来，析出盐结晶的速度更快，实在是埋没在沙漠中无人识得的一块巨型宝藏。
“好，那这块就交给你了，麻烦前辈多多费心了。”迦叶又问站在一边的年轻人，“竹之内，你那边如何？”
千源竹之内是个略显腼腆的年轻人，他的家族在长久的时间内研究着一项在当时无人问津的技术，因为这项研究，整个家族倾家荡产无比贫困，在战乱年代差点饿死在路边。不过在被迦叶发现并送回沧国之后，他们的境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无数的资金被注入到了他们的这项研究，并迅速地取得了突破性的发展，现在的研究成果已经在沧国得到了应用。沧国是目前唯一一个做得到全境通电的国家，即使在晚上，也是灯火通明，这都得益于千源一族的长期努力，他们几代人都在攻克着一个问题——发电。现在的沧国，风力发电已经成为成熟的技术，而千源一族现在主力研究的是潮汐能的应用。
迦叶将千源竹之内叫来也是基于这个原因，沙漠中剧烈的风沙给了她深刻的印象，能不能更好地利用一下这种自然资源，她想请专业人士来评估一下。
千源竹之内斟酌着语句：“从风速来说，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但是因为有大量的沙尘夹杂在风里，可能会对风叶造成一定损伤。如何解决这个问题，我还需要在这里实地驻点研究一下。”他的眼睛里，闪着技术人员面对新问题时独有的好奇之光，完全看不出他对需要长期驻守在沙漠的丁点不满。
“我明白了，需要从你家里再调几个助手过来吗？”
“不用，我一人足矣。”千源竹之内心中也有着属于研究人员特有的自傲，“让那几个小子跟着父亲再历练几年吧，不出半年，我肯定会出成果。”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去吧，看来还有人在等你。”
千源竹之内刚刚离开，就被等在帐篷外的斋藤弥鹤勾住了脖子，两个人有说有笑地一起离开了。两个技术宅凑到一起，想必会有很多共同语言吧。
迦叶向菅野道真解释了接下去的打算。盐碱地出产的盐，会由鲇川善治郎手下的商队负责贩卖，由此产生的利润在十年之内归商队所有，用于抵充风力发电设施的投入。接下来的二十年里，利润将按照7:3的比例在商队和风之国之间划分，而三十年后，则正式将开采权移交给风之国，商队的驻点全部撤出。而风力发电设施所产出的电量，则永续地按照1:1的比例同时供给出云国和风之国使用。
这样的分配，迦叶自然有她自己的考量。如果风之国只是一味地受惠而无法付出报偿，恐怕其国民心中会深感不安，而只有当其既有付出，又有回报的时候，接受馈赠才会变得心安理得。
盐和风力都是风之国的出产，虽然他们暂时没有能力去开发它们，但的确都是属于风之国的财富。因此，七福的商队也不能无限制地霸占着它们，赚得够本就撤出罢。世上的人大多不相信无缘无故的施恩，若是给得多了，人们反而会怀疑施惠的那方居心不良。既然如此，那不如将利润的分配摆在台面上，“我帮你并不是义务的”，让对方有这个想法，或许对己方来说是更安全的方法。
“这，这怎么能够？你们已经给予了我们太多，我们怎么还能与你们争利？”菅野道真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他的脖子因激动变得通红。
“道真大人，请冷静下来，我并非不相信您的为人。我只是希望能更长久地维持出云与风之国的友好关系。您不可能永远庇佑着风之国，百年之后，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会被人们所淡忘吧。”
这份恩情可能会被风之国的人们铭记十年，菅野道真作为风之国的领袖至多再做三十年，再往后，又会出现有着不同想法的人吧。为什么明明是我们国家的财富，却偏偏被其他国家的商队所把持，一定会出现这样想法的人吧。迦叶定下的十年、三十年的分配期并不是毫无道理的，在有着这些想法的人占主流之前，主动撤离吧，这样的话才能与风之国的新一代保持长久的合作。
“道真大人，人心易变，唯有利益不变，您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哈哈……迦叶，之前真是小看你了，你比我想象地要聪明地多啊。”菅野道真低声笑了起来，“好一句‘人心易变，利益不变。’那我就如你所愿，作为你的交易对手吧。”
菅野道真终于明白了真琴拼了命要将迦叶带回来的理由，这是个不仅嘴上说得好听，又有能力实际去做，充满了智慧的奇女子啊。不管以后的人会怎么想，但对于菅野道真自己，他已然下定决心，他的残生绝对不会背叛这个女子。
三日后，举行了出云国与风之国的正式会谈，两国的最高领袖百多年来从未交汇的双手终于握在了一起。
出云国与风之国结盟的消息迅速地在各国的秘密消息网络中流传开来，而促成这次结盟的一个名唤“七福”的组织，也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浮现在世人眼前。甚至还有消息说，在那“七福”中，有一个有着“弁财天”代号的神秘女性，尤为擅辩，此次结盟正是她的功劳。
当时的人们大多对此付之一笑，认为不过是流言而已，毕竟对那时的人来说，女人改变世界还只是可笑的天方夜谭。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交握之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