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宫》林阑

31、琉璃泉

　　冬末寒时，武林盟主继位大典如期在汾江城举行。诸门派汇于此处，赠黄金千两，丝绸百匹，以侍新主，各拱手相贺、弹冠相庆；胡蕃一类避而远之，不与人交集。
　　半晌，薛承颂身着墨色长袍，飞身跃上高台，负手而立。一双剑眉星目凛然傲神，鼻如刀削，唇色较深，英气逼人却也难掩沧桑。毕竟他已不再年轻，眼角和额头都印上了浅浅的皱纹，只是，他还是那个风流不可一世的无名璞，是杀人不见血的小白狼。他居于高地，临观沧海英雄，青山莽莽，袖筒一挥既是半壁河山。白狼如何，到底是心不够毒，手腕不硬，掌不了大权便借口厌倦尘世退隐；尹伯卿如何，一副伪君子的嘴脸，将自己束缚起来，最后身败名裂，真真不愧活该二字！而今，世殊事异，中原，是时候好好整顿一番。
　　【诸位，】他站直身子，环顾四下，【今日起将由我薛承颂主事中原武林。列位……】
　　【休要猖狂！且看我魔宫如何教训你这泼皮！】一名女子高喝着纵身跃上前去，一身红装鬼魅妖冶，手执长链软剑，高举过头顶后狠狠落下，台上地毯顷刻粉碎纷飞。
　　【冷胭。】他眯起双眼，打量对面女子，【我记得你。那时你躲在后山，夜夜于李狂影身下辗转承欢，好个貌美的小荡（河蟹）妇！过了这些年，尚不知你偷（哪有）人的功夫可曾长进～】
　　一番话道完，台下众人皆颔首掩笑，魔宫除外。高高在上的师尊宫主被人如此羞辱，不是什么值得庆幸的事。何况，他们更关心这一战的输赢，而非嘴上功夫。
　　【时隔多年，小师弟还能记得我实属不易。从前我念你不问纷争且恕你性命，如今你同我魔宫作对，我断不再容你！】言罢，屈膝团身而起，右手高挥软剑。薛承颂见这架势心知此人意在除他，亦拔剑和之。冷胭身形轻巧，即使在空中也能随意转换姿势。俄而看准对方剑端，沉气下落，正踩剑锋。
　　若搁比武那日，这一式孤鹤擎云定要博得满堂喝彩，但现下，各大门派不迭躲避，鸠禅峰的弟子们更是将身体匿在小案下瑟瑟发抖。
　　能在第一招就胜薛承颂一筹的，定是高人！
　　众人皆顾了惧怕，无人关注角落里镇静自若的唐家。唐复端起小盅，低头浅酌，咂摸一口便放回了原处。目光扫向魔宫阵队后方一名男子，抬手理了理额前碎发，而后轻触耳垂。那男子似是明白了什么，别过头去继续观战，不见分毫异样。
　　二哥当是收到了那封信，唐复暗忖着。双手交叉架于案上，合了双目向后仰躺，靠着椅背。快了，就快了。唐家，绝不许为魔宫这样的邪教耻笑!作为掌印，他必须要有所行动，虽然，未有十足把握。
　　恰当时，冷胭的软剑纠缠在对手腰间，正欲收力，只听得身后右侧风声趋于迅疾，慌闪身避开。薛承颂更是乱了心神，一个不稳连连后退数步，跌坐在地，好不狼狈。
　　然而不见意料之中的暗器偷袭，回头望去，仅看到李莫寒手中的长剑，刺入了秦茗姿的胸口。唐放站在后者身边，神色张皇。
　　【茗姿！】唐放声嘶力竭的哭喊响彻天地，方才忙于避难的人们也纷纷投来难以置信的眼神——魔宫这是，自相残杀？
　　【李莫寒，你看到是她为什么不收手!】金铃铛疯狂的推开墨衣少年，剑锋拔出了秦茗姿的身体，血，迅速浸染红了鹅黄的纱衣。这一剑是倾尽全力，不带一刻犹豫。但任谁都知道，以李莫寒的功夫和反应，大可以抑住长剑。
　　【李莫寒你畜生！畜生！】金铃铛疯狂的捶打着面前之人，对方不还手，放纵那些拳头落在身上，发出一声声闷响。柳浥过了许久才回过神来，上前一步环拥紧她的腰肢，向后牵扯。
　　乱作一团的魔宫弟子，唯有一人仿佛置身事外，定定的望着唐放怀中之人。那是名女子，着碧色罗裙，披湛青薄纱。
　　忘记了，有多长时间。冷胭和薛承颂的争斗结束了，众人散去了，她还在原地，就那样站着，不言不语。地上一滩扎眼的血迹，灼伤了视线。跌跌撞撞，扑倒在血红边缘，泪水冲淡了鲜艳的颜色，却在青砖上晕染了更大一片。
　　【茗姿，】她转过头，对着同她一并守在这里的李莫寒，【我一直当她是亲妹妹……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哭，一起笑……】
　　对方安静听着她啜泣诉说，双手攥紧了衣袖。倏尔循着她的方向走来，俯下身去，却被一股突然的力量推倒。
　　【可是你为什么杀她？你明明可以停下，明明可以……】金栀子失神的摇晃着他的身体，双手不自然的颤抖着，【李莫寒，我恨你……】
　　这般低声又软弱的讲出恨意，会否显得单薄？她想象了无数种责备他怨他的方式，只是，皆未能出口。他保护的是魔宫宫主，秦茗姿保护的是叛徒一名，他何错之有？呵，何错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