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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入见阁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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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兰和云清都是母亲身边的侍婢,她归家之后,母亲便将二人给了她,其实她对二人不是很了解,只是知道云清姓张,父母遭了水灾,双双亡故,波兰姓童,家里好似有位哥哥,至于在秋云苑的那段日子,波兰无故穿金戴银,她也知道那不是她一个小小侍婢所能负担的起的,想来是有人暗中赠了与她,她虽然也曾怀疑朱由崧不是轻浮之人,然而自来男子三妻四妾,尤其帝王之家,随便瞧上哪个女子,也属正常,所以临走之时,征询波兰的意思,送她去了秋云苑,没想着这才几个月,她已珠胎暗结。
“孩子多大了?”
“五个多月了。”波兰刚说完,马车突然颠了一下,她差一点摔到车厢上,叶江宁忙搀住她,将她小心扶着。
“谢谢大小姐。”
她一边紧紧握着她的手,朝她道谢,一边冲着车外愤怒的呵斥道:“两个奴才不知道小心一点,颠了我腹中孩子你们担待的起么?”
叶江宁微微一愕,江家平日里虽说规矩大,但从未有人用“奴才”二字呵斥过下人,她这是从哪里学来的?她脸色微霁,有些陌生的盯着她。
慢慢道:“他二人上了年纪,一个聋一个哑的,你不要介意。”
波兰嗔怪的说,“大小姐,咱家是江南首富,平日里家仆无数,小姐何必找这样两个人来赶车。”
“我平日里喜静,二老生来残疾,倒也熟悉地形,”
波兰瞧她神色不悦,忙转了话题问,“云清那丫头了?”
叶江宁笑一笑道,“我估摸着这会子云清和雨惠一定赶往青柠了。”
波兰叽叽喳喳的,一路说些大宅小院内的八卦趣闻,她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只得敷衍着,一路上倒是没了前几日的清净,好不容易到了汉口,老夫妇便弃车雇船,这样在江上漂了几日,吐的天昏地暗,波兰包袱中收藏的酸梅被她吃了个精光,却还是压不住呕吐,波兰安慰她,等过了头几个月便好了,她弱弱微笑,“本是说好要找照顾你的,却反而叫你照顾了我。”波兰将她扶到榻上,“我本就是大小姐的侍女,照顾小姐天经地义。”她蜡黄着脸,用帕子捂着嘴,“你而今怀了皇嗣,身份尊贵,哪能似以前。”波兰笑道:“若非小姐,我怎么能认识殿下,若非小姐鼓励我去寻找自己的幸福,波兰也没有而今这际遇。”叶江宁瞧着她微微凸起的腹部,终于问出了久藏心里的疑虑,“殿下去了应天,怎么能让你流落民间?”
波兰眼圈微红,“是邹王妃,我贱民小户出身,王妃自是容我不下,”
“那么殿下了?你有了他的骨肉,他难道没替你周旋一二,你去找他,可有什么信物么?”
波兰摇摇头,“当时形势紧迫,殿下急着回应天继位,”她眼里浮上了泪花,“大小姐,你会怪波兰么?在小姐眼里,波兰是不是攀龙附凤,太功利了,而且,当初殿下中意的是大小姐。”
她拉着她纤细娇嫩的手,“我早便说过,我和福王殿下,不,现在该称圣上,当时只是普通朋友,而且,我也已经嫁为人妇。”
她小声说道,“小姐,如果波兰做了错事,日后小姐会原谅我么?”叶江宁笑道:“你一个小小孩子,能做什么大错事?人都有权利向往争取幸福的生活,这无可厚非,好好养着身子,自古皇家母以子贵,日后会有无尽的荣华富贵等着你的。”波兰破涕为笑,眼睛亮晶晶的,“真的么?大小姐,”她点点头,“但是我觉得,如若能直接见到皇上,让他知道你怀了他的子嗣,会更好,”
她沉思了良久,随即从随身行囊内取出一个精美的盒子,打开来,是朱由崧当初送她的那把量情尺,她取出来递给波兰,“这把尺子,是当初福王殿下送给我的,你好生收着,等咱们上了岸,便到了四镇地界,你去找当地县令,让他们送你入京,”
波兰一怔道:“小姐不和我一起去么?”
叶江宁摇摇头,“我有事要做,不能和你一起,日后的路很安全,你放心去找殿下。”
应天,有六朝古都,十朝都会之称,大明开国便定都应天,后来永乐皇帝迁都京师,然而皇城、六部都被完整保持下来,也算是京师的陪都,应天襟江带河,依山傍水,钟山龙蟠,石头虎踞,秀丽的江南在这里,柔柔的展现着它的美丽,叶江宁有些神痴的瞧着这座古老的城市,她就似一名待字闺中的少女,羞涩娇弱的需要人来保护。
王浚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今逢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
唐人的诗还在耳边萦绕,她已悠悠的进了应天城门,十几年前,她由刑部押送,同无数犯官后人,坐着囚笼来到应天都门教坊,那个地方而今想来,还是令人胆战心惊的,难怪自己会想到如此凄凉的一首诗来。她幽幽的想,散而又聚的金陵王气,是否会一飞震天,重振朝纲。
立于熙熙攘攘的应天街头,她却寻不出个答案来。
老夫妻二人早已在一票轩替她订了天字号客房,安顿她住下后,便启程告辞,她感念二人一路劳苦、尽心尽力,想将二人留在身边,谁知老两口摇着头,指了指天,又指指地,叶江宁莞尔一笑,随从行囊中拿出一锭黄金,“天大地大,二老保重。”老人家接过道谢,竖起大拇指夸赞她。
回到客房稍事休息,便起身寻到兵部衙门,兵部门人瞧她衣饰华贵,气质卓然,出手阔绰,于是客气满满,很快便打听到兵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史可法今日并未在衙中,于是仍返回客栈,待到天色渐晚,写了拜帖,打开房门刚想出去,却瞧见一名锦衣胖子搓着手,徘徊在客房过道中,这天字号客房独立成体,占据了一票轩风水最好的位置,在京师寸土寸金的地方可以一览钟山风云,她所住的房间,处于顶楼,而且只此一间。
“你是来找我的么?”
胖子笑了笑,有些尴尬的说道:“大小姐,我是金陵银号的掌事,我叫武安,”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武安搓着手道,“自大小姐离家,各地分行都接到家主飞鸽传书,说是······,说是······。”他嘟囔着,偷眼瞟着她。
“父亲这次是真生气了?”
武安老实回答道:“家主怕是有些生气了,”他从袖中掏出一封薄薄的纸件递给她,她熟门熟路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如遇少东,立时绑来青柠总号。
她忍不住笑了,略一沉吟,思考了片刻,“武安,吉昌人氏,天启二年秀才,你在应天银号七年有余,听说当年你为了叶家重振旗鼓,买了自己的祖产。”
武安点点头,“小姐说的极是,我和富叔都受过老家主大恩。”他还没说完,叶江宁已经将手中的拜帖递了给他,“武叔叔,我要去见兵部尚书史公,相信这件事你会替我办好。”
武安顺从的答着是,接过拜帖,这才醒悟自己所来的目的,一抬头,少东已经下了楼梯,他素来为人温和本分,一时愣愣的不知如何是好。
东阁大学士史可法的府邸,安静、古板、憋气。
史公头上缠着布带,因为伤风通红的鼻子,衬着他苍白的脸颊,他似乎病的不轻。
“史大人忧国忧民,万不得已,是不会放下国事在家休息的,晚辈冒昧来访,造次了。”
史可法盯着面前的素衣书生,有几份迷茫,“我好似并不识的你。”
她点点头,“是,大人不识的我。”
他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你深夜来访,目的何在?”
“我想见见爱新觉罗多铎。”
史可法似乎怔了怔,擦鼻涕的手微微颤了颤,“你一介庶民,怎会知道如此隐秘之事,你可知道妄议朝政,可是要杀头的。”
叶江宁微微躬身,“丁源大军和钟大人在沪宁交战之时,我恰好在城中替钟大人筹粮,是以知道。”
史可法板了脸,厉声喝问,“你究竟是什么人?”
叶江宁抬起头来,沉沉望了史可法一眼道:“我是犯臣江觉亭之女,北方首富北川家的总管,叶江宁。”
史可法脸上现出无比吃惊的表情,良久才叹口气道:“你父亲当年监理户部,颇有才干,不似现在这帮宵小,只想着亏空国库,中饱私囊。”言毕,无限凄凉的望向敞开的厅门外黝黑的夜。
“当年你父亲获罪流放,听说已经离世了,你说自己是北川家总管,这和那个鞑子有什么关系么?”
“北川家三少东,北川起在被多铎抓了,我想和他谈一谈,”
“你和多铎有交情?”
叶江宁心内微微一愣,马上笑道:“没有,我几乎不认识他。”
史可法脸上露出失望的表情,叹了口气说道,“此人性情古怪,野蛮难训,很是不好沟通啊,若是你能和他说上话,也是好事。”
叶江宁想起他当日给钟嵘的书信,信上明言,联贼抗虏,满清和大明打了多少年,朝中众臣,尤其似他这般东林党出身,纵是朝廷中有议和之士,他该对多铎持憎厌态度,可瞧他今日话里的语气,却似乎对多铎充满了期待。
她试探着问道:“大人,草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史可法望着她,痛声道:“李自成这个奸贼,逼死圣上,毁了我大明社稷,我恨不能食其肉、饮其血,才解心头之恨,可是眼下朝廷兵力财力有限,我们想借外族兵力平定内贼。”
叶江宁吃了一惊,“联虏平寇,大人,这是皇上的想法还是朝廷众臣的意思。”
“这是”
他惨然一笑,“这是没办法的办法,攘外必先安内,内贼不除,外患难平,这些鞑子入关,也不过抢些金银牛羊,掠些百姓,那些人野蛮未开化,成不了气候。”
叶江宁微微一笑道:“我听说李自成进逼皇城之时,曾和先皇谈判,索银百万,官封西北,还有意平定东北,建功立业,以草民拙见,,当初他并没有称帝之心,只是想捞个王罢了,再者,李闯曾在大明任职,对皇家多少还是有些感情的,不似外族。”史可法冷哼了一声,“那只是他的借口,结果还不是他逼死先皇,做了皇帝。我以前想着可以收服民军为我所用,现在看来是自己太天真了,”
“大人,钟大人几月前不是劝降丁源数万大军么?”
史可法摇摇头,长叹道:“人心难测,内贼难防,当今圣上四道御批令箭,也招不来他,这乱世之中,忠臣难得呀。”他略微一顿,点点头道:“丫头颇有令尊之风,倒有几份见识,你拿我手谕到兵部狱中,兴许这女孩子家的话,他倒可以听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