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叶的守护》水贝希

4、4

　　叶莎莎从今天一早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种预感，从早餐极其难吃开始，然后半路遇到死对头陈洁洁、然后新买的鞋子崴断了鞋跟，她不得不穿着王丽土土的备用警鞋上勤，一直发展到上勤会上被李队不点名地批评某些民警着装不符合警察内务条令，希望及时纠正云云，一步步地验证着她的预感。
　　这种不详的预感，终于在她步入13号验证台验放旅客时正式爆发了。
　　她们是今年的新警，一开始都没有自己的验讫章，只是由各自的“师傅”带着，逐渐地适应、掌握边检基础业务知识和基本业务技能，再根据各自的表现，由师傅、队领导共同确定是否具备独立上台验证的能力，授予验讫章。
　　叶莎莎脑子很聪明，学东西非常快，长得也漂亮，偶尔有点小瑕疵，大部分旅客也都只是包容地笑笑，所以对于第一批领到验讫章这件事，她觉得理所当然，天经地义，甚至因为听说当年陈洁洁也是第一批领到了验讫章，让她有些抱怨队里为什么不单独给她配章，而要与王丽、倪菲等人一起领章，完全无法凸显她的优秀。
　　今天是她们第二次独立上台验证，相较第一次，少了一些紧张和忐忑，多了一丝自信和轻松，姑娘们脸上的表情明显要比上一次晴朗得多。
　　当然，这种情况只针对其他人，对于叶莎莎来说，从来没有不自信的时候。只见她接过证件，目光迅速地从旅客面部移向证件资料页，随即翻开签证页，确认无误后，快速录入资料，随后提起验讫章，对准位置，纤手起落之间，一个红红的印章跃然纸上，一整套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干净利落，直看得对面的旅客一脸敬畏。
　　叶莎莎心中暗暗得意，这点小事，怎么可能难倒她。正抬手准备招呼下一个旅客，一边站台岗的柳姐走了过来。
　　为了更好地指点新警规范验证动作，也为了防止出现业务差错，李欣安排了几个业务娴熟的老民警担任台岗以备不时之需，柳姐就是其中一个。要说柳姐的业务能力，那绝对是队里数一数二的，而她对自身的严格要求，也让人着实敬佩。只有叶莎莎一看到柳姐朝自己走过来就暗暗叫苦，天哪，这古板的老女人又要挑自己的毛病了。
　　叶莎莎就不明白了，边检业务不就是验放出入境的旅客和交通运输工具嘛，她们作为边检工作人员，把好关，不让一个不该入境的进来，也不让一个不该出境的出去，那就算是完成工作了，为什么还要附加那么多条件，什么五指并拢，掌心向内，手背与验证台面呈45度角，什么手指并拢、掌心向下拿取证件，她又不是机器人！
　　柳姐靠近验证台，轻声道：“小叶，注意表情，面带微笑。”
　　摔！还是面带微笑的机器人！
　　叶莎莎心里愤懑，脸上勉强地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下一位。”
　　下一位是个身材高挑的时髦女郎，大概是等得不耐烦了，她面色不虞，抬手就将证件甩在了验证台上。
　　叶莎莎告诫自己：“忍住，一定要忍住！”取过证件，抬起头，她努力维持着自己的笑容：“您好，请将墨镜摘下。”
　　女郎侧脸对着叶莎莎：“我眼睛怕光，不能摘。”
　　“您如果不摘墨镜，会影响我们对您的验放，也会耽搁后面旅客的等待时间，希望您能配合。”叶莎莎觉得自己一辈子的耐心都要用光了。
　　“怎么？你们自己动作慢，想赖我头上啊。”女郎拍得验证台啪啪直响，“我去过那么多地方，出过那么多次国，从来没见过像你们这么慢的！”
　　还从来没有人在她面前这么嚣张过，叶莎莎终于忍不住了：“想快，有本事你飞过去啊！”
　　女郎顿时跳了起来：“你敢这么跟我说话，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叶莎莎正待接话，就听得一旁排队等待通关的两个旅客叫了起来：“呀！这不是前段时间XX选美比赛的冠军吗，叫什么来着，爱丽还是艾妮啥的，真人好像没有电视上漂亮啊。”
　　听到旁人的议论，女郎的脸色更黑了。
　　叶莎莎嗤笑：“不管你是谁，都得遵守我们的通关规则，快点把墨镜摘了吧，怎么，怕别人看到你的真面目吗？”
　　“你你你，”女郎气得手都哆嗦了，“你个小破警察，你等着，你们领导呢，叫你们领导来！”
　　哼，叫就叫，怕你不成。叶莎莎毫不犹豫地按下报警灯按钮。
　　李欣赶到现场时，柳姐在努力劝说女郎先站到一边，女郎跳着脚指着叶莎莎骂骂咧咧，叶莎莎站在验证台中，一脸不屑冷冷地看着女郎一言不发，旅客队形已经打乱，有围观着指指点点的，也有举着手机准备拍照的，现场一片混乱。
　　李欣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一直隐隐作痛的头更痛了。她叫过与柳姐一同担任台岗的王钢：“你叫上两个人，去把旅客的队形整好，告诉他们，执勤现场不许拍照，已经拍照的要把照片删掉！”
　　“是！”王钢转身就走。
　　“等等！”李欣追加一句，“要注意态度，有礼有节。”
　　大概是看到有人过来了，也可能是觉得叶莎莎一声不吭，而柳姐又束手无策，女郎的态度越发嚣张了：“我把证件给你们看是瞧得起你们，别给脸不要脸，知不知道我是谁，你一小破警察，信不信我一句话就能把你的警服给撸了？你们这群猪！”
　　叶莎莎在心里大骂：“你才是猪！你全家都是猪！”可脸上仍然维持着面无表情的状态。其实在刚才按下异常提交建的一刹那，她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妥，等看到旅客都围上来指指点点，现场秩序一片混乱，她知道，自己很有可能闯祸了。可是，她是谁？她是高傲的公主叶莎莎，打死也不认错，错了也要死撑到底的叶莎莎！所以，当李欣了解完情况，对她说：“小叶，你先下来，把验讫章锁好了，然后跟王钢一起去维持秩序”时，她先是淡漠地看了仍在喷口水的女郎一眼，然后淡定地收拾好验讫章，起身、开门、走出验证台、关门、转身向备勤室走去，一如既往地行云流水，干脆利落,颇具“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侠客风范，只留下失去目标的喷口水女郎在身后暴跳如雷。
　　李欣忍住想要使劲按太阳穴的冲动，低头看了看护照资料页，深呼吸，抬头，脸上已是完美的笑容：“钱多多女士，我是今天的值班队领导，请您跟我去询问室了解一下具体情况。”
　　钱多多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斜着眼睛：“你算哪根葱，做得了主吗？”
　　“我不是葱，是值班队领导，我想对于这件事我还是做得了主的。”
　　“那行，你把那小警察叫来给我赔礼道歉。”
　　“我们会在了解事情的全部经过后作出相应的处理，所以请您跟我去一下询问室。”
　　“我为什么要跟你去询问室？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个满意的答复，我是不会走的。”
　　“那好吧。钱多多女士，你刚才的言行已构成侮辱边防检查执勤人员，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出境入境边防检查条例》第三十五条规定，给予警告或者300元以下罚款；情节严重，造成恶劣影响的，处300元以上500元以下罚款。看到没，”李欣指了指自己的肩膀，“这是执法记录仪，从现在开始，你所说的和你所做的都将记录在案。”
　　钱多多慌了：“你干什么？你干什么！谁准许你拍我了？你这是侵犯隐私，我可以告你的！”说着就冲上来要抢执法记录仪。
　　李欣侧身闪过：“当事人侮辱行为严重或有殴打、故意伤害执勤人员身体等阻碍警察依法执行公务，构成妨碍执行公务行为的，我们会移交地方公安机关依法严肃处理。”
　　因为鞋跟太高差点摔倒，好不容易稳住身形的钱多多，看着李欣气的话都说不出来。
　　“而且，就算你把执法记录仪抢走了也没用，”李欣再接再厉，指着验证台上方，“我们的验证是全程监控的，也就是说，从你进入验证区域开始，你的所有行为都已经被监控下来了，包括你刚才试图袭警的行为。”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无缺，只是看在钱多多的眼里，已经完全不是初见时人畜无害的味道，“如果你认为不需要进行辩解的话，我们完全可以以此为证据做出相应的处理。”
　　“你。。。。。。你。。。。。。我。。。。。。”
　　“您看，这里人多嘴杂的，想来对您这样一个公众人物的影响也不太好，我们还是去询问室坐一下，您看怎么样。您可以放心，我们绝对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守法的公民。”不管笑容如何完美，语气如何柔美，“守法”两字听在某人耳中怎么都觉得别有强调之意。
　　“我，我是不会跟你去什么询问室的，我赶时间，你们快给我办手续！”
　　“好的。”李欣示意早在一旁准备好的柳姐，“不过，在那之前。。。。。。”
　　“干什么？我说了我绝对不去！”钱多多不自觉得用手紧紧抓住验证台的柱子。
　　“在那之前，请把墨镜摘下来，我们好为您提供便利的通关服务。”
　　钱多多愤愤地摘下了墨镜。
　　看着重新恢复秩序的现场，李欣不易察觉地轻轻吁了口气，转过身，完美的笑容终于卸下。
　　身子有点发虚，她走到执勤现场的边上，扶着栏杆站立。面前是一面大大的落地玻璃，透过玻璃，可以看到执勤楼外面低压的云层、静静的草皮，路上匆匆行走的旅人，还有道路两旁一直都以静静站立的姿态守护着过往人们的大榕树，还有，玻璃上隐隐约约显现出的几个正向她走来的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