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1 ...


  •   楚原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不管是大事小事。
      他每天必定卯时即起,洗漱过后,便会练一个时辰的武,单日练剑,双日拳脚,雷打不动。戌时打坐,亥时就寝,就寝前必要沐浴。
      早餐必是单日白粥酱菜,双日豆浆大饼,午餐晚餐必是两素一荤,半碗酒,两碗白饭,除了初一、十五禁酒肉,食斋。
      他没事不会往人多的地方跑,不赌也不嫖。
      他似乎还颇有几分雅趣,院子里只种梅兰竹菊,春天挖笋,秋日赏菊,冬日会供一支梅花在案头,然后将半碗酒温了,慢慢的啜饮。
      这样一个人听起来似乎像个隐者,又像一个雅士,照他规律的生活看来,似乎比郎中还要惜命。
      但他非但不以救命为生,有时还免不了杀人,他是一个捕快,确切地说,他现在是江宁府的捕头。
      他武艺不错,事实上捕快中找不到他那样的身手,便是放眼武林,他也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他没有选择到江湖中扬名立万,而是进了衙门跑腿,其他人或许颇不齿这种行为,不过这种每个月拿五两银子俸禄的安稳日子,楚原自己是非常满意的。
      当然,也不可能日日安稳,官兵抓强盗,一个捕快总是要办案的,楚原办案的时候,总是又快又准,有时他还很拼命。能一剑解决的,他决不会出第二剑。碰到他,那些江洋大盗也只能自叹倒霉。但是有时他狠过了头,把不该弄死的罪犯弄死了,所以当了七年捕快,办了无数大案,他依然只是在江宁府做个小小捕头,月初拿五两银子。
      当然,只要不在江宁府的地头犯案,就算有人杀了皇帝老子,楚原也懒得去管。但是,这世上偏偏总有人喜欢打破楚原的安稳日子。
      这一日,院子里的菊花开得正旺,满篱黄花夹着几丛粉粉白白,夕阳染红了半个院子的天空,也让那开得拥挤的菊花染上几分血色,竟意外显出几分肃杀的味道来。
      楚原正慢慢地在吃他的第二碗饭,桌上酒碗已空,还剩半盘豆腐,几片青菜,几块糖醋鱼,鱼上还有几片黄黄的菊花瓣,正是当令的菊花醋鱼。他虽然吃得简单,不过味道一定要好,每餐必要亲自下厨。
      姜丝还可少放点,楚原放下筷子。哎,有人来了。
      “头儿,城东出大事了。”片刻间,小七跌跌撞撞的闯进来,抚着桌子,不住喘气,“城东,城东的崔府出事了。”
      “头儿,是灭门,一个不剩。”小七还待再说,觑着那剩下的糖醋鱼,伏在桌上大吐起来。
      楚原白他一眼,扔出一块抹布,人已在三丈之外,“收拾收拾,记得跟上来。”
      崔府大门紧闭,看热闹的将崔府门前的大街围了个结结实实。门口立满了捕快,门板上满是血迹,一直从门槛流到街中央,浓重的血腥气熏得人直想晕过去。
      进得门去,仿佛是进了血池地狱,空气中是甜腻的桂花香混着血的腥味,两种味道混在一起,桂花香变的愈腻,血味却显得更加腥臭刺鼻,比屠场的气味更让人觉得作呕。偌大的院子里,几步便是一具尸体,面上俱是恐慌又不甘的神情。有些蜷在回廊上,有些卧在花坛里,有些倒在荷池边上,鲜血将池水染成暗红,夕阳照下来,血红的池水,枯黄的残荷,更增添了几分阴森。楚原忽然觉着一股冷气就从脚底蹿了上来,怪不得小七那小子吓成那样,楚原心下暗道。
      捕快并不多,三三两两散在院子里,有几个还抱着柱子,不停呕着酸水,估计那些看不下去的都跑到外边去了。
      “楚捕头,一共十六十八具尸体,最小的两岁左右,最大的七十上下,伤口都在额头,仵作正在查看。”捕快李大上前报告,他面色苍白,一脸隐忍与愤然。
      “嗯,带我去仵作那里。”楚原暗皱眉头,他当捕快七年,见过的大案岂止一件两件,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惨的,惨得他直想立马离开。这么多人,莫非是寻仇?就算是江湖上的仇杀,近年也罕有这样残忍的。这个崔府,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
      仵作站在一具男子的尸体旁,油灯照在那男子身上,只见那男子约摸二十五六,虽然额头开了个窟窿,双目睁得极大,面上的表情带着几分惊惧与狰狞,但依然可以看出生前长得相貌极佳。
      “楚大捕头,怎么现在才来?”只见一个男子站在仵作张祥边,他身材极为高大,那仵作本也生得不算矮,竟堪堪只及他的肩膀,他眉毛极黑,仿佛似墨染的一般,偏偏长了一双柳眉,眉间微微蹙起,虽然在笑,却似乎满含幽怨,再加上眉间一粒朱砂痣,不管怎样的表情,都像含着清愁,这时他薄薄的嘴唇微微抿起,一双灵活的大眼向上一挑,唇边慢慢浮起一个酒窝,明明只是在打趣,却十足像是嗔怪情人的模样。
      “呵呵,宁大公子什么时候改行当了捕快,怎么这时候你不在风月楼陪着花魁嫣然,倒跑这边来了,噢,忘了,”楚原拊额,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状,“现在风月楼的花魁是我们宁大公子宁若离,我怎么就给忘了,宁公子一个月的缠头,嘿嘿,怕不会比你们宁古斋一个月的入账少吧?”站在仵作边上的正是那不该在此处却偏偏肯定会在此处出现的江宁富户宁府的大公子宁若离。
      “你。”宁若离气极,却不再说话,只是更往尸体靠拢,那张祥正在尸体上面翻弄,一不防带出血滴,正染在宁若离所著的碧青衫子上,由上往下,那绿色也慢慢由深入浅,穿在他高大却瘦削的身子上,说不出的飘逸潇洒。他平素就喜著艳色的衣服,红红绿绿,向来不忌,偶然穿上白色的衣服,也非得滚上一圈红边或金边。那日他在风月楼却是一身鹅黄,他虽容貌胜过女子,但江宁本地人知他来历,亦惧他一身武功,就算心中有什么遐思,断不会宣于口。
      可那日偏偏来了一位外地客,吵着要见花魁,末了还把一锭金子掷在案上,嬷嬷看他财大气粗的样子,便有几分心动,这时嫣然正在廊上陪着宁若离说话,宁若离觑着那土财主颇有几分意趣,便让嫣然下去会会他。
      嬷嬷自然高兴,便将嫣然拉到那外地客边上,笑吟吟道:“这位大爷,嫣然姑娘给您带到了,我们嫣然可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给您解闷正好,不过,您该听说了,我们嫣然可还是清倌儿,不卖身的。”
      谁知那人只看了嫣然一眼,那嫣然自问也算花容月貌,还未见过有哪位客人这般轻忽,不当她一回事的,心下正在诧异,却听那人扯开破锣嗓子大骂:“好你个老鸨,你当老子没见过女人,随便找个女子搪塞我,老子的一锭金子,可不是为了这样的货色。”
      “这位大爷,嫣然可是我们的头牌,放眼江宁城,只怕你还找不出像我们嫣然这般标致的,我看你莫非是来闹场的。”老鸨被人小瞧了底下的姑娘,心底下也不好受,心想这样的话给传出去,我这风月楼的生意还要不要做,语气便也慢慢不客气起来。
      “你还诳我,拿这么个货色敷衍我,明明廊上那位胜她百倍。”语毕,拿指一指那正在廊上瞧戏的宁若离。
      宁若离目光一冷,原本就微蹙的眉头一拢,他极讨厌别人拿他的外貌说事,被这个土财主在大庭广众一闹,更是七窍生烟,也不见他怎样动,转眼来到那人面前,啪啪揍了两拳,“好你个不长眼的东西,你哪只眼看到老子是女人,妈的是不是要老子做了你,教教你什么是男人。”他火气一上,出言更是难听,手上却是不停,旁边众人见他这么个仙子般出尘的人物,说起脏话来比泼妇还龌龊,下手比泼皮还狠,一个个都楞的下巴掉到地上。等想到要劝架的时候,那倒霉蛋也被揍得差不多了。十几个人上去架住他的双手,边上老鸨还不停陪着小心:“宁大公子,莫要与他一般见识,这样有眼不识泰山的东西,您打他还不脏了您的手吗?您说是不。”那边嫣然捧着一盅茶,“宁公子,先喝口茶,莫要同这种粗鲁的人计较,不如我帮你弹一曲消消火。”
      好说歹说,总算把火气压下来,可还不解气,飞起一脚,直将那倒霉鬼踹到对街的望湖酒楼。事后,嫖客们惧他的势,再加上见识了他的狠劲,还有谁敢去外面宣扬。那风月楼出了花魁被人小瞧的事,自然更要保持缄默。可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那日在场的又多,宁若离被认作花魁的事,还是在江宁城内传开了。而宁若离往风月楼跑的次数也是越来越少,最近半月,竟不再踏足那里,可怜风月楼出了这么件事,生意差了不少,那花魁嫣然也终止了清倌生涯。宁若离自己也多了个花魁的外号,这样叫的人除了楚原,自然不作第二人想。可偏偏宁若离就爱往楚原身边跑。
      那仵作晓得这宁若离看着是仙人模样,脾气却极为暴躁,人又极爱漂亮干净,看到他衣服上的血迹,不免有几分惴惴,正要道歉,却听到宁若离清冷的声音响起:“此人可是崔子青?”
      “从外貌、年龄和衣着来看,应该是崔府主人崔子青了,据说他是左撇子,你看。”张祥抓起崔子青的左手,那指尖满是薄茧,一看就是惯用左手写字。
      “这些人的伤口似乎都在额头,没有其他的致命伤了吗?”楚原问道。
      “粗粗点过,尸体应该是六十八具,明的伤口都是在额头,但看起来不像是剑,崔子青是我看的第三具尸体,这三具尸体除了额头的伤口,其他地方没有一处损伤,应该都是一击致命。”
      “这崔府虽大,但要从内院走到门口,也不用半刻时间,半刻不到的时间内,要取六十八口人的性命,而且都要一击即中,崔府虽然只是生意人家,但到底也是大户,那些护院纵然不是一流高手,但就算不计其他人,半刻钟不到,杀死十几个护院,个个一击毙命,这份本事,楚大捕头自问能做到吗?”这宁若离居然正经起来,觑着楚原沉思的脸,异常沉重地问道。
      “楚某自问没有这份能耐,就算光是取十几个人的性命,只怕也要费一点功夫。”
      “对了,六十八个人,个个伤在额头,片刻性命被夺,只怕就算以我师傅的武功,也做不到这一点。而伤口看起来不像剑伤,也不像刀伤,伤口虽然都很深,不过显然不是刀剑这样的利器,这个凶手,如果只有一个的话,功力高得不可思议,如果不是一人,个个以同样的手法,同样的力道取人性命,这帮人,就更加可怕了。楚大捕头,只怕这次你要很长时间不得安稳了,当然,莫要轻易丢了性命,否则的话,那五两银子的俸禄还不够买一口上好的柳州棺材。”
      “楚某的生后事何用你宁大公子关心,宁大花魁若是害怕的话,自然可以去风月楼,那里想见你面的人必是不少。楚某这次要是能全身而退,保不定还会庆祝一下,跑去捧你大花魁的场。”
      “好你个楚原,我。”却是说了这几个字,便说不下去,只是把眼睛睁得极大,瞪着楚原。
      “我看你分明是怕了,怕了就走,命案现场哪是随便什么闲杂人等都可以进来的。”楚原亦不示弱,双眼仿佛要喷出火来,直直盯住宁若离那宛若观音的脸。
      李大站在边上,被两人的眼神弄得心里发毛,再加上看了那么多血腥的尸体,本来就是强作镇定,忽然一个沉不住,啊的一声叫了起来。两人也不理他,只管瞪着对方。
      张祥直要叹气,这两个人怎么就像夙世冤家,从三年前开始,这宁若离就会第一时间出现在案发现场,大多数时间竟比楚原和他这个仵作还要早,可是偏偏他背后势力极大,而他也确实帮忙破了不少案子,竟比捕快还像捕快,时间久了,也没人再说什么,只当多了一帖膏药。
      但是,在这阴森森的案发现场,身边是六十八具尸体,旁边再添上两尊怒目金刚,不是让人轻松的事,边上还有一位被吓得尿裤子的捕快,张祥站在中间,万分不自在。宁若离他自问惹不起,不过楚捕头虽然严谨了些,却是公事公办的性子,平素除了碰到宁若离是一副吞了炮仗的样子,在其他人面前虽不甚热情,但极为讲理,心里这么一转,便开口道:“楚捕头,这里有六十八具尸体,要一一细看,只怕不是一时半刻的事情,是不是需要先收拾一下?”
      “嗯,死了这么多,只怕衙里也没地方摆放,只能暂时停放在这崔府里,看来,还要叶大人去临府借调几位仵作过来,只你和你徒弟二人,怕是忙不过来,你现在就先指挥李大他们将尸体摆到厅内,我先四处查看一下,一个时辰后,你就回去陪嫂子吧,现场我会派人看守的。”话虽这么说,但刚才进来,崔府上下并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仿佛这上上下下六十八口人是被赶到一处,在片刻之内杀死的一样,但显然尸体并不在一处,有谁能有这样匪夷所思的速度,传闻江湖中大盗姬风的轻功登峰造极,迅若鬼魅,但他平生只盗人财物,从不轻取人性命,自然不会是他。那么,什么时候江湖中出这么一位心狠手辣的高手?
      “呵呵,这凶手仿佛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一般,附近更是没有什么动手的痕迹,只怕再对着这堆死人看上十个时辰,也不会有什么发现,不过楚大捕头,你有没有觉得这些人脸上的表情很怪?”宁若离直着那崔子青睁得似要裂开一般的双眼道。
      楚原一路行来,也觉得那些尸体的面上表情说不出的诡异,双目俱是睁得极大,瞳仁突出,脸上的肌肉扭曲着,似是不甘,又似万分惊恐,如果没有额上的深洞,看上去竟仿若被生生吓死的一般。
      “对啊,头儿,我一见他们的脸便吓得要死,我觉着,我觉着,这些人一脸见鬼的样子,你说,会不会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小七不知什么时候已赶到崔府,在一旁瑟瑟缩缩的发言。
      “我说小七啊,果然跟在木头旁边,不变成木头,也会变成石头,乱想什么呢,作案的时候太阳应该没有下山,哪来什么脏东西,楚大捕头,你说是不是?”
      “楚某也不信这些鬼怪之说,纵然是有人在装神弄鬼,也要把他揪出来。倒是宁大公子你今天怎么变得邋遢,莫非你也见鬼了?”说完,一瞟他的衫子。
      宁若离顺着他的目光一看,方才发现衣服下摆绿色极淡的地方,染上了几滴血迹,那红色映在淡绿纱上,万分明显。他嘴里不住喃喃:“脏死了,脏死了,宁福,宁福,还不拿替换的衣服来。”原本怎么都不肯走的人,竟转眼掠出崔府墙外,往宁府方向遁去。
      看着他仿佛逃命的的样子,楚原面上露出一个不易觉察的笑容,竟似大大松了一口气。虽然明知道以宁若离的武功才智,肯定能帮上不少的忙,不过这次的案件颇为棘手,能不牵连就不要牵连的好。
      一个时辰守下来,除了确定致命伤都在额头外,根本没有别的收获。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