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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离时苦3-情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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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巅的落霞是如此美丽,而现在这般死灰的颜色,却着实丑陋的紧。”
钟嵘挺拔的身体,立在微风中一动不动,良久,侧过头睨了新娘子一眼,伸出修长的手指抓住车辕,轻轻倚在其上,幽幽的说。
新娘子抬头看了一眼天际,淡淡一笑,“等会子月上中天,清辉万里,也许自有气象无限。”
“你倒说的妙,我瞧着远处乌云翻腾,好似要下雨的模样,哪里会有什么月亮,没有月亮,哪来的清辉万里。”
“还没到那时候,大人是否过于武断了。”
钟嵘怔怔一笑,失神般盯住她,柔柔的目光罩着她,蓦地,噪杂的心绪缓缓的,似激扬的瀑布落入九天下的银河,脱去了暴躁,变得静谧无声。
“你腹中孩子的父亲,是怎生一个人了?我很是好奇,你因何会有如此大的勇气带孕而嫁。”
新娘子浅笑,“他,很好。”
她水银般的眸子,清澈见底,嘴角微挑,那个“好”字,浦一吐出,在嘴中婉转着,带着诱人的语气,这一刻,她沙哑的嗓子,掩不住天生美好的嗓音,如雨天低吟的燕子衔着春泥。
“他既然那么好,你因何要远走他乡,另择良媒,别嫁他人?”
她微微笑了,淡淡的叹出一口气,
“他有不能娶我的理由,我有不能嫁他的苦衷。”
钟嵘“哈哈”大笑,“好,说的好,”
他柔柔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你怀了他的孩子他知道么?”
新娘子凄然一笑,微微摇摇头。
钟嵘望着她,一字一句的说,“这对他不公平,对你腹中的胎儿也不公平。”
新娘子冷冷的笑,“公平?有人无辜枉死?有人恃强凌弱,什么叫公平?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公平的,相反,如果他知道了,才叫不公平。”
“我不懂小姐的意思。”
新娘子叹了口气,“相爱不易,相守太难,我不想给彼此造成负担。”
钟嵘冷冷凝视她,“你是觉得他不够爱你么?”
新娘子幽黯的目中射出闲闲的恬静,如开在静夜中的一株夜来香,苍白的唇圈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她在轻轻的笑,
“记得以前听普陀山的师傅讲经,有一个执念成魔的故事,说的是佛陀的一名俗家弟子萨基,爱上了时常来听经的摩竭陀国的王子,她借着荼蘼花开的季节,向王子表白心迹,王子是位热心善良的人,不想伤她的心,于是借口娶了邻国的公主为妻,婉言拒绝了她的爱意,萨基心中有痴恋,登不了大自在,于是便堕入轮回,可是她不愿意踏上奈何桥,也不愿意饮下孟婆汤,便投身入忘川河中,受蚀骨的河水洗礼,带着前生的记忆投胎再世为人,结果一世又一世,追了王子一千个轮回,王子还是没有爱上她,后来佛陀怜悯她痴情,特意安排了一场美丽的邂逅,终于一千零一世,转世的王子娶了她,她日日看着痴缠了千世的爱人,可是眼前的爱人却哪里知道她为他所受的苦楚,不久,王子爱上了别人,伤心哀绝之下,她用刀剜出自己的眼睛和心脏献给佛陀,从此永堕地狱,再不轮回。”
夜空繁星点点,洒了一车的零辉。
新娘子沙哑悠远的声音,还在继续讲述她的故事,“有一年,我随水泛游,在船头遥遥瞧见他,立在船头欣赏落日下的江景,我好激动好快乐,终于又可以见着他了,而他却沉溺在美景中,始终没有发现我,我立在船头,一路跟着他的船,走了三天,他还是未发现我灼热依恋的目光,我于是想,也许他对我的情,不过是相遇完美的空自留恋,不过是无法畅意的缺憾,不过是对往昔岁月的纪念罢了。”
钟嵘“吃吃”惨笑了几声,“原来你是这么想他的,原来,那日绿棚小舟中的人竟然是你。”
错过,曾经的错过,现在追来,也是一场错过。
“这个世界最可悲的,是被一种感觉欺骗,你感觉他爱你,为你做了所有的事,其实不过是他自己内心欲念在作祟罢了。”
她冷冷的眸子盯着他,“山川满目泪沾衣,荣华富贵能几时?钟大人,假如你没有这一世的荣华,你会如何抉择自己的姻缘和命运?”
钟嵘痴痴望着她,两片干涸的嘴唇哆嗦的似雨中的稚叶,“我如果还是永城的穷书生钟荣,我该如何抉择自己的婚姻和命运······”
他反复叨念着这几句话,一个个血淋淋的场面如闪电般映在脑海中,歇斯底里的哭喊挣扎声,重叠成一声重重的叹息,叶儿,也只不过是他抗争命运的一个砝码,只要赢得了她,自己的成功才会完美,有她的见证,这才锦上添花,这才繁花似锦。
“如果我还是当年的我,我会怎样,是了,我会怎样?”
他仰头哈哈长笑,最后笑的气噎神凝,跌坐在车下,一双手却紧紧的攥住新娘子拖在脚下的裙裾,头缓缓的靠在她脚边,他累了,他被自己给拖累了,累的再也直不起身子,他累了,只想找到一方可以倚靠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眼角有大颗的泪珠滑落,浓浓的剑眉舒展,他缓缓闭上万分疲倦的眸子。
夜空中,最后一芒星辰在他垂下的眼脸下消失,他喃喃自语着,“叶儿,为什么?为什么叫我看清自己这么龌龊残忍?你知道么?我不怕天下人觉得我卑贱残忍,除了你,除了你。为什么?叶儿,为什么啊?”
他这句话好似在问自己也好似在问她,好似在责怪也好似在愧疚,好似在坦白也好似在质疑,好似释怀了又好似充满了恐惧。
良久,新娘子哆哆嗦嗦的慢慢从座位上滑下身来,轻轻附身上前,她暗暗的影子整个罩在他蜷缩着的上半身,他苍白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泛着青白,他抓着裙尾的姿势,恍若一个固执的小孩,睡梦中犹自抱住自己心爱的布偶,生恐被人夺了去般,紧紧的笼在心口,他伏在她脚边的半张脸颊,苍白而憔悴,长长的睫毛之上,还挂着一星泪滴,颊上的泪痕未干,勾勒出一条蜿蜒的小径,一直蔓延到颚下。
他就那么趴在车辕上,卑微的像一名被判了死刑的囚徒,匍匐在刑场,等待最后的凌迟。
泪滴一点一滴打在他鬓角花白的发上,满腔的哽咽滞在心头,新娘子撕去面上的蚕丝面具,僵硬的面上有秋天风起扫掉落叶的苍凉,她伸出手托起他沉睡的头,将她搂在自己温暖的怀中。
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她再也忍受不了内心巨大的悲痛,痛哭出声,那撕心裂肺的悲鸣回荡在星空下的旷野中,惊起了一队队的戍卫,惊起了心如止水的出家人,惊起了被俗世侵染的整个红尘。
俗世红尘,有多少悲懵不平的爱,有多少磨不掉的恨,有多少看不见的因,有多少注定了的果,渺小的我们,在命运的股掌中,被翻云覆雨,被无情作弄,却又奈何,奈何。
“叶儿,别哭了,我输了,我放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