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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陈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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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叶家分号的沪宁淮北分号几名掌柜来议事,叶家在北方生意本就不多,近日淮北一线生意已尽数南撤,她惦念着北川起在提到的晋地铁矿,思虑再三,决定由少为入晋。
昏昏的斜阳倒映在窗棂之上,书房内满是金黄,叶江宁靠着椅子,静静的欣赏着太阳余晖下的庭院景致,从小小的窗户看去,外面碧绿的树叶间透出的日光,圆圆的满是金芒,竟是一个满满的晚春。
她正自看的入神,门下来报,大夫人新翠竹来了,她扔下手中墨迹早干的狼毫,终于意识到自己嫁人了,嫁的那个人有正房夫人,她心中微微刺疼,由己度人,不由得无限叹息。
匆匆迎到门口,却又发现自己一身男装,再要回去换,却也来不及了,新翠竹看着她一身紫衣男装,倒也俊俏儒雅,微微笑着,将手中食盒递给她,“妹妹,哥哥吩咐过,你前几日受了惊,要好好静养,我就不进去了,这里有我炖的鸡汤,你尝尝。”她躬身道谢,执意想请她进去小坐,新翠竹推说还有事,便走了。
钟嵘回来时,仍是夜半三更,她本是趴在桌上等他的,奈何房中那日他送的夜明珠,光线柔和,惹的她昏昏欲睡。
钟嵘看着她懒洋洋的模样,不觉心生爱怜,凌空抱起她,放至自己腿上,在她腮旁一吻,凝目望着她,她搂住他脖子,笑问,“你吃过了么?”
他摇摇头,“都忙断气了,哪有时间吃东西。”
她走出去,到外间拿来翠竹送来的食盒,打开来,是几碟精致的小点,外带一盅鸡汤。
“姐姐送来的,鸡汤冷了不能喝,你先吃其它的,我叫人给你热热。”
他拿起筷子,“不用了,”突然叹了一口气,幽幽的说道:“回到历城,也该替翠竹寻觅一方良缘了。”
叶江宁微微一怔,“这样怕是不好,姐姐这么多年跟着你,女子最重妇德,你纳了她又有何妨?我是真的不介意,”钟嵘睨着她,“我介意,我一直都是将她做妹妹看待。”
叶江宁道:“这话,十年前你怎么没说给她听,她现在青春已逝,你这是强人所难,而且,”她嘟着嘴,生气的背过身,恨声说,“而且,我前脚进门,你后脚便休妻,你叫我以后如何在你家立足。”
他喟然而叹,“十年前,我不敢违拗父亲的意思,十年来我公务繁忙,心思又全在找你上面,没想那么多,便一年一年拖了下来,”叶江宁转过身来,一手捏着他脸皮,嗔怪道:“这么说,这事倒怨我不成。”他将她手抓住,在自己脸上反复摩擦,转而咬着她的指尖,“你放心,我将她做我亲妹妹般看待,不会怠慢亏待了她。”
情欲顿起,室内无限春意,他将她抱到榻上,吻着她修长的脖子,一只手却抚着她的肚子,小声说,“我们好好努力努力,不久便能做爹娘了吧,你不知道,我这几年不是梦见和你成亲,便是和你一起逗弄孩儿。”
叶江宁听他说的如此直白,不觉羞得满面通红,使力推开他,“羞不羞人,这样的话也说出来,你坐起来,我有话问你。”
钟嵘的唇停在她耳垂边,却并不松开她,“那个男人不希望心爱的女人替他传宗接代的,有什么好羞的,什么?你说?”
“爱多多今日找你所谓何事?”
提到爱多多,钟嵘不由的皱了皱眉,“乔音是他手下,投毒弑杀丁夫人的是他授意的,他是向我来邀功的。”
“邀功?”
钟嵘沉思片刻,“此人狡诈狠厉,比之丁源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弄不明他的来历,这样的人留着终究是个祸害。”
她一惊,“你是要杀了他吧?”
“没弄清他身份之前,我不会动他,先叫他在牢里吃几天苦头。”
“他是努尔哈赤的第十五个儿子,满清豫亲王,爱新觉罗多铎。”钟嵘笑了笑,并不为奇,“他今日和我说话之时,一条辫子从头巾中掉出来,我猜他是满人,但没想到是位亲王,我本是要杀他已谢丁夫人,现在,我怕是没有这个权利处置他了。”
“你是要将他押回应天,交给朝廷么?”
钟嵘松开她,抱着她坐起来,点了点头,盯着璀璨的明珠发了一会子呆。
“北川起鸣很早之前,便已投靠了满人,起在去晋地勘察商路,落在满人手里,如若朝廷杀了他,我怕满人会对起在不利。”
钟嵘瞄了她一眼,站起身,“这房子只一张榻,连张床都没有,怎生住人,我总不能夜夜和你下棋为乐,而且你这个丫头,又是输不得棋。”
叶江宁眼含疑惑瞅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岔开话题,钟嵘哈哈一笑,“我的傻夫人,枉你宦门出身,我若将他押解应天,他一定会被厚待,而今朝廷这帮人,都是贪生怕死之辈,满清的王爷他们是不敢得罪的。”他顿一顿,“你方才称呼北川起在起在,我是大不喜欢的,称呼别的男子,应该连名带姓。”
她微微一笑,“经你这么一说,倒是有些道理,当今圣上曾在关宁铁骑中待过,又经过几年商,见识自是不短,钟嵘,谢谢你。”
他一愣,猛然抱住她,将她压在榻上,喘着粗气怒道:“你好大的胆子,居然直呼你夫君名讳,看我不好好收拾收拾你。”
叶江宁是被一阵八哥的叫声吵醒的,一只浑身漆黑,一张红艳艳的嘴巴的漂亮鸟儿,黑漆漆的两只眼睛,歪着头站在一只精致无比的笼子中,兀自叫着,“懒虫,起床,懒虫,起床。”叶江宁一咕噜爬起来,瞧见身上盖着钟嵘的衣服掉在了地上,那鸟儿似乎吓了一大跳,叫道:“衣服掉了,捡起来,捡起来,笨蛋,笨蛋。”叶江宁苦笑不得,不知钟嵘从哪里寻来如此一只活宝。
她捡起地上的衣服,走到鸟近前,仔细端详它,那鸟儿突然仰面躺倒,叫道:“夫人,漂亮,醉了,醉了。”逗得叶江宁哈哈大笑。
吃过早点,又逗弄了一阵鸟儿,云清来报,有名自称出川书蠹的人求见。叶江宁皱着眉头想了想,实在记不得自己认识这么一个人,换了一身男装,走到下面正厅。
不多会工夫,一名衣衫邋遢,不修边幅四十左右的男子迈着稳稳的步子来至大厅,躬身打了个揖,言道:“姑娘可还记得在下么?”
叶江宁吃了一惊,来人正是她和朱由崧在出川镇外遇见的书痴石子畘,怪不得他自称出川书蠹。她忙站起身,自云清手中接过热茶,亲手捧给他,示意他坐下,道:“当日夫子以甘洌山泉招待我二人,意喻深远。在下记忆犹新。”
石夫子摇摇头,“姑娘言重了,乡野村夫一片赤诚罢了,倒是我当初得贵客一锭黄金所赠,渡过家中一大劫难,是以追到应天,已报当日之恩,本想着姑娘和殿下一对璧人,却没成想姑娘另有所爱。”
叶江宁笑一笑,“我和当今皇上,只是很好的朋友罢了。”
石夫子笑道:“是么?姑娘装糊涂的本是可比夫子我高明得多,皇上对你相思成诘,姑娘当真不知道么?姑娘送给皇上军粮万担,黄金万两,皇上手拿账目,我便在旁边,皇上的脸色很是难看,当时苦苦一笑,那笑比吃了黄连还苦,你说天下哪有人收到如此多的钱粮,会如此不高兴。”
叶江宁沉默了良久,猛然想起了蔷薇,不觉心中隐隐难过,面上却淡然。
“夫子,我想你到这里来大概不是来和我谈这儿女情长的事,再说这红尘情缘,当局者迷,旁观者未必清。”
石子畘说,“叶小姐是明白人,我也就不绕弯子了,叶小姐可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洪腾钟鸣。”
叶江宁摇摇头,“没有,那是什么?”
“这句话的意思是,大明朝廷,有洪承畴坐镇,文可安邦,武能定国,可佐皇帝奔腾万里,有钟嵘钟大人,励精图治,精于地方政事,有宰相之才,如凤凰长鸣岐山,先皇崇祯皇帝曾有意让他入阁做宰辅,可惜民变突起,此意没能成行,而今皇帝龙兴金陵,朝中缺少似钟大人这般的人才,是以皇帝特令我来游说钟大人。”
“钟嵘乃大明官吏,皇上但有号令,当莫敢不从,夫子此话从何说起?”
石夫子叹出一口气,“我当日说,洪承畴此人最重功名,他现今已然背叛朝廷,做了满人走狗,而钟大人亦有鬼谷之才,项羽之志。”
叶江宁打了个哆嗦,强自镇定心神,道:“夫子太抬举他了,在我看来钟嵘只不过一普通书生,投身宦海,为国尽忠是他的本分。”
“叶小姐久居北地,并不了解南边的事,更何况令尊虽然是江南首富,但忌惮自己是罪臣出身,又已沈万三为戒,从不接触朝政,自是不知道钟大人在江南的势力,可以说,钟大人这十年间,虽然名为历城府丞,但借助钟长晴在江南的影响,其势力遍布江南,所以钟大人这总督江南早就名副其实了。”
叶江宁缓缓站起身,默默出了一会子神。
“姑娘怕是不知道,为了新朝权势官位,大家争成一团,凤阳本是中都,总督马士英又有迎驾拥立之功,而且手握重兵,四镇刘泽清、刘良佐、高杰、黄得功飞扬跋扈,皇帝也是有心无力,皇上身边可用之人唯应天兵部尚书史公一人,可皇上很清楚已史公之才,怕是弹压不了这些人,”石子畘站起身,长叹一口气道:“新朝百废待兴,而今朝中大计未定,党派之争却起,马士英伙同好友阮大铖,大有兵变之势,而东林后人姜曰广、高弘图、刘宗周等苦于手无兵权,皇上夙夜忧叹,而今之计,唯有钟大人可以挟兵应天,解困龙于水泽。”
“这是圣上的旨意么?”
石子畘摇摇头,“姑娘以为皇上是怎样的人?”
叶江宁苦苦一笑,“夫子,如若钟大人真有通天彻地之才,鸿鹄之志,你觉得他会听我一个小女子的话么?”
石子畘狡黠一笑,“任何大智慧的人都有缺点,钟大人的缺点便是叶小姐你。我希望小姐以大局为重,眼下内有民乱,外有满清外族为患,皇帝内忧外困,新朝上下一心,也不一定能解决这旧年遗病,更不要说祸乱起于萧墙了,新朝若是轰然倒塌,受战乱的是百姓。姑娘,请看在全天下人的面上好好劝劝大人,不要以己之私,而令天下生灵涂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