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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二十五章·他乡故知 ...


  •   刘永刚是阜田看守所的老警察,打分配工作那天起,在这不大的地方一干就是三十多年,从一个风华正茂的青年熬到两鬓生白、即将被中年的队伍远远甩下。

      看守所里的犯人都是还未判刑或量刑不重的,他在这里看着一年年的人流水样地送进来又走出去,唯独自己却像被判了无期,在高墙铁栏筑成的坟墓里埋葬了青春,又继续消磨着剩下不多的岁月。与怪兽搏斗的人要谨防变成怪兽,而他们就是半只脚迈进监狱的人。没有人愿意永远待在这里,刘永刚也不例外。

      他曾经有机会熬出头,到县市公安局做个局长,可是就在他提调前一个月,所里出了事。三名嫌疑犯杀死提审管教逃跑,路上又杀了四名外出旅游的学生和一名刚毕业的民警。作为所长的刘永刚被停职检查,后来虽说侥幸没脱了警服,可升职却也不用指望了。好在他的儿子已经成家立业,工作不错,年前又给他抱了个大孙子,他倒也没别的念想,只等着再熬上几年,安安稳稳地退休。

      看守所里待了大半辈子,什么样的人事没看过,什么样的风雨没经过,刘永刚以为不会再有什么事能触动自己。可当他例行做完嫌疑人询问笔录,翻开年后第二份兖中日报时,心下还是忍不住暗暗吃了一惊。报纸头条上报道着一名顾姓刑警射杀无辜路人的新闻,而他知道就在今早,四监区刚刚送进了一个警察——涉嫌故意杀人。

      刘永刚记得自己认识一个名叫顾宁的的孩子,那是他已故好友之子。那孩子小时候他还抱过,就在怀里安安静静地不哭也不闹,只是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你,可你偏又不知道他小小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后来那孩子读书去了英国,再回来的时候他的好友已经意外死亡,刘永刚没有特意联系,只听说他也随父亲当了刑警。两件事情凑在一起,刘永刚心里一动,特意打听了下。果不其然,新来的嫌犯就叫顾宁,姓名年纪都刚好合得上。刘永刚坐不住了。

      太阳沉向虞渊,夜幕自四周合拢,从酱紫转为鸦青,最后边做一片调和不开的漆黑,四下里亮起星星点点的灯光,将整片监所从夜色苍茫的郊野中勾勒出来。时钟转眼划过零点,监控里各监房的犯人都已睡熟,刘永刚看看时间不早,跟一同值班的年轻民警打了个招呼,便溜达出三号监区,来到相邻的四号重监值班室。

      屋里倒也没睡,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牌聊着天,见刘永刚过来,一就招呼道:“呦,老刘,怎么想着过来了,一起来把?”

      “溜达溜达。”刘永刚笑着回了声,也不答应,就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跟屋里闲着的李长军搭起话来,“听说你这儿又来人了?”

      李长军如今已是中年,在四监做管教好些年头,两人成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倒也熟悉,当下就接话抱怨道:“哎呦,可别提了,你们三区六区空着那么多地儿不安排,来一个人就往我这儿塞一个,这再挤挤都好看着把人扔值班室来了!”

      “行啊,只要不出事儿,多一个少一个也差不多。”刘永刚接话聊着,“听说新来那个还是个警察,怎么回事儿啊?”

      李长军摆摆手,倒也没上心:“没错,叫顾宁,兖中市区刑警队的,还挺年轻,说是抓捕的时候开枪杀了路人,谁知道怎么回事呢!”

      刘永刚正色:“呦,这人我还认识!朋友儿子,回头我去看看,挺老实一孩子,你可照顾点儿!”

      “成啊,318房,赶明儿你来就是了。”李长军答应着,目光闲来无聊地从监视屏上扫过,去打量牌桌上的战况。牌面还没入眼,又猛地扭回头来,盯着监控画面,脸色阴沉下来:“打起来了,我去看看!”条条框框隔开的监控屏幕里,正乱成一团的可不就是刚刚才说的318房。刘永刚脸色一变,跟着往监房长廊里去了。

      房门自外打开,两名管教一前一后站在门口的时候,屋里一场混战刚刚结束。获胜者正死死骑压在一个身形精壮的光头上方,周围一圈几人,进不敢进,退不敢退。李长军就光看了一眼,厉声喝道:“都靠墙蹲好!”

      屋里几人都是老油条了,一见管教进来,老老实实地靠边蹲下。当中身形匀长的年轻人这时才抬头看了一眼,卸下劲儿来,放开膝下压着的人,垂手站到一边。李长军仔细打量了一圈,又看看地上趴着的光头,脸色不霁:“怎么回事儿啊!”

      “报告政府,我们……我们闹着玩儿呢!”周围有机灵的立刻赔笑接道。李长军一眼瞪过去,屋里立时安静下来,多一声聒噪也没了。两个打的最凶的倒是都站起来,一声儿不吭。李长军就着屋里溜达了一圈,这才稍微缓下脸色,扭头看了看站在门外的刘永刚。

      刘永刚的颜色也没好到哪儿去,把屋里几张脸打眼看了看,厉声说道:“顾宁,出来!”四区空闲的储藏间就在监室外侧,李长军也有意让两人单独说几句话,并没有跟上来。刘永停下脚步,伸手指了指房门,示意他进去。看着顾宁走进去,这才又跟进屋,反手将门甩上:“行啊,擒拿学的不错呀,也不嫌给你老子丢人!”

      几年不见,那人幼时微圆的脸型已完全被棱角分明的轮廓所取代。年轻人迎着他的目光看过来,明显一愣:“您是……刘叔?”

      “呦,还记得。”刘永刚点点头,恨铁不成钢地照着顾宁肩窝捣了一拳,斥道,“你小子行啊,刚进来就给我打架!”刘永刚这拳纯属出气,虽没留手,却也不算重,谁想顾宁竟没站住,踉跄着连退几步,直撞上储藏间的柜子,这才停稳。倒是刘永刚自己愣了一下,然后皱皱眉头,上前两步道:“把衣服脱了。”

      顾宁迟疑了一下,伸手解开上衣。布料遮盖下的肌肤已经清清楚楚地红肿起来,间杂着大片青紫的血点,可想打起来的时候,几个人下得都是狠手。刘永刚皱起眉,目光在他上身徘徊一圈,最后落到肩头那处明显刚刚愈合的伤口上:“枪伤?”

      顾宁“嗯”了一声,显然不愿多谈。刘永刚却不管那许多,仍旧问道:“阴雨天疼吗?”一语落地,如期见那孩子顿了顿,答道,“还好。”

      “还好?”刘永刚扬声反问,见顾宁闭嘴再不回答,也不多说,转身出门。再回来时手里已多了两条热毛巾,他随手扔过去一条,硬着口气道:“自己敷敷。”说完自拎着另一条绕到顾宁身后,不轻不重地在他背后伤处揉开。

      手下的身子明显有一瞬轻颤,沉寂稍许,一道声音响起:“刘叔……”

      刘永刚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孩子倒是没变,看着温和敦让,其实性子最倔——和他父亲一样,心里有什么从来不说,可定下的主意九头牛也拉不回。“你是警察,进来少不得受气,不是原则上的事,能忍就忍忍。”

      顾宁没有接话,过了许久,方才低声说道:“他要杀我。”三更半夜人都睡下了,外面值班的民警也都是松懈的时候,那光头汉子上来就要掐他脖子,要不是顾宁事先留心,未敢熟睡,只等着给他一个下马威,怕是早已死过一回。感觉到身后的力道一顿,他抿了抿嘴,又道:“那屋老大是我亲手抓进来的,等判下来不是死刑也是无期。”

      按理说这种情况下,嫌犯之间应该相互隔离,刘永刚眉头锁得更紧:“你没反映?”

      顾宁倒似看得开,只低头苦笑:“说了,没用。”

      李永刚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找人给你调开。”

      两人虽多年不曾往来,但毕竟有顾宁父亲在哪儿,也是寻常人情。孰料此话一出,顾宁却并不应答,只是说道:“刘叔您别麻烦,这事儿没那么简单。”

      李永刚手中动作顿僵,下意识地倒退一步拉开距离,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起这个在自己眼里还是个孩子的年轻人。只听他声音平静地说道:“刘叔,我知道,我爸在的时候跟您最好——他的死有问题。”

      他说着将目光从刘永刚身上挪开,看着地面映出的模糊倒影,尽量扯出一个平和的笑容:“说起来挺可笑的,我是得罪了谁被算计进来,我自己都不知道。”

      刘永刚沉下声音:“你想干什么?”

      顾宁抬眼看着他,目光灼然:“我想见个人,刑警二队队长,齐治平。”

      刘永刚没吭声,许久,但把毛巾往椅背上一甩,不置可否地撂下一句:“等着吧。”夜色浓得密不透风,四下灯光连成一片,映着头顶一轮残月,愈发显得黯淡而荒凉。

      齐治平和秦楠回到队里已是凌晨。白天一整日的走访没有得到令人欣喜的成果,相反,目击者众口一词,死者家属咬定不放,所有结果都对顾宁十分不利。现场勘查也才完成不久,所有痕检材料都堆在技术室,等待进一步的检验,一时半会儿也催促不得。

      网络上的传言依旧甚嚣尘上,不堪的揣测、激愤的谩骂、无心的嘲讽,间或有一两句稍显理智的怀疑。说白了也不过是民众茶余饭后的谈资,兴致来了便一哄而上。齐治平倒不过于担心这些言语,他很清楚,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有效的反证,毕竟舆论可以引导,法律却不容扭曲。如果顾宁不能自证其清白,照眼下情势发展下去,这个维护着法律尊严的人,恐怕就要受到法律最严厉的惩罚。

      这个时候的刑警大厅空空荡荡,只有相邻值班室里还亮着一盏小灯。齐治平慢慢踱出两步,随手将脱下的外套扔在一个办公桌的玻璃隔板上,突然对着窗外夜景叹道:“一天了。”

      秦楠愣了片刻,才恍然意识到齐治平话里的意思:从顾宁进入看守所起,差不多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即便到这个时候,他还是无法扭过劲儿来,总觉得两天来的一切就像是一个荒诞的梦境,需要有人将他彻底唤醒:“齐队,你说目击者那套说辞我能信,可是死者家属的表现明显是知情隐瞒,为什么还非咬着顾队不放?”

      死者家属一口咬定,死者胡传文是被顾宁约出去的。虽然在进一步的问话中,家属给出的回答十分牵强,甚至前后矛盾,但有一点板上钉钉:参与抓捕的前几日,顾宁与死者确实通过电话。而今司法重证据轻口供,两个发现同时上呈,督查处将何取何弃,答案自然不言而喻。齐治平冷笑了一声,竖起手指比划着:“四种情况。”

      秦楠会意,接着话头逐一数道:“一,顾队的确借助职务之便设计杀人;二,死者家属被误导认为约见死者的就是顾队;三,死者家属有意闹大这件事弄一笔钱;四,死者家属被人威胁,才一定要给顾队泼脏水。”

      齐治平点点头:“第一,顾宁没那么傻;第二,家属反应不对;第三,咬着顾宁他们未必会得到更多的赔偿。所以,我就试了一下。”他说着从钱夹里摸出一张纸,抖了抖在秦楠面前展开——一张三十万的支票。

      “当时你在里屋是给他们送这个?”即便早知道齐治平家境优越,不差这些,秦楠还是忍不住瞪大眼叫道“齐队你疯了?他们要是回头反咬你一口,别说顾队的事坐实了,你也得进去!”

      “诈他们的。”齐治平挑眉笑笑,边说边掏出火机将支票点燃。看着火舌一点点把纸面舔舐殆尽,这才重新抬头看向秦楠,一字一顿地说道:“关键是,他们没敢要。”

      秦楠不清楚齐治平当时到底是怎么跟胡传文家人谈的,却相信他一定有着自己的判断和行动。如果是前两种情况,死者家属认定顾宁杀害了自己的亲人,齐治平企图用钱摆平事端,只怕会被当场赶出去;倘若是第三条,死者家属想赚赔偿,那么这些钱对于一个并不光彩又颇为贫困的家庭来说,绝不是个小数目,他们没有理由拒绝。可齐治平说的既不是不要,也不是要,而是不敢。

      那只剩下最后一种解释:他们受迫于某种威胁不敢说出实情,甚至不能够带着钱举家逃离这个地方。齐治平是刑警队长,家里的企业在整个兖中数一数二,有他出手相助尚还心存顾忌,那么这背后的逼迫究竟来自何处?秦楠的脸色一瞬间变了几个颜色,过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问道:“齐队……难道说咱们高层……”

      话音未落,便被人照着后脑拍了一巴掌:“这种话也往外说,你小子到底是聪明还是傻呀!”秦楠此时才回过劲儿来,揉着被敲疼的脑袋,乖乖闭嘴。齐治平沉下脸,肃容打量了秦楠两遍,指着他胸口说道:“这儿明白就行。”说罢缓和了神色,掉头吩咐,“胡传文这一家最近留心盯着,另外再查查他家跟顾宁父亲那段事局里都有谁知道。”

      “好。”秦楠点头应着,停了停,又凑上前去,压低声音问道,“齐队,偷着查?”

      齐治平瞪了他一眼,再没好气:“废话,我算白跟你说了!”说着背身踱出几步,忽然脚下一停,自言自语道,“你倒是提醒我了。”秦楠不明所以,正想追问,却见齐治平摆手打发道,“没事儿,赶紧回去休息吧。”

      晚风从北方的海面吹来,拍打着玻璃,发出若有若无的声响,像阴影中放轻的脚步,从某个无人问津的角落悄声追来。齐治平停下步子,前方就是技术室,白亮的灯光穿过百叶窗的缝隙,与头顶吸顶灯的光束交织纠缠,仿佛连影子都一并冲淡了。迎面有人快步走来:“齐队,也来等结果啊?”

      来人穿着件棕黑色的寻常冬衣,一头短发在灯光下夹杂着明显的银丝,让人一时分不清是华发早生还是光影折射。齐治平模棱两可地点点头,见他连外套都未及换下,知道是忙得厉害,当下不由歉然:“老魏,真对不住,原本说好这段日子让你陪着嫂子的……”

      “嗨,说这些干什么,咱干这行不就这样嘛!何况这次出事儿的不是别人。”魏可道跟着叹了声,就听齐治平紧接着问道,“嫂子那边怎么样?要不我让禾苗过去照顾着?”

      魏可道不欲就这个问题说得太多,当即摆手谢道:“不用了,我安排得开。”

      齐治平也不强求,但点头道:“行,要是有难处就找我。”

      说话的功夫,两人已经走到技术室门前,按下门把手。屋里只有袁珂一个人,门口垃圾桶扔着干拌面的纸壳,各种机器不时响动着,显然是在加班加点。此刻她正背对门口,从打印机前拿起一份材料看着,听见声音,目光一时还舍不得从纸面上挪开,但先出声招呼道:“魏大哥来了。”回身见旁边还有一人,不禁有些意外,“齐队怎么也过来了?”

      齐治平并不回答,但笑道:“我没什么要紧的,你们先说。”

      袁珂闻言点点头,也不耽搁,径直说道:“打伤朱梓的那枚子弹是□□发出的,与紫郡城枪案和遇难刑警配枪属同一把;另外取到的半个前掌脚印特征也与之前嫌犯匹配——可以确定邹凯的确出现过。”

      “现场复原呢”魏可道接着追问。

      “我们做了弹道分析,但结果和顾队的说法有些出入。”袁珂说着停顿了一下,道,“根据弹道分析结果,邹凯在向朱梓开枪时已经快到T字路口,并有一种向右运动的趋势。”

      魏可道皱起眉头:“可顾宁说他是在左边的路口前看到嫌犯的。”

      “是啊,就怕督察那面先入为主地认为顾队说谎。”袁珂心事重重地叹道,“另外从朱梓受伤的路口到T字路两边距离均不超75米。按照顾队的体能成绩,千米速度也只需15秒。”

      但是从朱梓受伤出现短暂眩晕,到他催促顾宁追赶,这个时间未免显得过于短暂了——也就是说,当时的情况下,顾宁追上第一个路口,很可能根本看不到嫌犯向哪边逃跑。齐治平和魏可道下意识地对视了一眼,心中具已了然:问题果然是出在这儿!

      这称不上好消息,也算不得坏消息。顾宁的说词愈发受到怀疑的同时,不断涌现的疑问也将拖慢督查组做出最终判断的速度。就像一根拉紧的皮筋,两边都在施力,就看谁最先放弃,亦或者,干脆在拉力争扯中崩断。

      似为了缓和气氛,袁珂想了想又补充说:“还有个称不上疑点的问题。死者家虽说穷,倒是用的智能机,不过他年轻爱玩,手机又不是贵牌子,也还说得过去。可那套衣服却是真料子,绝不是他那水平能消费起的。”

      虽说这同一般省吃俭用的人家不太相符,但就是舍得花钱的也不是没有。魏可道略作思忖,回应道:“明天我去调取沿路的监控,只要能证明死者的穿着确实与嫌犯一模一样,督查那头就好办了。”这案子扣结得太死,齐治平心知要破局急不在一时,当下点点头,又询问了几句栖梧山医院的情况,便送魏可道出门。

      夜色渐浓,遍地灯火反而在这暗夜中愈发熠熠生辉。齐治平回到技术室前,偌大的楼层只剩下他和袁珂两人。他推开房门,刚一站定脚步,就开门见山地问道:“袁珂,顾宁年前找你干什么了?”

      袁珂不料他突然闹这一出,愣了片刻,旋即笑道:“哦,顾队腊月底是来找我了,那时候不是刚回来嘛,问问案子的事儿。”

      齐治平点点头,漫不经心地从桌上拾起一根笔转着,闲聊般继续说道:“他把手机撂你这儿了吧,过年发短信也不回。”

      袁珂就话接道:“是呀,顾队手机出毛病了,大过年的维修店都关门,所以让我帮他刷个机。”

      齐治平“哦”地应了一声,一双眼晶亮地看过去,似笑非笑:“原来初七那天你是来还手机啊!”

      袁珂陪笑:“可不是么。”

      齐治平双手插兜踱了两步,似乎就要作罢。临到末尾态度却突然一转,冷笑道:“不是这么说的吧?还手机还需要把人单独叫出去?”说着停顿了稍许,似乎想让对方好好消化自己的意思,“袁珂,都是干警察的,我刑警,你技术,就别装了。”

      “齐队您这话可就奇怪了……”从齐治平拖长那声起,袁珂心里就觉得不好,却也没想到他竟然真这么一点儿情面都不留地给捅破了,一时支吾着也不知如何接应。

      齐治平已然再次开口:“我知道是顾宁让你保密的,但他已经在看守所里了。我能来找你,别人也能,可未必像我一样摊开说。你是刑警学院的高材生,是非利害不用我讲,好好想想吧。”

      不容置疑的语气和态度让袁珂突然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她抬眼注视着那人的身影,脸色阴晴不定地变了几番,终于败下阵来:“顾队的手机被人监控了,有两三个月,可能是局里人。”

      齐治平脚步一停,缓缓转过身:“查不出是谁吗?”

      “路边小店办的卡,找不到主,不过——”袁珂犹豫了一下,说道,“那个号码在死者手机通讯录里出现过。”

      齐治平点头:“就这些?”

      “顾队还问我去年12月9日下一点短号66818的座机来电是谁接的。那是领导会议室的电话,当天的录像不知为什么找不到了,李科说是在查,但一直没有消息。”

      有念头无端从脑海深处浮现,恰如流星擦过夜幕。齐治平陡然一个激灵:“你们古队就是那天牺牲的吧?”

      这话问得突然,袁珂蹙眉一想,暗自惊讶:“这么一说,倒还真是!”

      齐治平没有给她时间,紧接着又追问道:“这事儿都有谁知道?”

      “李科知道,要调监控必须他批准。”

      “还有呢?”

      袁珂再次想了想,皱眉摇头:“说不准,顾队找我那会儿宋局也来了,说要找李科,但是当时李科被罗局叫走了。”

      “好。”齐治平简单地撂下一个字,再不多问,转身出门。

      临近天亮时分,齐治平接了个电话,驱车赶回住地。弦月已将将坠进楼群背后,沿海大道上少有车辆往来,只有临近居民楼鳞次栉比的剪影静静陈列在路边。四下一片安然,城市静谧得好像已然随着远处海面连绵而轻柔的波涛一并沉睡。

      自家楼下的防盗门前立着一个人影,那是个五十岁上下、衣着朴素的男人,普通得站在人群里不会赚得人多看一眼。齐治平所住的锦绣新居在滨海路上算不得高档,却也绝对是中等以上的小区,男人显然不是这里的业主,倒像是个不速之客,因为主人的晚归不得不久久等待。见有人来,那男人已先一步迎上前道:“是齐队长吧?你的朋友托我来找你。”

      齐治平停下脚步。他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没有立刻回答,只是不自觉地扯开嘴角,望了一眼粼粼的海面。天幕四合,弦月高悬。夜色在这里萌生滋长,晨曦也将会在这里孕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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